快乐的东西
狂风呼啸一夜,早起掀开窗帘,空气十分澄澈。
看到“东西”6小时前的博文,说要删除微博几天,心脏受不了。
我的微博被禁言已逾二十天,可以浏览,也可以点赞。我每天打开那个被禁言的微博,主要目的就是偷窥他的微博。是的,偷窥。悄悄地浏览,点赞地不要。
我们“认识”于十几年前的博客时代,就像如今的matters,大家碰巧在浩瀚宇宙的某个角落里写些不痛不痒的文字,某天,因为不可知的缘份,被对方的某几句话触动了心弦,也许还长篇大论地评论了一番,从此互相关注,一来二往。我记得似乎还加过QQ,只是那个QQ在微信时代后不久,被我果断放弃了,很多人从此相忘于江湖。
但我们俩不止加了QQ,还加了微博。也因此,在博客时代远去后,还能在微博上再续前缘。加虽加了,多年来的互动不咸不淡。直到三年前,华为事件和香港反送中运动风起云涌,网络世界开始割裂,很多朋友彼此拉黑,甚至反目成仇。
我和“东西”,倒谈不上那么激烈,只是有天因为对“自由”的看法不一致,而展开一番争论。我记得关于香港,我发了一篇微博,大意说自己身在笼中,已经很觉不幸,不希望把笼子外的人也拉进来。他看了不爽,问我哪里在笼中,天天网上键政,到处跑马拉松,自由地不得了。我说你有没有看过《马达加斯加》,那里有只宠物鹦鹉,它一开始也觉得自由地不得了,手脚上既没有铁链,也可以在笼子里上窜下跳,还有人按时投喂,陪它玩,因此觉得荒野里的同类都不可理喻。但后来怎么样?一朝尝过自由滋味,还是为了它放弃了从前的安逸。现在想来,我这例子举得可不怎么样,那毕竟是个电影,又是个美国电影。他要是随便拿邱少云黄继光之类的出来反驳我,我也瞬间得喷一口老血。
好在他也没举反倒,我们之后你来我往,一定还讲了很多,我都忘了。只记得最后握手言和,相约既然彼此看不惯,不如解除关注吧,别伤了十几年的和气。然后,车转前山,马登驿道,以为从此后会无期。
那个阶段,我和网友有好几次和这情形相似的绝交,默默取关,从此不会在记忆里有回响的人,可能更多。
但他是唯一一个后来我自己找回去的人。那是武汉封城的时候,有天突然想起,这个人就在武汉,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便搜了他的ID。他看起来还不错,心态平和,没有感染,不缺吃穿。再往前翻,不久前母亲去世,他辞了工作专职照顾失智的父亲。依然每天忧国忧民,偶尔骂美帝损港台,不时写一些颇有见地装淡定的金句,经常后悔不该关注那么多时事影响心情。
他的微博和我很像一体两面。他敏感,善良,会对远方的苦难感同身受,但不会归咎于体制,他热爱体制。我觉得那多少和他当过兵有关,当然,也可能是我对当兵的有偏见。热爱体制的人多了去了,当兵的才几个。但有个不能自洽的逻辑的是,大抵热爱体制的,是看不见个人苦难的,或者假装看不见。他不同,他会为渺小的个体痛苦。
有些人以前会,后来不会了,但他一直会,十几年从未间断,经常看到他的悲鸣。
正因如此,我的偷窥,很有些阴暗的心理作祟,那就是期待他的黑化。我不相信一个像他那样聪明的人,不强迫自己把头转开,也不想要闭嘴,却永远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最近,上海正经历当年类似武汉人的痛苦。和武汉不同的是,很多人没死于新冠,死于了防新冠。癌症病人不能做化疗,肾病患者不能做透析,孕妇不能做产检,微博上哀鸿遍野,很多人讲述和亲人的死别。但官方的新冠死亡人数,依然是0。是的,没错啊,他们死于癌症,死于肾衰,和我新冠什么关系呢?我还是防疫优等生啊,你看,死亡率全球第一低,制度优势一览无余!
我的微博同温层里,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偶尔分出一点注意力给新冠。但“东西”的微博,很长时间以来,都是新冠相关。只偶尔写到自己,父亲又尿湿了床,父亲在骂人。压倒性的多数时间,他不遗余力地在为改变一刀切的防疫政策鼓与呼,不断转发其它国家人民的正常生活,还@人民日报、央视等媒体。我每次看到他cue这些官媒,都不禁在心里苦笑,何必呢,何苦呢,你不过一介凡人,竟想cue神!
写到这里,我又去看了一下他的微博,最新一篇,仍停留在21小时前那篇。
整整一天没看到他,我心情有点复杂。不然,告别微博平静生活吧,就算不黑化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