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自由”/Jacques Langevin & Sygma, Corbis Images

编者按:六四20周年之际,香港出版《六四事件全景实录》,作者张万舒是新华社高级记者,六四期间担任国内新闻部主任。张的著作,与众多学运领袖的视角不同,能见到大量体制内的内幕消息,也给人对于六四以别样的理解。

编者以为,整个八九民运,可谓另一场被腰斩的戊戌变法。学生寄希望于赵紫阳、万里等改革派,愿他们有所作为,为自由化放行,改变“老人政治”,然而赵、万都只是老人邓小平桌上的棋子,同样的还有李鹏。赵紫阳被撤职,万里被软禁,而支持镇压的李鹏、江泽民仕途得意,正是老人权力意志的体现。与此类似,康、梁参与戊戌变法,支持光绪“将旧法尽变,而尽黜此辈昏庸之人”,随即发现“朕位且不能保,何况其他”,竟生出“围园杀后”、“以救圣主”,为帝党铲除后党,使皇帝真正掌权的想法。其结果,是光绪遭囚瀛台,君子血染菜市口,康梁流走海外,与六四事件一模一样。就连后来,慈禧因国事日非、江河日下,不得已于1906年谕旨预备立宪,邓小平因国际封锁、经济停滞而表演九二南巡,也都如出一辙。

但是无疑,八九民运有许多更具体的教训。比如,学生们喊的“坚持改革开放”、“热爱社会主义”、“反对暴力”等口号,无一不被中共夺去作镇压的理由。也即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必被红旗所打倒”(辛灏年语),因为掌握政权的中共,必然有红色话语的最高解释权。学生提出这种口号,也许是知识有限,或出于宣传策略,也可能兼而有之。可惜的是,那些赞扬共产党的口号,使自由化的诉求一开始便误入胡同,令学生的请求丧失了实现的可能(共产党与自由化不并存)。又如,事后有论调称,学生应该“见好就收”,在赵紫阳请学生停止绝食、回家之时,选择撤退,也许能保住赵的党内位置,避免屠杀的发生云云。此说之谬在于,把中共放在被动地位,无视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为首的保守派向改革派的主动清洗。

以下是部分内容摘抄,望能呈现事件的大致脉络,蜻蜓点水,还请读者下马看花。摘自(香港)天地图书2009年版。

民众游行瞬间/Manuel Vimenet, Agence VU

南开大学出现〈新五四纲领〉

4月18日/pp.24-25

昨夜,上海有两支学生队伍走上街头悼念胡耀邦同志。一支由复旦大学和同济大学学生组成的千人队伍,举着“耀邦,我们来了”和“士为知己者死”的横幅,步行到市政府以后于晨4时许散去。另一支是华束师大的近千名学生,打着写有“悼胡公”、“敢与鬼雄争曲直”的横幅,走出校门去中国纺织大学、交通大学串联,没得到响应后,于今晨两三点悄然回校。

今日凌晨开始,西安交大、陕西机械学院2千多名学生,喊着悼念耀邦的口号,进入新城广场北部的省政府大楼内,于4时左右返校。中午12时半左右,西北大学、陕师大等院校有4千多学生,再次来到新城广场集会,献花圈贴悼词。有几位学生在募捐,说是为耀邦买花圈。

天津南开大学出现题为〈新五四纲领〉的大字报,提出十二条主张:

一、拥护改革开放,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和共产党的领导。

二、改革人大选举制度,提高人大代表政治活动素质,人大代表化;扩大政协权力,使其成为中国的“参议院。”

三、竭力支持和强化第二大党一一民盟的实力和地位,通力壮大改良,促使代表民主科学的民盟为一个能产生足够抗衡力的政党。

四、确立知识分子在国家领导阶层中的主导地位,实行应才领导。

五、李鹏辞职以谢天下,因其不才、不力、保守。

六、允许公开研究和讨论现有中国政治和权力问。

七、新闻自由、出版自由、言论自由,除党报、党刊外,将对全国报刊的直接领导改为通过立法监督的间接领导。除了违反法律和有损人类尊严、人类生存和有害人类生存环境的思想外,允许新闻界引进世界各国的学术思想和学术著作。

八、对官倒的整顿公开化,允许新闻自由报道此类情况。

九、对1986年学潮和所谓“自由化”进行重新评价,共产党对当年的镇压和“反自由化运动”公开道歉,为方励之、刘宾雁平反。

十、特赦政治犯一一那些在不同时期由于民主自由活动及持不同政见而依然在狱的政治犯立即释放。

十一、将共产党在各大学的领导降级为派驻监督,通过立法使大学成为独立自主、学术自由的文化科学圣地,永远免遭政治独裁、愚昧偏见的冲击。

十二、取消大学必修的思想政治课。

“绝对权力,绝对腐败”/Carl Ho, Courtesy Reuters

空前的大游行

4月27日/pp.72-74

洪流在行进中,遇到了早由警察组成的四、五排人墙构成的第一道劝阻线。两军对垒,互不相让,学生代表同警察有礼貌地交涉,而游行队伍和围观的群众却有节奏地高呼:“警察——让开!”“警察一一让开!”9时左右,游行队伍和围观群众几经冲击,警察在抵挡不住的压力下,轰然让路,队伍哗地突破了第一道防线。这时,学生们高呼:“人民警察爱人民”、“人民警察人民爱!”造就了一种亲和的气氛。

这时,位于人民大学南面的北京理工大学、中央民族学院、北京医科大学、北方交通大学、中央气象学院、北京外语学院等高校的队伍,一举突破了人民大学南侧的第二道劝阻,上午10时左右,与北大、清华等大队伍汇合,形成了西路两万余人的浩荡之流。

他们呼喊:“廉洁的中国共产党万岁!”、“坚决拥护党的正确领导”、“拥护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历史作证,人民必胜!”、“位卑未敢忘忧国!”、“和平请愿,绝非动乱!”、“旗帜鲜明地反对贪官!”、“官倒不倒,人民不饶!”等口号,真是惊天动地,激起沿途围观的人群的一阵阵掌声和欢呼声,如一浪高一浪的拍岸惊涛,向着白石桥方向前进。

与此同时,以北京师范大学为主体的队伍,汇集了化工学院、中医学院等两三千人的队伍形成了东路大军,他们在小西天绕过了第一道劝阻南进,在新街口豁口受到公安干警阻拦后,分为两路,一路沿北二环向东至安定门,一路直奔西直门。接着,北京工业大学、北京经济学院等院校的队伍又由东而来。这三路大军,在中午12时左右,分别突破白石桥的第三道劝阻线、二环路主要道口设置的警戒,汇成东西两路大军,进入京城中心,分别沿东西长安街向天安门行进,东路被阻止在南河沿南口,西路被阻在六部口一带。

十里长安街上人山人海。两方对峙,形势紧张到令人窒息的程度。就在这种情况下,学生队伍组织相当严密,队伍两侧设有警戒,戴有纠察袖标的学生纠察队员(全由男生组成)在游行纵队两旁手挽手形成屏障,严防有外人插人行队伍。其实围观群众早已成了结伴行的浩荡洪流,到了长安街就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街两旁的人行道、自行车道,有的甚至爬到房顶上、树上;几乎所有临街窗户都伸出了人头,他们向学生队伍鼓掌、欢呼,打着表示胜利的V字手势。沿街居民不断给学生送饼干、面包、整篮的包子,有的抬着整箱的汽水、易拉罐饮料、冰棍,有的提着茶壶,拿着碗,呼喊“学生们请喝水吧。”学生们激动地高呼:“人民万岁!”、“理解万岁!”在沸腾的长安街人海上面,高举着用床单、布条等制作的五颜六色的横幅,多达上千幅,上面写着:“民主自由”、“新闻自由”、“维护宪法”、“打倒官倒”、“拥护共产党”、“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爱国无罪”等等。

中国政法大学打出的横幅上写着:“誓死捍卫宪法的尊严!”、“为民请愿,虽死犹荣!”尤为醒目的是他们高举着的三大块标语牌。

第一块写着《列宁全集》第10卷第352页关于人民自由的语录以及毛泽东语录:“镇压学生运动绝没有好下场”、周恩来语录:“谁掌握青年谁就掌握未来”、“青年是我们的希望和未来”,还有《邓小平文选》第34页和第35页的内容,其中用红缲加以强调的是两段话:“我们要创造民主的条件,要重申‘三不主义’,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一个革命政党,就怕听不到人民的声音,最可怕的是鸦雀无声。”

第二块标语牌上写着“起诉书”。原告:北京高校学生;被告:《人民日报》社;事实与理由(大意):自4月15日以来,首都高校学生为悼念耀邦同志,促进民主建设而举行了正当合法的活动,而《人民日报》社论却把这些说成是“一场有计划的阴谋,是一次动乱。”根据《刑法》第15条,向最高人民法院起诉《人民日报》犯有侮辱、诽谤罪。

第三块牌子上摘抄《宪法》第35、37、41条中关于公民有言论、出版、结社、游行、示威自由,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等条款。

在学生与警察的人防僵持期间,“打倒官倒”、“打倒腐败”、“打倒特权”、“反造谣!反诬蔑!”、“拥护共产党”、“坚持社会主义道路”、“民主万岁”、“新闻自由”、“《人民日报》,胡说八道!”、“广播电视,颠倒黑白!”、“不是动乱,还我清白!”、“妈妈,我们没有错!”的口号声,此起彼伏,震撼人心,震撼长空,震撼人民英雄纪念碑,震撼高高的中南海红墙,震撼巍巍的金碧辉煌的天安门城楼……

尤其是每当学生们呼喊:“妈妈,我们没有错”的口号时,群众中有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这时长安街上展示的是惊涛澎湃的海洋、热血沸腾的海洋、气壮山河的海洋、人民力量的洵洋,然而遗憾的是:再也没有一位身居高位的领袖人物,敢于登临天安门城楼检阅这壮观的场面,挥出那“指引方向”的手。

“独裁者下台”/Catherine Henriette, AFP

兰州师生谈学潮

5月14日/pp.166-168

兰州大学部份师生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认为:平息当前学潮须着力治本。这次学潮之所以持续时间这么长、波及范围这么广,甚至中央领导强硬的态度也难以缓和形势,有三个原因:

一,经济改革出现弊端。校团委的一位干部说,我们的改革上面老说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实际上由于理论准备不够多,配套措施跟不上,目前各方面都处于十字路口。农业跌进了低谷;工厂承包造成可怕的短期行为;教育问题,年年人代会都在喊,喊来喊去还是“教育危机”,科研上的“一所两制”潜伏的危机更大。以前大而统,中央高度集权,放开后地方割据,各自为政。还是一统就死,一放就乱。

二,党内腐败现象严重。这是学潮中呼声最高的。“治理、整顿”喊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不见大的行动。当官的去做买卖,有没有以权换钱,以权牟利的行为?现在光是与公司脱钧就行吗?一些人认为,在干部体制上,封建的思想观念沉淀太多,嘴上喊干部“年轻化”,实际上是“老化”,一些老人为什么要死死地把住高位不放?青年人看不到希望,这不仅对培养干部极为不利,而且是政治体制改革的障碍。社会治安每况愈下,人人都没有安全感。

三、民主渠道不畅。几位系党总支书记和学生会的干部说,党和政府在群众中的威信越来越低,大学生普遍感到前途溉茫,心里空虚。校团委书记孙朝晖说,现在社会上普遍有不满情绪,从在改革中得了实惠的个体户,到一无所有的大学生,都对政府有意见。但由于民主渠道不畅,学生们便用游行示威等偏激的形式来表明心愿。“打倒官倒”、“消除腐败”的口号,又喊出了群众的心里话,所以群众支持、同情学生。

有许多同志认为,学生运动是各种社会问题的晴雨表。应该说,1980年以来的历次学潮都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民主进程,促进了政府工作的改进。这次学潮的焦点是消除腐败,与党和政府的意愿相一致。学生们期待党和政府对他们的行动给予正确评价。

生物系党总支书记孙福庆说,对学潮做出客观公正的评价,是目前学校广大师生普遍关切的问题,也关系到今后一段时期学生工作的效果。但中央领导讲话、《人民日报》社论,口气忽硬忽软,使得老师很难做工作。我们过去教育学生爱国,关心国家前途,现在学生们说他们的行动就是爱国的举动,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出于党性,不得不到学生中去分化瓦解,极力劝阻,最终学生还是上街了,真正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了。一位团干部说,我们劝学生不要上街,又指不出正确的解决问题的途径。学生并不希望动乱,但又只能采取游行示威这种过激形式来触动政府。他认为,对学潮参加者,如果没有违法,就不要追查,不要算后账。

目前仍在继续的学潮能否尽快平息?如何平息?省学联主席、兰大学生会副主席雷宏认为,目前学生的不满情绪仍然很大,仍在采取多种方式发难,今后很难把握局势。他说,从兰大来看,有迹象表明,一些党员干部、优秀分子要出来带头了,他们无所顾虑,号召力很强,一旦形成气候,一时很难平息。

生物系团总支书记程新进说,我对平息学潮比较悲观,理由有四:一是党内腐败现象一时很难根除;二是经济领域生产上不去,物价下不来,前景令人担忧;三是社会治安短期内好转不了;四是“双向选择”的大学生分配政策弊病很多,学生意见很大。

新闻系主任刘树田说,要平息学潮,须用治本之法。他说,学生提的问题非老师所能答覆,学生的矛头并不指向校方。所以学校做工作几乎是隔靴搔痒。他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党和政府要采取强有力的措施,得民心的工作是消除腐败。

历史系党总支书记黄玉说,今后党和政府该来点真格的了。一要从上到下旗帜鲜明的反腐败,不能让官倒和以权谋私之徒花天酒地的状况继续了。二要继续深化改革,特别是政治体制改革,推进民主和法制建设。

物理系团总支书记张继革认为,政府采取的对话等疏导方式对沟通学生感情、消除怨气有积极作用,但对话不是目的。他认为目前要有针对性地办好三件事:一是清腐败、惩官倒说到做到,迅速彻底,该公布的公布,要给人民有交代。中央、省上以及各级党政领导既然大多数是清正廉洁,那么其子女工作、财产状况就没什么怕公开的。能说清楚,群众就信任。二是冷静地、实事求是评价十年改革。如教育方面,有错误而不是“失误。”承认错误就会得到学生和群众的谅解。三是废除干部终身制,推进干部年轻化。

柴玲发表演说/Manuel Vimenet, Agence VU

学生要将绝食进行到底

5月16日/pp.179-181

今天上午8时30分至9时30分,天安门学生绝食请愿团在历史博物馆东侧举行第二次新闻发布会。

会上,首先向记者介绍了请愿团总指挥柴玲及王丹、马少方、李路等成员​​。接着柴玲讲话,她说,从昨天下午1时半召开新闻发布会至今,我们向政府提出的要求仍未满足。因此我们绝食的决心也没有变。我们在这里度过饥寒交迫的67小时。希望记者能够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真实准确地告诉广大群众。

日本朝日新闻社记者问:政府对学生的要求一直未答应,你们是否改变请愿的方式?

答:我们将永远和平请愿。

香港无线电视台记者问:你们将绝食到何时?

柴玲答:我们将一直坚持到昏倒为最后一个人。有些事情使人感到困惑,即昨天下午3时左右,有人要冲击大会堂。我们的纠察队员冲过去,手挽手拦住了要冲击的人群,同时用沙哑的噪子喊着:“请尊重我们请愿活动,不要干违法的事情。”到晚上7时多,又有成千上万激动的群众汇集在人大会堂前,我们的纠察队员又去阻止冲击。

我在此只想说,如果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请记者说句公平话,我们是在保护大会堂,是在维护和平的请愿活动。

还有一件弄不明白的事情,就是昨天一位同学听说首钢7万多工人要罢工支持我们,广播站未加考虑就播送这条消息。之后我们感觉不对,又做了更正。今晨的新闻广​​播说,政府以此为理由,说有人造谣。我们怀疑有人设圈套。

路透社记者问:如果戈尔巴乔夫到这里来,你们对他说些什么?

王丹答:我们的爱国行动与戈访华是个巧合,但我们欢迎他这个优秀的改革家。如果他上我们这来,我们要求他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劝劝中国政府,不要让学生做更大的牺牲。

问:如果政府一直不理睐你们怎么办?

马少方答:我们对3160名同学的生命负责,如果需要,我们先死。

美联社记者问:你们募捐了多少钱?

答:约3万元。

《光明日报》记者问:你们是否向世界卫生组织、人权组织呼吁?有答覆吗?

答:我们向世界组织呼吁,请保护我们这些落后国家的难得人才!(四周热烈鼓掌)但未答覆。(回答到此,柴玲突然晕过去,一群人上前把她抬走,场内混乱一阵,接着开会。)

《北京晚报》记者问:据说你们中有失控现象?

答:内部有分歧是无疑,但这是正常的,没有失控现象。

这时,李路介绍两名工人代表讲话。一个自称是山东宁阳人的19岁小伙子说,家乡人非常支持你们,筹集600元支持。他夸奖学生是80年代最可爱的人,是至高无上的人。

一个叫沈一汉的30岁男子说,他是市民支持委员会的代表,他们全力支持学生。因为政府总派人打入他们队伍,因此他的工作单位不能透露。他还说,昨晚公安局抓走他们委员会的两个人,凌晨4时才放出来。他们的总指挥部设在纪念碑北侧。在宣布散会之际,又有一个学生昏迷过去。

外电报道李鹏杨尚昆讲话

5月20日/pp.243-244

外电20日以快讯报道了李鹏和杨尚昆的讲话法新社报道,“李鹏总理20日凌晨强烈呼吁参加游行示威和绝食斗争的学生结束他们的行动”;“李鹏总理说:我们拒绝接受学生们的要求。”

美联社报道说,“中国政府星期五颁发一项命令,禁止示威游行。李鹏总理说,将采取措施制止已持续6天的引起全国范围抗议示威的绝食斗争。”

法新社20日报道说,“中国主席杨尚昆星期六凌晨说,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将进入北京恢复秩序。”法新社援引新华社的消息说:“杨尚昆是在中国共产党、政府和武装部队的干部举行的一次特别会议上说这番话的。”

“改革派”大势已去?

5月25日/pp.287-288

一位青年编辑带点幽默地说,人们殷切期盼的万里委员长,终于回了国却不回京;人们强烈要求他回来开会罢免的总理,却在中南海会见三国大使,气冲斗牛地宣称中国政府有能力妥善地解决当前所发生的问题。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两条新闻是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上层权力斗争已经结束。因此,手握实权的总理以胜利者的姿态,在全国人民面前给掌管橡皮图章的委员长一个下马威:不听话,就流放!

一位老编辑说,万里在国外总说“要保护青年的爱国热情”、“学生运动是爱国行动”,调子是唱高了,造成这几天行队伍到处高喊:“欢迎万里回国”、“罢免李鹏职务”,结果突然回国却称病留沪治疗。我听到的反应都说不是被软禁,就是他自己找台阶下。不管怎样,人们对他的满怀希望一下变成彻底失望。

一位记者道:什么满怀希望,我就不相信他回来能召开人大常委会,罢免李鹏!那是病急乱投医。人们只注意李鹏执政无能,不注意其弄权有术,甚至忘记了他是老人们长期培植的接班人;更没有想到这场斗争实质就是十年改革开放以来保守派和改革派斗争的最后大决战。请看看,中央军委、中顾委和全国政协一直掌控在邓、陈(云)、李(先念)元老手里,国务院有李鹏坐镇,现在赵紫阳下台,胡启立、芮杏文、阎明复靠站,中共中央书记处内的改革派已被清除,剩下就是人大常委会的万里、习仲励和一批常委了,李鹏正全力以赴对他们进行围剿,很快改革派在最高领导层就要全军覆没,保守派就要全面复辟。

另一位编辑认为,在中国改革开放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改革派,从胡耀邦下马到赵紫阳下台,领军之帅一倒,大势已去。

“小平下台”/Catherine Henriette, AFP

强迫农民反“动乱”,每人犒赏九元九

6月1日/pp.323-324

昨晚发了京郊顺义、大兴、怀柔三县农民、职工集会、游行,抗议极少数人制造动乱一稿后,有读者打来电话揭发说,顺义参加会议的农民、职工5千人都不到,却虚报成1万多人,而且参加的人都是被强迫来的,农民不来扣工分,职工不来扣当月奖金;凡参加的每人发九元九。集会、行打的横幅、喊的口号,都是北京市委统一规定的.

据了解,今天还有门头沟区、房山区、通县、昌平、延庆5个远郊区县举行更大规模的集会行反动乱。今天一早,我们就派出两名记者分赴通县、昌平去探访。

去通县的记者回来说,这次北京市郊区、县的大规模集会、游行,是北京市委精心统一部署组织的,是当前开展的舆论大战的重要组成部份,要求规模大、声势大,每区县起码都要求有万人以上参加。县里对各乡各企业分配人数组织队伍,由第一把手领队,农民由县里派车接送,每人记两个工,工人、干部每人发5到10元,有的单位还发毛巾、草帽等。会上会下无论干部、农民讲话,统一规定要掌握心个要点:一是搞动乱的是极少数极少数,二是广大学生的爱国热情是可贵的,三是广大学生的合理要求同党和政府是一致的。游行呼喊的口号也统一规定一定要喊,“坚决反对动乱”、“坚决拥护行号称2万人,实际万人都不到。

去昌平的记者回来说北京市委统一部署组织的这次郊区县集会行的情况,与通县基本一样。但是昌平群众从5月21日就开始阻拦65军的进京军列,同大学生们接触也多,很多人宁愿被扣工分和奖金也不参加会议。县里的大会号称两万5千人,实际只有6千人左右,而且一直拖到下午刚要开会,中国政法大学、石油大学和农学院突然出动300多名学生,一下子堵住会场北门,进入会场的只有千余人,场外的5千多人分头听大学生们演讲,造成场内开小会,场外开大会的局面,连游行也无法进行。

听了两位记者的汇报,我们决定不再进行报道。

大镇压迫在眉睫!

6月1日/pp.326-327

下午5时,我到二编室征求大家对目前局势的看法,引发了值得注意的警觉。

大家认为,这几天本来是和平解决问题的最大最好时机:

一是学运处于最低潮之时,从4月15日算起已进行了近50天,时间太长,学生们普遍疲劳不堪;其次是生活供应太紧张。从5月19日晚李鹏、杨尚昆讲话,学生们改绝食为静坐后,政府就不管不问,加之外地学生大批到来,造成广场上吃喝睡都紧张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再次是一个学年的升级、毕业考试在即,学生们必须复课参加考试,否则就得留级,毕不了业。

二是从5月26日向全党全国下发李鹏、杨尚昆、乔石讲话,就宣告了赵紫阳下台,党内高层的权力斗争以李鹏的胜利而告终。

三是从5月26日开始,陈云、李先念、彭真、万里一齐出马,从中顾委、中纪委、全国政协、全国人大党组一直到京郊农民一齐出动,铺天盖地同声同调地说,搞动乱的只是极少数极少数,广大学生的爱国热情是可贵的。既然这样就得拿出最大的诚意来,从极大多数极大多数人民的根本利益出发,与同学们通过对话或者谈判实现“双撤”:学生们撤出天安门广场,保证不对他们搞秋后算账,政府撤销戒严令,撤退军队,就万事大吉,路人皆歌了。

但是,这只是善良人们的善良愿望。按照“阶级斗争”的定向思维和政治斗争的一贯策略来看,眼下却是似曾相识的老一套:大造舆论声势。一是由陈云、李先念、彭真等老人讲话掀起的层层大表态高潮,集中表示的是“三坚决”坚决拥护李鹏、杨尚昆讲话,坚决拥护中央重大决策、坚决反对动乱,二是近几天由党政军领导机关、领导人带头掀起的各阶层各单位对戒严部队大慰问高潮,集中鼓励部队为粉碎极少数人的阴谋,在反对动乱、制止动乱中尽到神圣的职责。在充满报纸、广播的这两股舆论高潮掩护下,大批戒严部队已化装进入城区的一些重要据点。昨天播发的〈戒严部队近日开始在首都重点警卫目标区着装上岗执勤〉一稿就是一颗信号弹,前天,公安局抓捕“工自联”3名常委和“飞虎队”成员,就是“小试牛刀”;今天播发的〈两名外国记者违反北京市政府令受到警告〉和〈北京市政府发言人就限制外国记者采访一事发表谈话〉稿,又是一个信号。总之,闪着血光电火的达克利斯剑已经满天飞舞,一场大镇压已迫在眉睫!

学生向军队亮V/Peter Charlesworth

化装进城挑动大决战

6月3日/p.331

今天,全国各报都以大量版面刊登北京市委的万言长文〈认清动乱的实质和戒严的必要性〉,向全国人民发射出一颗大镇压信号弹.

上午7时半,我刚进办公室,军分社的一位记者就过来说:「大镇压开始了!」接着,他详细说道:

昨天(2日)凌晨1时左右,同属北京军区的27军、65军先后接到「化装进城」的命令,目标人民大会堂。经过一个上午的紧张准备,两个军决定采取化整为零、多批次、小批量、大间隔的方式,赤手空拳徒步向人民大会堂行进。从下午2时起,27军各师团官兵穿起各种各样的便服,从各自驻地陆陆续续出发,沿着丰台、莲花池、广安门外大街、宣武门、和平门、虎坊桥、珠市口等路缲混人滚滚人流之中;而65军官兵扮作外地菹客、民工、待业青年等各种样子,从西山驻地先后出发,沿着香山、动物园、西四、北海公园等路线,撒网般潜入大街小巷。在沿途的公共汽车站、转弯路口,都有人手拿报纸或扇子、香烟等做标认进行指路引导,由干部组成的收拢组,开动挂着地方牌照的车子,穿梭往返于行进的路线上,收拢落伍的、走散的、迷失方向的战士归队。

但是,尽管经过这样的化装和周密安排,也逃脱不过北京市民时刻警惕着的眼睛。仅凭军队清一色的小平头和额头上戴军帽的痕迹,就有不少战士在沿途被识破。直到今晨3时,两个军进入人民大会堂的有近两万人,还有数千官兵散落在沿途各处,很多是被市民包围无法脱身。总之,军队化装进城的真相已经暴露,引起广大市民的极大愤怒。

两路大军强占天安门广场

6月4日/p.343

整个夜间,我一直与前记者保持着密切联系,下面是一线记者的报告情况:

凌晨零时5分:38军调动18辆装甲车,从南面冲上复兴门立交桥,掀翻数辆燃烧的公共汽车,冲开了火障,现正为主力部队隆隆开道,向西单方向挺进。

零时30分:38军在西单路口先用催浜弹驱散人海,又以两辆并排的装甲车撞开公共汽车和电车等组成的火障,打开了一条通道,在装甲车和坦克的前导下,成千上万的官兵一路呐喊向天安门挺进。

零时40分:两辆装甲车冲开汹涌的人潮,从西面疾驶而来,现正围绕天安门城楼来回奔驰,横冲直撞、驱赶人群。车号分别为337和339。

凌晨1时40分:1时30分,38军主力部队到达天安门前,并占领封锁了束西长安街;同时,另一支部队从前门方向到达广场南面,并占领封锁了东西两侧大道,从而包围了天安门广场。

此后,前线记者消息断绝。我意识我到戒严部队包围广场后,记者穿便衣无法活动了,立即到穆青办公室研究决定:军分社记者穿上军装,立即进入第一线探访。

民众齐力设置路障/Peter Charlesworth

长安街上的“血”

6月4日/pp.344-345

凌晨6时半,我同家人决定到长安街上去实地看看。

到了民族宫对面的路口,正有两辆坦克从复兴门方向开来,街上三三两两的市民一见纷纷躲避。坦克轰隆隆地向西单和天安门方向开去后,我走到路障狼藉、坦克履带车轧坏了路面的西长安街中心。向西面一望,复兴门那边仍然硝烟滚滚,几个市民边骑着自行车边东张西望,一片战后的凄凉和恐慌景象;向东看去,电线垂落,破车横陈,新华门那边冒出的滚滚浓烟,笼罩着两行绿树,掩映一轮惨淡的朝阳……啊,我的装严、整洁、宽敞而又美丽的都城,经历了一夜战火的浩劫,已被恐怖窒息而死了,再也听不见那生活的律动,潮水般的喧哗,再也看不到那自行车流的滚动、日出的壮丽和鸟语花香。

谁之罪啊!

我们冒险似地走到西单路口,看到一排排自行车横七坚八地倒在人行道上,有的被轨坏,有的被压烂,它们的主人都哪里去了呢?昨晨被阻拦下的那辆装满便衣军人的客车已被烧毁,一位老人站在西南角的路边惊恐地说:“这一车里的军人,凌晨时突然跳出来杀人可狠哩,用冲锋枪向人群里横扫!”我突然想起昨晚来时,那位面对群众劝说的军官说的话:“我不是不能带领战士回去,而是不愿”,原来,他是坐等时机,以图报复。西单十字路口被几辆公共电汽车堵塞,遍地黑色的烟尘,向东恐怖气氛十分隆重,谁也不敢涉足。我们只好转向宣武大街向南走去,刚走了几步,发现人行道上有一摊汪汪鲜血,并一路向南滴去,看来这个流血者情况不妙。一位年轻人悄声说:“路那边还有一摊脑浆哩!”我问:“怎么打到这里来呢?”他说:“军人撵到这边来扫射的。”

从宣武南大街走到宣武门路口,路口依然被栏杆堵塞,地上一片砖头、石块,看来这里昨夜也发生了一场争夺战。

邓小平公开露面

6月9日/pp.383-384

今天下午,邓小平在中南海怀仁堂接见了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杨尚昆、李鹏、乔石、姚依林、万里、李先念、彭真、王震、薄一波等也参加了接见。陈云没有到会。

邓小平说,这场风波的到来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极少数人先是搞动乱,后来进一步发展到反革命暴乱。他们的目的就是打倒共产党,推翻社会主义制度,颠覆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在平息这场反革命暴乱中,人民解放军、武警和公安干警表现了很高的觉悟,经受了考验。我们部队的干部战士在生命危险面前,没有忘记人民,没有忘记党的教导,没有忘记国家的利益。我们的军队不愧是人民子弟兵,国家的钢铁长城。经过这次考验,证明是合格的。这充份表明,我们的军队永远是国家的捍卫者,社会主义制度的捍卫者,人民利益的捍卫者。

邓小平说,这次事件促使我们很冷静地考虑过去,也考虑一下未来,使我们事业的步子前进得更稳更好,甚至更快;使我们的失误纠正得更快;使我们的长处发扬得更好。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制定的路线、方针、政策是正确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即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又实行改革开放,都是对的,要坚定不移地干下去。基本的路线、基本的方针政策不变。但是,要认真总结经验,那些搞得对的就坚持,那些失误要纠正,不足的要加把劲。总之,要总结现在,看到未来。

针对邓的这番讲话,社会上很快就出现传单说:“这场风波的到来完全是以邓小平的意志为转移的。他们一小摄先是说学生搞动乱,后来进一步发展到血腥大镇压。他们的目的就是冒充共产党,推翻社会主义制度,颠覆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一个封建法西斯王朝。”

1989年6月12日《TIME》

新任总书记江泽民再批赵紫阳

6月10日/pp.406-407

新任总书记江泽民在会上说:

“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和指导者是邓小平同志。邓小平同志提出的、我们坚决贯彻执行的改革开放,是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坚持共产党领导、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改革开放。作为鲜明的对照,那些顽固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人所主张的,却是以实现西方资本主义为目的,放弃人民民主专政、取消共产党的领导,背弃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改革开放’,中心就是资本主义化。这当然是党和人民绝对不能允许的。”

“赵紫阳同志的一个重要错误,就是把改革开放同四项基本原则割裂开来、对立起来、实际上是背离和放弃四项基本原则,怂恿和助长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泛滥,酿成这次动乱和反革命暴乱,给党和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这就从反面惊醒了我们。这个用鲜血换来的深刻教训,我们一定要永远记取。”

他还说:“赵紫阳同志打击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抵制腐朽思想和丑恶现象的同志,保护、信用、提拔顽固坚持资产阶级自由化立场的人,由来已久,一些舆论阵地已经不在党和人民手里。有关部门一定要采取坚决措施进行整顿。”

“要给武警增加一点手段”

6月10日/p.408

7月26日下午3时,在中南海怀仁堂,新任总书记江泽民与万里、乔石、姚依林、宋平、李瑞环、丁关根、温家宝,同出席全总十一届三次主席团扩大会议的同志座谈时,江泽民说:

“对这次秀才造反,我们估计不足。去年,我给xx打招呼,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不可怕。我就怕工人闹起来,怕物价问题引起工人造反。但没有想到所谓精英造这么大的反一一这次工人对学生提的反腐败等口号是同情的,但工人不反对我们的党和社会主义制度。刚才一位工会主席同志作了一个很好的比喻,他们是看到房子上掉了块瓦,要补台,不是想把整个房子推倒。这次动乱到暴乱是工人压住了阵脚。”“对于今后的学潮,咱们不能睡大觉。不是说这一次反革命暴乱平息了,今后就不会来了。我们已经请我们的公安和武警部队以及各个市研究防暴问题。这次我在武汉宣传这个问题。我给武汉市委书记讲,你要拿点钱出来,给武汉武警部队。叫他们除了加强精神方面的建设以外,还要增加一点手段,什么高压水龙头、什么催泪弹、什么橡皮子弹,这种东西将来一定要有。学校里面,今后要有校规、校纪,你开会,搞不合法的政治活动,对不起,就要开除你。国家教委正在准备搞这么个东西。我们工会组织要警惕团结工会的倾向,或者另外搞一种政体团体的倾向,我们要万分警惕。”

失去儿子的母亲/David Turnley, Getty Images

大镇压中到底死了多少人?

结语/p.457

6月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在《告全体共产党员和全国人民书》中说:“他们还惨无人道地杀害了几十名解放军战士和武警战士。”

6月6日,国务院发言人袁木在记者招待会上说:

“暴乱发生之后,社会各界包括舆论界,对伤亡情况都很关心。……经再三核实的不完全统计,情况是这样的:解放军官兵受伤5千多人;地方上(包括为非作歹的暴徒,围观的不明真相的群众)共伤2千人;死亡情况,军队和地方加在一起的初步统计数字是近300人,其中包括部队的战士,包括罪有应得的歹徒,也包括误伤的群众。除此之外,军队方面到目前为止还有400多名官兵失踪,生死不明,等将来局势稳定下来,有些可能生还,有些可能牺牲了。对这个数字,我已经再三说过不是很准确,但是有一个数字相对来说是比较准确,是经过向各个大学了解的,就是到现在为止北京各个大学死亡23名。”

6月30日,国务委员、北京市市长陈希同受国务院委托,向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八次会议作《关于制止动乱和平息反革命暴乱的情况报告》中说:“在几天的暴乱中。戒严部队战士、武警战士、公安干警负伤6千多人,死亡数十人。”“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暴乱中有3千多名非军人受伤,200余人死亡,包括36名大学生。”

此后,在国务院、中央军委先后三批授予的“共和国卫士”中有14名被追认为烈士的就是军队的真正死亡人数。他们是:

王其富:38军某部无线电通信班班长;

李强:38军某部二连一班战士;

杜怀庆:38军某部二连二班战士;

李栋国:38军某部三连四班副班长;

王小兵:38军某部三连四班战士;

徐如军:38军某部三连有线通信班班长;

崔国政:39军某团榴弹炮二连战士。6月4日凌晨4时多在崇文门过街天桥附近负重伤死亡;

于荣禄:39军某部新闻干事,6月4日凌晨2时许死亡;

臧立杰:39军某部七连战士,6月7日乘军车路过建国门时,被从外交公寓射出的子弹击中而亡;

马国选:54军某部六连代理排长,6月4日凌晨1时在菜市口附近负重伤,送武警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王锦伟:54军某团后勤处中尉参谋,6月4日凌晨4时30分在南新华街负伤身亡;

刘国庆:63军某部通信四连一排少尉排长,6月4日凌晨5时30分在六部口电报大楼对面负伤死亡;

李国瑞:武警部队北京总队二支队一大队通信班士兵,6月4日凌晨5时在阜成门立交桥负伤,送人民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刘艳波:武警部队北京总队一支队一大队一中队士兵,6月4日凌晨1时许在西单路口负重伤,送人民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这14名死亡军人中前6名的死因,在《戒严一日》书中有侦察班长王山的文章〈六烈士的最后四小时〉这样写道:

6月3日晚9时,我带着9名战友到军区拉防暴器材。回到总参通信部后,我们听说这批防暴器材要送往天安门广场。

车上装满了防暴器材,上面盖着篷布,空间十分狭小。王其富、徐如军、李栋国、杜怀庆、李强只好半蹲着挤在车厢前头,我和陈祥、郑志明、任放、王小兵猫着腰跪在后边。

当车行至翠微路中时,我从车篷里探出头来,向外一看,啊!一群暴徒狂叫着:“别让他们走!”“打死他们!”一窝蜂地向我们扑来。这时,我瞅了一下表,还差5分钟零时。车就要向右拐弯了。

我觉得车在向左倾斜,并且斜得很急。是不是离心力太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车已经向左翻到了。与车翻到的同时,我看到像篮球一样大的火球从我们对面八、九米处飞了过来,直冲车厢的下侧。顿时,火球引燃了车厢尾部。

我们十名战士全被车上的防暴器材砸在车里。车厢前头的5名战友都被死死地砸在车底下,挤在一起,一点也不能动。车厢后边,除王小兵外,我们四个拼命挣扎,双手死死抓住车厢上搭蓬布的栏杆,用尽平生力气,“嘿”地一声,爬了出来。

我看到数不清的人向我们拥来。我指示陈祥和任放朝天鸣枪示警,暴徒们吓得忽地向后退去。这时,车厢里冲锋枪上的弹夹“呼呼”爆炸,子弹的温度急剧升高,一颗颗呼啸着从火海里飞出,嗖!嗖!嗖!从我们的眼前飞过,如一群端蚂蚱到处乱蹦。

6月4日1时零5分,“轰”地一声巨响,汽车油箱爆炸。我们四个幸存者抱头痛哭。

由此可见,这6名战士是在汽车翻倒和爆炸中烧死的。除此外,38军没有死人。但是,这个军担任围剿天安门广场的西线主力是最早开枪一路射杀的,其打死打伤的学生和群众也是最多的。仅我们记者当时从现场和事后调查所掌握的有名有姓的死亡者有:

宋晓明:32岁,航天部二院283厂技术员。6月3日晚11时左右走到五棵松十字路口时,正值从南面开来的38军某部向围堵的民众开枪,一颗子弹射中大腿根部的动脉,血流如注,不治身亡。

尹敬:治金部职员,36岁,系居住木椰地路南22号高干楼8层的最高人民检察院副院长关山复的女婿。6月3日晚12时许,他进厨房打开灯,背对北窗倒开水时被子弹击中头部身亡。

老保姆:住22号楼13层的中央联络部86岁的原老副部长李初梨,6月3日晚12时许听到枪声,要老保姆陪他到北凉台观看,他坐着,老保姆站看,被一颗飞弹击中腹部身亡。

6月4日凌晨1时左右,38军在装甲车开道下,一路冲杀过民族文化宫和西单路口后,在这一带采访的记者发现群众自发地用平板车,把被射杀的伤亡者送往位于附近的北京邮电医院,便跟随到医院查看了21具尸体,其中身上有学生证等能证明其姓名和身份的有10名,他们是:

吴国锋:男,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86级学生;

刘忠:男,19岁,政法大学政治系学生;

富尔克:男,19岁中央民族学院88级预科生;

段昌隆:男,清华大学化工系学生;

顾丽芬:女,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88级学生;

另一具男尸是北京农学院农经系学生;

刘建国:男,35岁,家住西城区横二条50号;

许瑞和:男,复员军人;

马凤龙:男,工人,1962年出生;

马骏飞:马凤龙之子。

另外10男1女的尸体,没有任何可证明其身份的,其亲属也未来得及认领。

6月4日凌晨5时,记者再次到邮电医院查询死亡人数时已达29人。

我们另一位记者,6月4日凌晨左右在珠市口到前门一带,亲眼目睹15军一路开枪射杀的惨烈场面,并随自发救护的市民到了附近的友谊医院,询查了15具尸体,其中已标明身份的有十人,他们是:

王久明:男,35岁,北京前进鞋厂模具钳工。

王增庆:男,34岁,北京天坛粮食管理所司机。

王志英:男,35岁,北京第三通用机械厂车工。

刘弘:男,24岁,清华大学88届环保专业研究生。腹部中弹,肠子流出,被送到医院未及抢救即死亡。

张向红:女,20岁,人民大学国际政治系学生,在前门被子弹击中右胸主动脉,因流血过多而死亡。

杜燕英:男,29岁,北京市劳改局下属一公司职员,在前门大北照相馆附近肝部中“炸子”弹,被群众送到医院不治身亡。

刘俊河:56岁,个体户,6月4日凌晨在前门箭楼下卖西瓜,面部中弹主动脉破裂而亡。

张健:男,17岁,宣武区95中学高二年级学生,4日凌晨在前门被子弹击中心脏身亡。

梁宝兴:男,25岁,北京华丰缝纫机厂司机,3日夜12时左右在天桥15路公交车站被子弹打穿脸颊,被送到医院即死亡。

刘春永:男,24岁,天桥南通服务楼浴室工人,3日午夜在天桥15路公交车站附近头部中弹,被民众送到医院身亡。

以上说明:6月4日凌晨1时30分,同时到达天安门广场北面和南面的38军、空15军,是一路开枪杀人最多最凶狠的部队。

关于在“六四”血腥大镇压中到底死了多少人?后来,上面提到的《解放军文艺》的资深编辑刘家驹同志告诉我,中国红十字会党组书记、副会长谭云鹤确凿地对他说:整个“六四”事件中共计死了727人,军队14人,地方(包括学生和群众)713人,每一具尸体都经他检验过。

这,应该说是最权威最准确的数字了。

戊戌变法失败了,辛亥革命还远吗?/Manuel Vimenet, Agence V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