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送葬
Wifi 信號一搜五六個都是滿格的,放佛重新回到人間,可以一個人靜靜地寫下昨天前天的感受。
因爲家族一個大伯死去,被通知回家戴孝。
告訴我一大早6:30就要開始進行一系列的什麼什麼的,我說我儘量早點到。可以早到,但我不想那麼早起牀趕往家鄉。
10點,我到了。先是進入一間密閉的空氣非常糟糕的房間,中間停着棺材,旁邊跪着孝孫。然後我被要求跪下磕頭,領取符合我備份的裝備。
當我磕頭的時候,旁邊的孝順孫子低聲哼了幾句什麼話,和我舌頭打結時候的話差不多。
Anyway,我獲得了三件裝備,可以去打怪升級了。分別是白色長布條,披在頭上,我估計長度約3米(讓我想到達賴喇嘛贈送給一些人的那個,我就不去搜叫什麼了)。一條麻繩,扎在腰間,長度隨意,自己去挑選。還有最後一件像是金箍棒的東西,我獲得的是黃紙包裹。
配齊裝備,我立馬就插入隊伍,這隻由吹鼓手帶頭,一行人慢慢地行軍的部隊,任務是收取被子花圈。
我一個都不認識的婦女,買好被子、花圈,等在距離死人家有一點距離的路上,又我所在的部隊提貨。一個細節是,這些買來花圈的婦女們,還要被吹鼓手們敲詐紅色毛老頭至少兩張(人民幣200元)。他們吹着同樣的調子,這些調子十幾年來都不曾改變過,一趟又一趟,帶着這隻不長的部隊去敲詐。
我們負責把被子花圈運到靈位的外面堆放在那,每次放下後都要去那個髒髒的房間給那死人磕頭,然後繼續去“敲詐”。
我問走在我前面的哥哥,你們6點半起來就是這樣一趟又一趟地嗎。
是,記步軟件顯示到這個時間點,我走了3萬步。。
最近天冷了,我都有在腿上幫着沙袋玩,今天也不例外。嘿嘿,正是我鍛鍊的好機會。這次我沒有拒絕,而是回來參加這個儀式,主要原因是,好久沒有這麼玩了,這種角色扮演的戲碼我想要再玩一次。而且,經歷了整個過程下來,我發現,家鄉對於喪禮只是稍稍具有一些形式,都沒有外鄉其他農村的那麼繁複傳統。後來我知道,這種東西沒有說明書,現在的老人也是小的時候看到更老的一輩怎麼做,照葫蘆畫瓢。一個人的記憶有限,所以幾個人一起商量着辦。真是一個集體社會,個人幾乎沒有生存的空間。
我想,我這一輩記得的傳統更少,我才不要不加思索地完全接受。那麼沒用又虛僞的傳統,就隨着你們這些老一輩一同死去吧,不過,先讓我用攝影機把整個送葬的過程拍下來。這場葬禮,我本身不是旁觀者,不方便拍攝;其次,這個葬禮沒有很好地按照傳統步驟進行,所以也不值得拍攝。下次,我想要,完整地去另外一個更加傳統的農村,把送葬習俗這個老古董保存在雲端。然後,再也不再參與。
話說回來,一上午,敲詐部隊就這樣來回走。到了一個時辰,11嗎,這隻隊伍的後方,加入了婦女隊伍,頓時壯大了。
接下來,還是吹鼓手大頭,一行人,邊聊天邊慢慢地走向一個村裏死人必燒之地。我也不知道那地方叫什麼,小時候,每次天稍微有點黑的話,路過還會害怕,寧願繞遠。
送葬,我所在農村方言發音是“送湯”,我估計應該是“送趟”吧,一趟又一趟慢慢地往前走。所以,方言裏,形容一個人慢性子,會說“比送趟還慢”。
在這隻部隊行軍的路上,路兩旁常見抱着孩子的農村婦女,在旁邊指指點點,評頭論足,看得津津有味。這個家族有多大,有多少個後輩來爲老人戴孝,他家的女兒有沒有哭,哭得慘不慘,等等。我爲什麼知道,因爲我曾是那個被抱着的小孩。
不得不佩服核心子女和部分子侄女的淚腺,收放自如。每到磕頭的時候,那個胖胖的婦女,嘴裏來回重複唸叨着“我親爹爹呀”,眼淚立馬一顆一顆順着臉頰留下。悲痛得甚至無法自己起身,需要旁邊的人攙扶。等大家注視着下一位磕頭的時候,她在旁邊立即可以談笑如常,我實在佩服至極。要我流出眼淚,至少得給我20秒呢,作爲一位業餘演員愛好者,我失格了。
一起磕頭的時候,我可以濫竽充數,不發一語,磕頭的次數也能放水。一個一個磕頭的時候,邊上都是一雙爽無聊的賊眼死盯着你,就是要看你怎麼哭。這些人有夠無聊的,估計這是年長人的一種方式,通過這個無聲的壓迫,讓年輕人屈服,不要問爲什麼,別人怎麼做你就得怎麼做。到我表演了,我拿着金箍棒,橫放地上,雙膝跪下,捋直了舌頭,小聲地嘴裏含含糊糊地胡言亂語,反正是有聲音但是有不知道說什麼的那種。我心裏想着,老頭,你走了,你生前我幾乎沒和你說過一句話,你去那邊好好玩吧。這些人啊,生前沒有一個人好好照顧你,等你死了都在這哭哭哭。
當我被告知要回家戴孝的時候,我問能不能不回來。得到的答案是,喜事可以不來,喪事一定要來。aka,活人不如死人,人老了不要對他們太好,只要死的時候給相鄰看到風光就夠了。也不用爲這些老人抱不平,或許他們自己生前也覺得喪事辦得風光即可呢。
中午啦,吃飯。兩天下來,我拉了兩天的肚子。午飯、晚飯、第二天的早午晚飯,菜一模一樣。。。最後一頓我直接喝了點水,一口也吃不下了。
精彩的是晚上的歌舞表演,此地的風俗,死人要吹吹打打。至少兩班吹鼓手,每班都有性感的女郎,白天看不到她們,晚上纔是她們的主場。唱歌跳舞,穿着火辣,氣氛被搞熱全靠她們露出的腰身和肩膀。全村從老到小,樂呵呵地欣賞着。
吹鼓手是喪事最精彩的部分,他們首先是出來個男人表演單口相聲或者找個女人一起雙簧,或者叫“雙黃”,以黃色笑話和粗口穢語開頭。現在的吹鼓手其實沒什麼看頭了,和我小時候相比。
我印象中,吹鼓手就像中國的自由風氣呈現一定的相關性。小孩子因爲個頭矮,都是在第一排,最接近舞臺的地方觀看。在沒有性衝動的年代,看吹鼓手只爲了熱鬧,震耳欲聾的音箱,炸裂孩子活潑的短腿短腳。慢慢地,懂了這些大人講的黃色笑話,做出的下流動作,這時候躲在第二排看了。偶爾還可以看到同班的那位漂亮的女同學,原來她也在看這個呀。吹鼓手經歷了馬戲團階段、脫衣舞階段、擂臺對打階段,走到今天這種“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文明階段,加上網絡資源的極大豐富,我已經提不起什麼興趣了。
唯一的興趣還是作爲研究材料,想要記錄下這些,這次的不好玩,性感女郎腰扭得不怎麼樣,模樣也不怎麼樣,最重要的原因我還要照看親戚的小孩,所以錄影作罷。
最後一天是把棺材運到墳地埋掉。棺材不是用擡的,而是放進帶輪子的簡易車廂裏推着,這次的送葬隊伍每經過一個拐彎的路口都有停下集體朝棺材磕頭。到了墳地是最後一筆敲詐費,閨女婿好像要往那個挖好的棺材洞裏面扔毛老頭,然後那個拿着鐵鍬的老頭把這些錢撿起來放進自己的口袋。有夠麻煩,直接給他不就好了嘛,人類真是無聊。
總之,好多地方蘊含着傳統,不過不用太過在意,做到差不多的樣子就好,人家怎樣你就怎樣。
說到這個,這次回來免不了又被幾個長輩“上政治課”。政治課,這是他們的慣用說法。我年紀不小,依然單身,這就是問題所在。一位比我大十來歲的人,他只生了一個女孩,因爲這個他已經被村裏認定有一點點不孝了。他這次給我上政治課,讓我抓緊結婚生孩子,理由是結婚生子是人的必須經歷的過程。原來如此,既然他這樣想,我不再對他另眼相看,也不會把心底的話跟他說,隨聲附和,懶得解釋。快30還不結婚的男人,肯定有問題,要不然不會找不到對象。結婚不生孩子的夫妻,肯定有問題,不是男的有病就是女人有病。這是這個農村根深蒂固的觀念,就算是外出唸書的小孩,依然沒有擺脫這些。結婚還是單身,都是一種選擇,生孩子也是。這句話在這裏如果說出口,會被認爲這個人有精神病,是傻子。我發現,在這個農村,我和村裏的真正的傻子們可以交流,他們雖然精神上受到過打擊導致心智無法正常地成長,但依然保持着善良和開放的心態。而淳樸在農村早已消失,甚至也已經從他們的孩子身上消失了。這裏欣賞的品質是狡猾,是爲達成就不擇手段,是虛榮,是一代又一代聽話的好孩子。
結尾了,過多的細節不再多談,也不要沉浸着上一段的失望中。
這次開心的是,看到兩位漂亮的姐姐。一位是十幾年沒見的姐姐,臉上明顯得蒼老了一些,臉頰不再秀麗,氣質依然良好。看到她嘴脣下面有一小塊傷痕,不知道她的丈夫待她好不好,有沒有好好疼愛她。另一位雖然是比我年紀大,輩份卻比我晚一輩,我不在意輩份,在這篇文字裏依然稱她姐姐。她出嫁的時候我送的親,當時她一席紅妝,在我認識的新娘裏面是最好看的。現在她依然如此,即使抱着她的孩子。希望,這些結了婚的女人能夠幸福美麗,找到真正疼愛她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