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抗日神劇:《鬼子來了》|影評 #03
作者:程偉恆(「在帝國邊陲講故事」成員)
要數中國影視最為人熟知的題材,恐怕非抗日戰爭莫屬。這很大程度歸功於一系列「抗日神劇」的功勞,如「手撕鬼子」等精彩情節令網民再三回味。芸芸抗日電影都朝「主旋律」方向前進,但有一套卻反其道而行,成為真正值得人們再三回味的抗日神劇,也值得我們介紹,這套就是《鬼子來了》。
《鬼子來了》改編自尤鳳偉小說《生存》,但據維基百科所示,作者形客電影「對原小說的創作主題、故事細節、人物性格等方面都作了扭曲竄改」,可想電影與小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文本。由於時間關係筆者沒有閱讀小說,但姜文似乎很善於把小說大幅度改編成自己的電影(有興趣可參考筆者另一篇影評),這肯定是姜文電影之一大特色(有機會將介紹更多姜文電影)。
戰爭、武士道精神、農夫
電影講述主角馬大三在一個被日本佔領的村子平凡地生活,有一晚突然被「我」打亂擾其生活。「我」把兩個裝了人的麻包袋交馬大三,威脅他要好好保管到年三十,如有不從則取全村人的性命。就這樣,在不知道「我」是何方神聖的情況下,馬大三無可奈何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當他打開麻包袋,發現裝有日本軍官花屋小三郎和華人翻譯董漢臣,只能無奈照料兩人直至年三十。可惜,「我」最後並沒有出現接走花屋兩人,此兩人成了全村人最大煩惱。
故事就主要圍繞了村民與花屋兩人之間的互動展開,村民一方面不能輕易放走兩人(擔心「我」會取全村性命),另一方面更不能讓日本佔領軍得知兩人存在(後果恐怕也是全村性命),這種張力一直讓劇情處於一種隨時大爆炸的緊張感。
一套好的戰爭片,必然是一套反戰片,例如著名電影《搶救雷恩大兵》就極好呈現戰爭殘酷之處,令觀眾反思戰爭的必要性。然而很遺憾,中國所拍關於抗日戰爭的影視,劇情千篇一律且荒謬連連,而且鮮有讓觀眾反思戰爭,反而著重挑起觀眾「愛國心」為主軸,我們通常稱這類電影為「主旋律電影」。
多數抗日戰爭為主題的主旋律電影,中國共產黨都富有使命感,每個黨員都剛正不阿、疾惡如仇;中國國民黨則是腐敗至極,黨員不是獨善其身,就是謀取私利;至於日軍形象太多殺人成性,殘暴不仁;最後結局亳無疑問是正義的中國共產黨戰勝邪惡的小日本,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揭開歷史的新一頁。
然而,《鬼子來子》完全沒有上述主旋律電影的套路,更著力刻畫日軍形象,跳脫以往日軍只有凶殘一面的死板形象,成為電影一大特色。
被俘的花屋小三郎,可謂戲中刻畫最深的日軍。起初花屋一心求死,不斷挑釁村民,以便慷慨就義。可是真的臨近鬼門關,花屋竟然一反「常態」,變得貪生怕死,甚至向村民救饒。花屋最初的表現符合我們對於日軍武士道精神的想像,不過當考驗來臨(殺頭)後,花屋立刻露出「真面目」,向村民表示他只是一名農民,同時提出和解方案,請求村民放他一命。
花屋心態上的轉折正正提醒了觀眾一點:日軍也是人,假如戰爭沒有出現,花屋很大可能還在日本快樂耕種,可戰爭出現大大改變他整個人生,最後甚至改變了花屋這個人。
另一個戲中靈魂人物,筆者認為非董漢臣莫屬。「董漢臣」這名字非常明顯是姜文精心設計,筆者猜測意思為「懂得漢人的臣子」,相當符合其在戲中之角色。董漢臣之角色,正如他在戲中所說,就是出一張口,在亂世中幫日軍與中國人進行翻譯。俘虜期間,董為了生存,故意錯誤翻譯村民或花屋的原意,是一個相當「古惑」的人。這樣一個活在夾縫的人,在沒有犯過大奸大惡的情況下,戲中最後受到所有中國人的唾棄,被判處極刑,不禁令人感到唏噓。
兩大隱喻
此外,一如姜文所拍攝的電影,《鬼子來了》也是處處隱喻,而筆者認為戲中有兩大隱喻非常值得探討。
第一個便是戲中之「我」究竟是何方神聖,正正是他的出現讓村民們生活掀起漣漪,可他不只沒有表明道姓(只稱「我」),更沒有露過一臉,讓觀眾從一開始就不斷思考此人真正身份。姜文由始到終都沒有揭露過「我」真正身份,反而不斷在戲中故弄玄虛,讓觀眾以為「我」終於要出現了。筆者認為「我」是誰其實並不重要,我——整個社會每一份子——做了什麼,可能才是最應該思考的問題。
另一個隱喻便是「黑白」,《鬼子來了》作為一套出品於二十一世紀的作品,卻沒有用上彩色畫面,而是以黑白畫面取代,很明顯是姜文故意所為。不得不說,這套電影用上黑白畫面相當高明,試想想所有抗日主旋律電影是否皆黑白分明:英雄與反派之間的界線清楚明暸,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沒有絲毫灰色地帶,徑渭分明;電影雖是黑白,但戲中每個角色都是複雜的,無法被黑白二元簡單劃分,呈現出一個巨大對比。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鬼子來了》是少數值得觀看,而由中國人所拍抗日戰爭電影。大部份中國抗日戰爭類電影,不是嚴重脫離歷史事實,就是劇情套路相差無幾,可觀性甚低。姜文以喜劇形式來呈現戰爭中種種荒謬怪誕的行為,不禁讓人思考這究竟是戲中誇張的表現手法或真正呈現戰爭中的荒謬?
戰爭,也許正是世上最荒謬之事。不過,這套努力跳脫主旋律二元架構,讓人深深反思戰爭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並獲得外國大獎的電影,由於當初沒有通過中國電影審查,使一眾中國觀眾根本無法觀看一套中國導演苦心所拍的抗日電影。
現實,總是比電影更加荒誕。
在過去中國革命史觀下,歷史往往黑白分明,某個政黨就是為民請命,日軍就是殘酷不仁等等。主旋律電影作為一種大眾傳播的媒介,可謂大大強化了革命史觀的黑白二元立場,令民眾錯誤認為歷史就是如此。這種錯誤認知,不但令人誤解歷史,更甚可能容易陷入某種對立當中。
歷史從來不是黑白分明,而是複雜、多元、立體所交織在一起。
近期有不少歷史研究就為過往被污名化的群體發聲。例如抗日戰爭中的「偽軍」經常被描寫為「漢奸」、「走狗」等一系列負面的標籤,但研究者認為他們大多只是在亂世中求世的一群,有時更會幫助中國的軍隊,絕非極惡之人。
姜文這套《鬼子來子》擺脫中國主旋律電影二元觀,闡述了「抗日戰爭」 另一個不為熟悉的一面。令觀眾重新思考,究竟在戰爭中,壞人與好人真的是涇渭分明,亳不含糊嗎?戰爭中真的有必然的英雄與必然的反派嗎?這都值得我們再三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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