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性别偏见争议

    刘慈欣的《三体》出版后(尤其被翻译成英语等外文并获雨果奖之后),引发了很大的争议。其中一项争议,就是认为他在作品中有对女性的性别歧视和刻板偏见。

    我在阅读了全文后,发现的确是这样的。我在前面已经说了他对叶文洁、绍琳及女红卫兵的刻画反映了歧视与偏见。其实何止如此,全书更多处及整体更是有着普遍的、明显的性别歧视与偏见。

   在全书中,刘慈欣刻画了十多个主要人物形象,大多数是较为正面的人物(起码这些人“本质是好人”),这些人大都在拯救地球中付出很多牺牲并做出卓越贡献。而这些人物除了被设置为联合国秘书长的萨伊为女性外,其余均为男性,如罗辑、史强、章北海、托马斯维德、曹彬、泰勒、雷迪亚兹、汪淼、常伟思等人。即便明显属于正面形象且有较大贡献的萨伊,也属于出场次数有限的配角。而为数不多负面的形象,则几乎让女性“包揽”。

    除了我前面所说的女红卫兵,后面还有专门对女性形象的丑化。在《三体》末尾部分,写到太阳系二维化、程心和艾AA乘坐光速飞船离开时,其他试图逃离者发现他们时的情景:

    “快看,那艘船怎么加速那么快?!”一个女人尖叫道。

    “哦,天啊,里面的人会被压成肉膜的。”一个男人说。

     然后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这些白痴,那样的加速飞船也会被压扁!可它没有,那不是聚变发动机,那是空间曲率驱动!”

    “曲率引擎?!光速飞船?!光速飞船!”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他们自己在秘密建造光速飞船,自己逃跑……”

    “啊呀呀呀呀!啊!!啊!!!”这是第一个女人的声音。

    “前面的,拦截它!撞死它!!”

     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啊!他们能达到逃逸速度,他们能逃掉!他们能活!!啊啊啊!!我要光速飞船!!拦住它呀!掐死里面的!!”

     对女性的丑化不言而喻。此外,还有一些不为人注意的负面形象的小人物,例如驱赶走罗辑的居委会主任也是女性(当然现实中居委会主任大多数的确是女性)。

     还有对女性的物化。例如罗辑的妻子庄颜,就是一个被高度物化的女性形象。当然,这不完全是刻板偏见,而是刘慈欣为剧情需要(如衬托罗辑性格及其变化)有意设计的人物形象。但是反过来说,其他丑化女性的人物和故事情节设置就不是必须的了,负面人物不是必须设置为女性的了(可刘慈欣却这样设置了)。

    程心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圣母”形象,就是女性,而且书中若隐若现的暗示正是她的女性气质(“圣母”),让她“败事”了。这在前面专门分析程心那一节已有阐述分析,就不重复了。程心也是刘慈欣在《三体》中,将性别歧视与刻板偏见渗透最悄然而深入的女性人物形象。

    而与程心性格脾气相反的女科学家柯曼琳,则是那种粗鲁的、且还喜欢雌竞(女人难为女人)的女人。

    “用资源改变原理?”一个叫柯曼琳的上了年纪的法国女人用轻蔑的口吻说,她是来自欧洲航天局的高级顾问,觉察到了男人们集中到程心身上的那种眼光,她感到很不舒服。

     ……

     又响起几声笑,柯曼琳笑得最响,“亲爱的,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卡通式的场景……”在越来越多的笑声中,她接着说,“你最好重做一遍大一的作业,算算推重比。”

     ……

     男人们的目光依次从程心身上移开了,现在他们终于开始认真考虑她所说的话,对她的欣赏暂时顾不上了,只有柯曼琳始终盯着程心看,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

     她把文件举了几秒钟,并没有把它递给谁,而是狠狠地摔在地上。

    “见鬼!”柯曼琳气急败坏地大叫。

    ……

    “你,还有你,”维德指指程心和柯曼琳,“以后不允许出现这样没有意义的精神失控”。

    由于篇幅问题及相关内容分布的琐碎,所以我无法将《三体》中所有对女性的歧视和偏见一一列举,但是以上的例子已经足够,其他的读者们其实也都看过,并不需要我一一列举和重复。

    这些可以说毫无疑问是性别歧视和偏见。但是,这是不是某种程度的客观事实呢?即女性是否的确是这样的?

    以我的个人意见,首先,根本上说,刘慈欣刻画的这些女性的负面所作所为及负面人格特质,尤其各种丑恶言行,是男女共有的,并非女性独有。其次,的确在某些程度上某些情况下,女性在某些方面的确有一些与上述被丑化或刻板化的形象或言行等,存在某种有别于男性的特质。但是,程度远没有刘慈欣这样刻画的严重。

    而且,究竟是她们天生就如此,还是男权社会将其塑造和规训成这些样子?这个问题很重要,非常重要。

    我认为,这当然是后天社会环境塑造的结果,而非先天必然的情形。女性在有些事情中、情境下存在较突出的偏狭、反智、物化、柔弱,是被社会准确说是男权社会所制造、诱引、逼迫出来的,刘慈欣的《三体》就是参与制造、诱引、逼迫的其中一份子。这就像说“农民工文化素质低”,并不是农民工素质天生就低,而是他们往往处在恶劣的家庭、社会环境中,没有条件得到良好的教育和良善的外部环境塑造,他们是受害者而不是天然的低素质劣根分子。我们要做的是同情和改变,以及对造成这种后果的人或制度环境进行谴责,而非对这些受害者鄙夷讥讽、指指点点。

    同理,女性出现一些偏狭、反智、物化、柔弱的特性,并不是歧视女性的理由,不是男权社会压迫女性、归罪女性的借口,相反她们是受害者,她们这样反而需要男权社会承担责任,通过对制度、文化、习惯的改变,缩小甚至消除非生理的性别差异,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和性别正义。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我所说的男女在某些特质上的差异,其差异程度是远小于男性内部、女性内部的差异的,也普遍小于不同教育水平、不同收入水平的群体之间的差异。无论生理还是非生理方面,男女的共性都远大于“个性”或者说特异性,非生理方面尤其如此。对性别差异,人们可以讨论、有各自的观点,但是不应该因此限制、迫害任何性别(包括跨性别者)的各种基本人权和学习工作生活各项事务中的自由选择权。以这些非自愿性差异来评断、规训、责备男女或其他任何性别/性别认同者,都是谬误的、应被批判的。

    那么,《三体》中有这样多的性别歧视和偏见,是不是代表刘慈欣本人有这样的性别歧视和偏见呢?答案显然是肯定的。刘慈欣在采访中否认了这一点,但是其否认并不成立,因为与事实相违背。或者说,即便刘慈欣没有主观上歧视的故意,也有客观上歧视的实质。刘慈欣在展示被认为在女性身上比较凸显的某些特质时,显然是歧视性的立场,而非认为需要同情和改变的态度,更不是为了特意以此揭露和批判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影响和规训。

    此外,刘慈欣还曾经在一场和学者江晓原的辩论中假设,如果世界末日,只剩下他、江晓原和现场一位女主持人,“我们三人携带着人类文明的一切,而我们必须吃了她才能够生存下去,你吃吗?”刘慈欣站在“吃”的一方。虽然这很大程度只是个假设,但刘在假设中将对象设置为“美女”(即便当时他们身边确实有个女主持人),即一位女性,本身就含有将女性作为牺牲品的意思。即便不深究,这也足以反映刘慈欣对女性的某种不良的心理和价值取向。即便作为玩笑,也是不合适的。而且刘慈欣还认真的和江辩论,说明他并没当成个玩笑,而是将假设当真的一般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