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制外支援囚友家屬 劉家棟一年來的獨立社工路:坐監不只是一個人的事
(獨媒報導)劉家棟比原本約定的時間遲到了一個半小時。他不好意思地解釋,因為一名「放學手足」前幾日發生了些事,再次為人生感到迷惘,於是便捉了他去食飯傾計,「飲完酒又食咗安眠藥,所以起唔到身。」
因為在2019年某次遊行中高舉社工證,呼籲警方防線減慢推進,劉家棟被裁定阻差辦公罪成,判囚8個月。出獄後,他早已失去原先的工作,但繼續在體制外以「獨立社工」的身分,支援在囚人士或及他們的家屬。抱著「終於擺脫體制束縛」的心態,劉家棟盡力跟進好每一個個案,也會想一些另類方法,為在囚人士實現心願,或修補他們與家人的關係。
坐監不只是一個人的事,這是他這年來最大的感受。但無論路多難行,劉家棟仍想以社工的身分,繼續與他們同行:「我見到有班人真係咁樣嘛,即係自己喺經歷個case時,實實在在感受到我宜家嘅 service user 點樣去 suffer。咁我親眼見到呢啲嘢,就有個感動喺度,而且我發現冇人去做,咁咪去做。」
因太多個案要跟進,劉家棟現時開始與同曾因反送中而入獄的 Alex(左)合作,一同分擔支援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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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獄後問前輩前路 獲回覆「等多幾年」 終選擇走出體制
2019年7月27日元朗大遊行中,劉家棟高舉社工證,呼籲警方防線減慢推進以給予示威者時間離開,並因此被捕。一年後,他被裁定阻差辦公罪成,被判監禁一年,又一度不獲准保釋,惹來社福界嘩然。他其後上訴至高等法院,最終刑期減至8個月,去年7月底出獄。
「所以你出獄後,就成為了獨立社工?」劉家棟糾正我:「其實入去前幾個月已經做緊。」 在反送中運動前,他曾在社福機構工作了兩年,但在定罪後保釋等候上訴期間,工作約滿,他為免上司難做,主動提出不再續約。之後他加入好鄰舍北區教會,開始接觸在囚支援的個案,但不久後就因教會資金被凍結的事件,再次失業。
本地不少社福機構,均依靠商界或政府資助運作。劉家棟曾詢問前輩,自己如何才能繼續入行做社工,大部分人的回覆是:「等多幾年,等(你曾入獄的事)丟淡後。」於是他開始思考走出體制可能性——親身經歷過司法程序和入獄後,劉家棟深深覺得,那些同樣因為社會運動而有類似經歷的人及他們的家人,明明同是社會上受逼迫的群體,卻不似其他群體可以得到正式的社會服務支援;既然自己有這方面的經驗,他覺得可以嘗試填補這個空位。
於是在入獄前,劉家棟默默當了數個月獨立社工,主力做在囚支援。上訴後他再度入獄,到出獄後又繼續做下去。
2020年6月23日,劉家棟向高等法院申請保釋等候上訴,獲法官批准。期間超過200人在法院外聲援他,高叫:「撐家棟!撐手足!」(資料圖片)
另類方式做支援 助囚友見MV女主角、修補家庭關係
劉家棟與一般體制內社工的最大分別,是沒有一般機構可以依附。 這有好有壞,好處是少了很多體制上的限制,可以以較自由的方式跟進個案或做支援。試過有囚友跟他說,很喜歡某個 MV 的女主角,劉於是主動私訊那名女主角,問她能否一起前去監獄探訪。有其他囚友知道後,故意著福利官打電話給他,開玩笑說自己見某某著名歌手,害劉家棟暫時不敢再做類似的事:「玩嘢呀,點搵吖!」
他也會與出獄後的年青人保持聯絡,有需要的話會繼續給予輔導或職涯建議。而除了直接支援在囚人士,劉家棟同時會支援他們的家人。像有位囚友是單親媽媽,有三個小朋友,劉會替他們處理書簿費,也會送生日禮物給他們。他又會嘗試修補一些「子女黃,父母藍」的家庭關係:「盡量啦,有啲修補唔到就好大鑊。」他想起一個例子,「例如阿媽捕住個仔冇守宵禁令,跟住之後佢(個仔)就入返去⋯⋯」
有別於一般社工相對單一的服務範疇,他形容現時的自己「樣樣都要做」:邊青夜展、家庭關係、職涯建議、感情問題,通通都是要涉獵的範疇。
主動搭訕、連結家屬 活用社工技巧做支援
至於當獨立社工的壞處,是沒有人際網絡和機構支援,幾乎所有事情要自己處理。例如最初沒太多人認識自己時,劉家棟就在法庭或監獄的探訪室,偷聽別人說話,如果聽得出是同路人,就上前搭訕:「你好呀,我叫家棟呀,係社工嚟嘅,你係咪都嚟探手足㗎?」
他示範時一臉不好意思,語氣也帶點害羞,但說這樣「原始」的方法確實奏效,成功率也算高:「其實係用返社工嘅 skills,好似喺街上面撈街坊咁,只示過場景變了做法庭或監獄。」高峰時期,他一星期有六日去探監,別人看到他老是常出現,也較願意和他搭話。
後來有些旁聽師或幫助過的家屬,知道有些「手足」或他們的親友壓力大,會主動轉介給他,情況嚴重的話,家棟也會轉介給精神科醫生。此外,家棟也會開設一些聊天群組,讓同一單案件的家屬互相認識,或者連結一些有經驗與沒經驗的家屬,讓他們互相支持和幫助:「有時我都唔認識手足本人,我係 support 屋企人去 support 佢哋。」
憑感動做社工 與家屬同行
粗略計算的話,劉家棟在這一年間支援了至少過百人。對此,他的感想是:「坐監唔止係坐監同失去自由咁簡單,亦唔止係一個人嘅事。」一個人突然從社會中被抽走,對家人和工作的影響可以很大,而這個影響在出獄後仍然存在。
而且他逐漸意識到,除了寫信、探訪、入物資外,自己可以為獄中人做的事確實不多:「見嗰15分鐘(按:還柙在囚人士每日只有15分鐘的親友探訪時間)去解決情緒問題,係冇可能。」
這讓劉家棟感到無力。就算能給予家屬較直接的支援,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解決本身的問題,只能為他們疏導哀傷。有次他陪一名母親去旁聽,被告在中途休庭時逐一與親友擁抱道別,許多人不住哭泣。劉家棟受不了那種哀傷的氣氛,躲進了廁所:「大家都知道,下一次要 touch the body 已經要幾年之後。」
「呢啲位就會好無力,好攰,因為同緊佢哋一齊去承托(個哀傷)。」但無力歸無力,他說沒想過放棄。一次都冇?「嗯⋯⋯冇諗過。因為點辛苦都唔夠佢哋辛苦。」有前輩跟他說過,做社工要憑感動,無論對方開心、不開心、迷惘或進步,也要感受他們的情緒,那才是同行:「嗰種感覺係,(我)仲可以同佢哋行多一段路。」
2020年6月17日,劉家棟被裁定阻差辦公罪成,被判即時監禁一年,不准保釋。多人在粉嶺裁判法院外送別他的囚車。(資料圖片)
收入前途不穩 但願可以堅持多幾年
像在其他訪問中所說的,劉家棟中學時是邊青,之後因為社工介入,才令他同樣萌生做社工的念頭。畢業後在社福機構工作時,他的服務範疇是社區發展,主要面對基層弱勢。雖然要「跑數」,劉家棟仍很喜歡這份工作,既能實踐讀書時學到的知識,街坊也對他很好,不時會送食物送到社區中心幫他「增肥」。
那時的他也會計劃很多年後的事,例如要繼續進修,達到某個社福界的職級,或者未來要嘗試哪些服務範疇⋯⋯但經歷被捕、入獄、成為獨立社工至今,這些目標離他越來越遠。傳統社工工作安穩,薪金逐年跳,相比之下獨立社工的收入和前途不穩,但劉說不覺得可惜,只要能勉強應付生活就足夠。
較讓他擔心的可能是社工牌。雖然不是沒想過被釘牌或不能續牌的可能性,但畢竟當社工是他讀中學時已想做的事:「如果冇咗都會 sad sad 地。」何況如果不能自稱社工,他就會不懂得如何介紹自己:「如果冇咗個牌,我連自稱社工都犯法⋯⋯」
雖然困難重重,他還是想做下去:「我會留喺香港,起碼留多幾年。」他說,想待在2019年被捕和入獄的人都出來得七七八八,再作之後的打算:「我都希望自己可以堅持多幾年。」
2020年6月23日,獲准保釋候上訴的劉家棟步出高等法院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