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在朝鮮與中國的往來歷史中,曾出現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在明朝與清朝時期,朝鮮的官員與中國的官員常透過各種管道,以互訪或書信往來的方式,建立長期的友誼。其中最有名的大概是朝鮮北學派代表洪大容,與清朝的知名文人嚴誠、潘庭筠等,維持了長期的書信往來,最後還集結成冊,在朝鮮傳閱一時。後世也常以這些往來,佐證朝鮮與中國的緊密關係,雙方的文化交流淵遠流長,並喻為佳話。

p不過為什麼朝鮮的官員與中國的官員,會出現這種頻繁往來的現象,若仔細探究其背後原因,恐怕沒有那麼單純。因為除了兩國飽讀詩書,科舉及第,成為官員的知名文人士子,會互相往來以外,許多並未以學識著稱的官員佐吏,也會彼此結交。而且這些較不被歷史所注意的往來關係,反而才是多數,今日看韓國的宮廷劇,也常出現朝鮮官員與中國官員互相熟識的劇情,說明這是一個極為普遍的情況,絕不只是互相仰幕學識的知識份子交流往來而已。

朝鮮畫家所繪製的「燕行使圖」,注意其右上方有「朝貢」兩字。
朝鮮畫家所繪製的「燕行使圖」,注意其右上方有「朝貢」兩字。

而要探究這種情況,可以從兩個方面著手,一是雙方透過何種管道認識,二是雙方維持長期往來的動機為何。就以洪大容的例子來說,他是因為父親成為朝鮮派到中國朝貢的燕行使成員,而有機會一起同行,在北京認識了不少的清朝文人與官員。在那個長途旅行花費昂貴,危險又不安全的時代,每年固定到北京朝貢的使節團,是兩國交流的最佳途徑,不只是兩國朝廷相互溝通的重要方式,還有許多功能。比如兩國官員的頻繁書信往返,除了一部份是拜託往來兩地的商人,多數也是透過這個使節團。

這種使節團的規模龐大,與我們今日所認知的非常不同。除了代表朝鮮的正式官員外,成員還包括各種輔佐人員,如一般的文書隨員、雜役廚子、護衛官兵,更有不少的商人與搬運腳伕隨行。原因在於明朝與清朝都曾厲行海禁,對外的貿易採取特許制,其中「朝貢貿易」是最為重要的通商管道。簡單來說這些使節團並非單純執行外交任務,同時也是一個大型的貿易團。除了攜帶朝貢的禮品,還一併運送要與中國官方進行貿易的商品。

中國採取這種朝貢貿易政策,是將貿易的利益當成攏絡附庸國的手段,因此利潤往往非常豐厚,也讓一些附庸國趨之若鶩。朝鮮也有一樣的情況,許多商人都會爭取參與這種使節團的機會,希望能趁機大賺一筆。當然,這樣的好機會往往都會落入政商關係良好的商人手中,甚至有些商人只是幌子,背後都是朝廷裡的大官或皇室成員。這些希望從中獲利的有力人士,會讓代理人進入這個使節團,夾帶各種商品,私下交易,中飽私囊。

這種行為嚴格來說是非法的走私貿易,但只要雙方不說破,沒有人發現,就能相安無事。為了確保這種以使節團為掩護的走私貿易,可以順暢的進行,朝鮮官員會私下賄賂中國官員,而擔任這種賄賂工作的,往往就是使節團中的商人。因為中國也准許朝鮮使節團採購中國商品,運回朝鮮販售,所以這些商人可以自由的在北京城內四處活動,再加上沒有朝鮮官員的身份,進出任何場合相對方便,於是成為了賄賂中國官員的最佳白手套。

這種賄賂的目的,有許多層面,首先結交中國官員,希望能為朝鮮說話,這是任何國家都會進行的外交手段。其次是與中國官員建立關係,不止可以擁有消息管道,掌握中國政府的動向,提前因應各種狀況,未來這些中國官員若能更上一層樓,成為封疆大吏,還能成為朝鮮官員背後的靠山。至於確保這種走私貿易可以順利進行,則是最後一個目的,後期甚至演變成清朝官員與朝鮮官員一起同流合污,進行各種非法走私貿易的情況。

這樣的情況其實衍生出非常多的問題,如中國官員大舉收賄,在執行對外政策時就會懷有私心。最有名的是就是清朝的貪官和珅,他富可敵國,被抄家時搜出大量金銀財寶,除了是清朝官員的孝敬外,更有許多是外國使節團所賄賂的,嚴重影響官箴。同時這些外國使節團,因為擁有中國高官當靠山,也常仗勢欺人,在進入中國境內後,不止對地方官員頤指氣使,還常從事各種不法勾當,形成嚴重的民怨與治安隱患。

其中朝鮮使節團的名稱,有一段時間非常不好,原因即出自於此。中文對於韓國人的蔑稱為「高麗棒子」,其起源有很多種說法。其中一個論點認為,過去的朝鮮使節團惡名昭彰,隨行的僕役,常手持棍棒,毆打百姓,因此得名。或當時這些僕役被稱為「幫子」,通常由低階的賤民擔任,因此以「高麗幫子」來辱罵韓國人為賤民,後來以訛傳訛成了「高麗棒子」。不論哪一樣說法為真,都能反映出朝鮮使節團曾有過的惡行,存留在百姓的記憶中。

而這些朝鮮官員,在勾結中國官員後,除了獲得豐厚的經濟利益,還藉此在朝鮮內部鞏固自己的勢力。由於朝鮮長期是中國的附庸國,許多政策受制於中國的態度,派出燕行使到中國,結交中國官員,應該是要建立良好關係,以有利於朝鮮本國。但有些不肖朝鮮官員卻反過來利用這一點,仗著自己與中國高官交好,反過來威脅朝鮮君主。特別是君主年幼或勢弱時,每每出現大權旁落的情況,朝鮮歷代的多次政爭,都有中國官員勢力介入的痕跡。

所以朝鮮官員與中國官員的交往,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堪的一面。有意思的是這方面的學術研究,往往都偏向好的那一面,探討兩國學者的往來,對彼此的文化思想有何影響。但韓國的電視劇,卻往往呈現不堪的那一面,朝鮮官員勾結中國官員,進行貿易走私,甚至陰謀籌劃政變,想要趁機在政爭中奪權。而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或許反映出的,是目前韓國菁英知識界與社會大眾對中國的不同態度與觀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