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書店】前區議員黃文萱：不止是看書和思考，我們要成為獵人
（獨媒報導） 入夜之後，深水埗黃竹街變得冷清。一塊手寫「私人活動」的紙皮掛在書店門外，並拉下鐵閘；店內卻是一片燈火通明，擠滿著互相問好的訪客。這晚是「獵人書店」正式的開幕禮，大學教授、民主派人士、獨立書店店長、街坊等亦有到訪。
店長黃文萱站在通往二樓的開放式樓梯分享感想，說：「我係好緊張……因為上次開幕係有七架警車迎接緊我，所以我係好開心順利開始呢個活動。」她所指的「上次開幕」，是在2020年7月4日區議員辦事處開張，那時《港區國安法》剛剛生效。那時仍是沙田區第一城區議員的黃文萱，把半透明的光時旗反轉了，以背面示人，惟當局仍派出七架警車在附近巡邏。有警員指，光時旗違反《港區國安法》，要求她收走，惟她拒絕：「你一係拉我，一係就走。」
回想起來，黃文萱仍緊張不已；今次開幕能在荒謬的日常中順利舉行，簡直有魔幻感覺。宣誓一事後，不少前區議員選擇離開，黃文萱卻在今年五月在開辦「獵人書店」，寓意港人主動出擊，不要坐著白等。
名校中學出身的黃文萱，在成為區議員和書店老闆前，做過政治版記者，又在中大修讀全球政治經濟碩士。她的朋友形容：「文萱好叻，但佢做嘅嘢，唔係叻人會做嘅嘢。」黃文萱微笑說，她不介意，因為她最想做的事，就是留在香港，與這裡的人彼此關心照顧，好好地活下去。
文學世界中成長
黃文萱自小就喜歡閱讀，最初接觸的是何紫、阿濃、胡燕青等作家；升小學三年級後，她在父親影響下，讀了《射雕英雄傳》，自此迷上了金庸筆下的武俠世界。最瘋狂的一次，是她在五天內讀完整套《天龍八部》。
年紀輕輕的黃文萱，從不排斥任何書本，凡是中文寫成的書就想讀。她形容，那時簡直是「囫圇吞棗」。由於她是獨生女，父母不在家的時候，書本往往成為她唯一的同伴。她幻想，如果長大後做看更，整天坐在冷氣房甚麼都不做，只是看書，那就好了。她打趣說，後來發現看更要巡樓，就打消念頭。
長大後，她順利入讀中大新聞系，畢業後順理成章成為記者，負責政治版。2019年，香港爆發反修例運動，大批民主派素人參加區議會選舉，黃文萱是其中一人。她擊敗曾連任三屆的新民黨黃嘉榮，高票當選沙田第一城區議員。
她第一個擺的街站，與政治立場無關，只是漂書。最初有這樣的念頭，是因為她家中有不少二手書存貨。她試過拿給某書店，當時店員態度很差，對她說：「呢啲我哋要到唔要啦，唔值錢！」說到這裡，黃文萱皺起眉頭：「我唔覺得囉，我呢啲係好書嚟㗎！」於是，她決定擺街站漂書，將閱讀的樂趣與街坊分享。
以另一種方式落區
2021年，政府要求區議員宣誓擁護《香港基本法》以及效忠香港特別行政區，掀起辭職潮。連同其餘223個區議員，黃文萱遞交辭職信，她同時宣布退出公民黨。
失業之後，黃文萱經朋友介紹，加入七分一書店，成為「夜露死苦」的店長。半年計劃中，她很快就認識到書店的基本運作，累積不少經驗。
臨近計劃尾聲，黃文萱開始留意不同地區的舖位，打算自己開書店，闖出天地。黃文萱說，她本來想書店在沙田落腳：「社區書店好美好，沙田得新城市入面間商務，大圍仲要係無書店。」然而，她在當區找不到合眼緣又租金相宜的舖位，決定先在深水埗一試。
黃文萱與拍檔W將這裡起名「獵人書店」，主要是因為他們都是日本漫畫《全職獵人》的粉絲。她提到，故事中爸爸曾向男主角說：「你想找的東西，在你找的路途已經出現」，讓她大受感動 —— 她不想具體明言自己想找甚麼，但認為那是一種「香港由2009年，2015年，2019年都追求嘅嘢」。她認為，也許我們最後未必得到那些東西，但追求過程得到的，可能反而更重要。
香港詩人兼中大中文系兼任講師陳子謙到訪獵人書店後，認為書店名稱起得很好：「做獵人，不做天真的獵物」；黃文萱聽後，也覺得這樣的理解貼近他們原意：「我想大家多行動，唔止係睇書，唔止係思考。心態唔係坐喺度等......係做一啲事。」獵人作為比喻，代表的是一種有目標的主動性，而非處於被動狀態。
開業約一個月，也有驚喜。她記得有一位寒背的伯伯，腰包寫著某某警衛，走進書店看了很久，最後買了一本很專業的設計書。黃文萱認為，不論年紀、出身、職業，任何人都會看書；她自覺地舖環境「得天獨厚」，更有責任購入多元種類的書本，吸引平時不常去獨立書店的市民。
治療香港的傷
踏入書店，客人通常第一個看到的書櫃，是最接近門口、圍繞著心理創傷主題的古色木櫃。原來，早在經營「夜露死苦」時，黃文萱已經留意到這類書銷量很好。她認為是在社會環境下，大家都需要這些書；「獵人書店」開業後，她搜羅了幾十本有關的書，與市民分享。
理工大學去年調查發現，受疫情影響下，逾一成港人出現創傷後遺症徵狀，包括侵入性記憶或出現迴避行為。但黃文萱認為，港人的情緒問題是由2019年開始，每日都發生不開心的事，令人覺得沒有出口：「對政府無信任……唔好話和解，連信任都無，就係咁積存。」
她說起，前陣子自己曾經有段時間很不開心，甚至感覺到有東西卡在喉嚨中。朋友提議看心理治療師，黃文萱卻說：「一千元一次喎，喔，我完全康復了……佢哋係專業嘅，幫到手嘅，但我好窮呀。」
情況持續至她閱讀到有關「喉球症」的介紹，才知道這是因為心理上壓抑太大，令到身體也出現反應。她說：「好神奇，我真係試過講咗某啲事情，抒發咗之後，嗰嚿嘢突然消失咗。」
她另外又讀到有關「失語症」的研究，認為與港人「講不出聲」的心情類近。她說，普遍人也許覺得寫創傷心理的書就是「心靈雞湯」，實用、正面的思想，但她認為有些從心理學、社會學切入的書籍，例如《七情上面 ── 苦難時代的情緒自覺》、《恐懼與希望：寫在亂世的心理學》、《沉默的一百種模樣》等，可以讓人從中理解自己，面對創傷。
2020年中，黃文萱第一次紋身，在右手手腕寫下：「Free from Fear」。
後記——最重要係心安
五月第個三周六的晚上，獵人書店舉行亮燈儀式。幾十人倒數呼歡，開香檳、梅酒、威士忌，場面好不熱鬧。前沙田區議會主席李志宏也舉杯暢飲，並與黃文萱打鬧。黃提起李的前度，李舉起中指回應，又開玩笑：「坐監唔探你！」
黃文萱憶述以前在區議會的光景，她自話不算懂得與男生相處。「佢哋係好MAN鳩！沙田區得四個女區議員，我有時推開休息室道門，嘩！佢哋唔係講酒就講波，一係就講鹹濕野，一係就賭緊錢！」宣誓風波與辭職潮，卻令他們漸漸混熟，偶爾也一起喝酒。
黃文萱俏皮地說：「唉呀，講曬出嚟添⋯⋯唔緊要啦！都唔存在啦！」
夜半時分，賓客醉意漸濃，卻不捨得歸去，圍成一圈談東談西，移民是一大話題。黃文萱被問及決定時，她說：「一定有諗過，不過我又無小朋友，無咩push factor⋯⋯暫時都ok呀，最重要係心安。」朋友都拍她膊頭，表示支持。
記者：馮曉彤
攝影：鍾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