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50年不变”的中场,回看97转变之年 专访香港摄影师朱迅
「如果将来回归100年要研究香港,就可以重看我的照片。」
今年是香港回歸25周年,1997年也是攝影師朱迅(Birdy)人生中照片拍得最多的一年。
6月30日,回歸前夕那個暴雨天,他更是忙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傍晚拍完了民主黨集會、中環降旗儀式、總督府送別彭定康的不肯離開的人群,他把菲林送回趕著截稿的報館後,又馬上去到銅鑼灣和蘭桂坊,拍攝慶祝回歸的外國人。他記得途中在的士窗外,看到夜空綻放著煙火。
凌晨時份,朱迅再趕到上水拍攝解放軍部隊進城的畫面。滂沱大雨中,一輛輛裝甲車和運輸車輛在他眼前駛過,在輕微水浸之下,街道濺起了水花,全身濕透的他,看到車上有機槍和一批批木無表情的軍人,與之前「見慣見熟」的英軍形象有著強烈對比。
直到拍完最後一架車經過,朱迅自覺整個人的氣力都用盡了,回家便倒頭呼呼睡去。
朱迅指,今年來到「50年不變」的中場,正好是回顧97的最佳時機。最近他舉辦《HK1997》攝影展和推出攝影集,書中收錄過百張照片,從政治、經濟、民生方面,回想那年。
回流1997
「1997年是轉變之年,雖然不是明顯的轉變,但肯定是變化的開始。」朱迅形容。
朱迅早年曾在加拿大生活,九七之前回流香港,為的就是紀錄這歷史意義重大的一年。有人對他說,要等150多年才能見證一次回歸,他想到可能一生人只有一次機會。他的動機非常清晰,既然自己懂得攝影,因此他覺得自己有責任用影像紀錄香港,要回香港做一個1997年的全面紀錄。
「當時我還是很年輕人,有一股熱誠,有事發生就去拍。」朱迅說。
英軍與解放軍
他從踏入1997年銅鑼灣海傍的子夜鳴炮開始拍攝,人們穿著漂亮的蘇格蘭傳統服飾、在鳴炮前圍圈跳舞、風笛手吹奏著代表送舊迎新的歌曲《Auld Lang Syne》,這首曲在港督離開總督府和英軍告別儀式中亦有奏起。
朱迅紀錄的包括為舉行主權移交儀式而在日夜趕工的灣仔會展新翼、將要接載彭定康和查理斯王子離開的不列顛尼亞號駛進香港水域、尖沙咀碼頭九龍皇帝字跡旁邊的BNO燈箱廣告,象徵「馬照跑舞照跳」最後一次英皇御准賽馬日。
回歸前夕,得悉傳媒可申請登上直昇機隨英軍在香港上空巡邏,於是他取得准許在機上拍攝,由添馬艦一直飛到深圳邊境,機上的軍人正拿著香港邊界地圖察看。
那年的七月,炎熱的正午時份,解放軍在大球場操練表演,「那天記者齊集,突然大會說不可以拍攝,著我們離開,幸好有位記者帶我們上了一座山另一個高位,才拍到一張。」照片中解放軍有些剛起跳,有些快要著地,神態、表情和地上的影子姿勢各異,形成非常有趣的畫面。
歷史符號
此外,朱迅捕捉大量英國和港英旗、王室、女皇頭像、特區旗、五星紅旗、共產黨徽號等符號。在愉景灣的國際龍舟邀請賽上,一位外籍女孩和香港女孩肩搭肩,身上分別穿了港英和特區旗服裝,神情落寞地走過沙灘。
在長洲太平清醮飄色上,扮演前律政司司長梁愛詩拿著基本法的女孩。另一位女孩穿上中國新娘服飾,用區旗遮住面孔,朱迅說這「等同那刻香港,是一個神秘的未知之數,我們不知道未來會變得更好,或變成更差。」
「那年發生了許多事。」1997年2月19日,提出「一國兩制」的中國前國家領導人鄧小平逝世,無緣見證香港回歸。在銅鑼灣鬧市中有悼念他的大型廣告牌。
另一張照片,在灣仔天樂里中資銀行慶祝香港回歸的紅色標語下,有拿著同樣紅色抗議標語的遊行隊伍經過,「你有你慶祝,我有我遊行,這便是民主社會。」
朱迅回想,6月30日晚上,許多記者都來到中環政府總部,拍攝換上ㄑ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的一刻。「但我沒有去,我希望拍攝的是一般市民,於是決定到時代廣場拍攝他們慶祝。」有人穿上自製的港英服飾和水兵裝束,也有人拿著英女皇、戴卓爾夫人和董建華肖像紙牌在街上狂歡。
急變中的香港
除了政治,他也拍攝了不少民生和經濟的照片,一位男子爬上象徵香港國際金融地位的匯豐銅獅子,及股災和樓市下跌時市民的面上痛苦扭曲的表情。
他花了不少時間拍攝了同年拆卸的荔園和旺角雀仔街最後時光,「有些可愛的東西,隨97年連同英殖時期一起告別。」他認為:「一個攝影計劃某程度上是做歷史研究,不只是攝影而已,由一個媒介發展到一個視覺、藝術和美學的研究。」
整年拍了的照片數量多到數不清楚,他花了大量時間揀選、整理和掃描這些底片。不少回歸後才出生的年輕人在展覽上看過這批照片後,對照片內容感到驚訝和好奇。
郵筒由紅色變成綠色,在香港很多事情一直消失,而且消失的速度很快,因此本身是一年紀錄香港的計劃,他至今仍未有停止,一拍就是25年。他慨嘆,外國和中國不少東西有數百年歷史,香港很多老式唐樓只有60多年便想把它推倒拆掉,「想賺到盡,這就是香港了。」
香港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年
朱迅認真地道:「你知道誰是約翰湯臣(John Thomson)嗎?他在1860年代,將香港和南中國的影像保留,我們現在才可以看到清朝,即是香港開埠初期的影像。」
他說的是蘇格蘭攝影師、旅遊家、作家約翰湯臣,在攝影術發明不到數十年的時候,已帶備大型相機在1860年代遊歷東亞多地、包括香港、台灣、南中國、新加坡和吳哥窟,拍攝了大量珍貴的人文和社會景觀照片。
他覺得自己在做的事情與湯臣接近,「我曾在澳門看到他展覽,我不敢與他高攀,但我的拍攝計劃某程度上具有同樣目的,就是將回歸前後那個時期的香港,那一年的影像紀錄下來。如果將來回歸100年要研究香港,就可以重看我的照片。」某程度上是湯臣近150年後的延續。
回看漫長的香港歷史,他認為:「最大的轉變,你可以說是1841年,2019年當然也有很大改變,但1997年在歷史上最重要。」
撰文 | 難分 |
攝影 | 朱迅 |
策劃 | 林振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