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送中之后的陆港合拍片，非常喜欢的一个题材是“警察蒙冤黑化”，然后警察抓警察。港片繁荣时代已非常成熟的警匪片类型，有如今失败的社会抗争现实做隐喻，悲情成份喷薄而出。

《拆弹专家2》里“用完即弃”的刘德华，许可以当做香港昔日无尽辉煌如今江河日下的现实写照，片尾刘德华决定舍身成仁，好兄弟刘青云几乎没做挣扎就转身离开，眼睁睁看着刘德华和青马大桥一起粉身碎骨，连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青马大桥，没去过香港的大陆人不熟，香港本地人一看自然明白。那是位于机场线上的重要桥梁，97回归之前建成通车，它的炸毁，也许一方面是想表达香港和世界之间联系切断的悲伤，另一方面，也许也是一种香港人愤懑情绪的宣泄。

《怒火·重案》里的谢霆锋，曾是警队的明日之星。在一次解救人质行动中，听了上司命令，严刑逼供以致疑犯死亡，虽然成功救出了富商人质，却在后来被控过失杀人，上司袖手旁观，谢霆锋被叛四年牢狱。他出狱后心态失衡，黑化成了“小丑”那样的反派人物，专和警察作对。他的黑化过程，焉知不是香港警察在反送中运动中的形象写照。

在这两起警察个体遭背叛的事件中，导演黑的都是警队的领导、上司，往大了引伸，是港府。

但在《神探大战》中，我觉得导演可能已经不再满足于让港警，甚至港府背锅了。表面上看起来的反派还是个警察，但这个人物从小被母亲和哥哥虐待，后来制造凶案嫁祸他人，看似穷凶极恶，却实在情有可原。反派死后，从它的尸体上升腾起怪兽形象，也许也是创作者想要告诉观众，大BOSS不是那个可怜的人，而是另有其“怪”。母亲和哥哥的意像，谁知道是不是又在“阴阳怪气”北京呢？我觉得是，你随意。

在我看来，导演真正想要塑造的反派大BOSS，便是电影里只出现过两次的幻像怪兽。怪兽的第一次出现，让刘青云从“神探”变成了“疯子”。他虽然不是一系列凶案的始作俑者，但没有他的“疯化”，那些凶案也不可能发生。只有他能看到怪兽，所以他被人当成疯子，他说的话没人信，但他实际上仍是从前那个“神探”，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真相大白。

我其实还蛮兴奋的，《神探大战》没办法说那个大boss 是谁，只能说他是个怪兽，并且还是个疯子眼里的怪兽，没人相信他。只有结尾，疯子端着枪向怪兽一通扫射，然后转身问蔡卓妍：有怪兽啊，你看见了吗？蔡卓妍茫然片刻，点了点头说：看见了。疯子于是哭了。他此前告诉每个人，遭到的只有嘲讽和谩骂，这一次，他终于被人相信和理解了。

这种处理很聪明，细思简直颠覆我对港片的认知。也许就是，时势造英雄吧。以前，香港人可以有话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时候，是拍不出来这种多重意象的（或者纯属我孤陋寡闻），也不需要。如今，香港和大陆越来越像，电影的精神气质也在趋同。不信你看《刺杀小说家》，和《神探大战》一样，表面一个爽片外壳，内嵌着丰富的自我表达。

只是当然，香港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可以拿警察做文章，玩出花来。大陆不行，只能拿古装当幌子，拿资本家开涮。

不知道再过些日子，香港警察会不会也和大陆公安一样，必须360度无死角伟光正，泼不得丝毫脏水。

有香港朋友得到很好的移民机会，又很纠结，觉得留下来也没什么，怪兽毕竟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想要视而不见，其实也不难。但我觉得，对有些人来说，装傻不需要努力，但对于像刘青云这样的“神探”来讲，想要对某些东西视而不见，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

《神探大战》本质上是个和少数人对暗号的电影，懂者恒懂，不懂者，怎么都不会懂。朋友说，你要讲给他听，他还会说你过度解读。没错，exactly。我波米在讲《扬名立万》的时候说，这种少数人狂欢的电影，意义不大，原因就是他深层表义的传播力非常有限，现实意义因而也有限。但我想说，这种电影对这个世界的几十亿人也许真的作用力有限，但对于我个人，它提供了安慰，我就很感激。于是，什么刘青云表演浮夸，什么蔡卓妍把这么个命运坎坷的女人演成浪姐这种事，我都可以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