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汪曾祺是否有“美丽的”败笔
先前发表拙文指出汪曾祺最著名的小说《受戒》有败笔,引起一些汪曾祺粉丝的强烈不满乃至愤怒。从他们的不满和愤怒的表达来看,他们似乎没有学到甚至没有意识到汪曾祺文字的神韵。
在我看来,汪曾祺的神韵就是以低调来展示其高调和强硬。其最佳表现就是他声言自己 “幸亏被打成了‘右派’,否则我这平庸的一辈子就更乏善可陈了”(大意)。这种以十分轻松的自嘲调侃口吻所展示出来的蔑视强权的豪爽气场无比强大,这种挑战、调戏、戏弄强权的言说方式在中国文人当中很罕见。
在西方的基督徒中,有些人被迫害者施以火刑,放在烤架上烤。其中一位如此被烤的先生对迫害者说,“看哪,我身体这一面已经烤熟了,该给我翻身烤另一面啦”。在中国被独裁者毛泽东以流氓的 “阳谋” 打成“右派” 的人都受尽迫害。汪曾祺以被打成 “右派” 自嘲的调侃跟火刑架上的那一位可以说神韵高度一致。
迫害者在大多数时候所能获得的最大快感和胜利就是看到被迫害者的自信被摧毁。但被迫害者拒绝被摧毁,拒绝放弃自信,就是剥夺了迫害者的快感和胜利,就是对迫害者取得了胜利。这种胜利并不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而是实实在在的胜利,这种胜利通过迫害者遇到拒绝投降的被迫害者时所展示出来的那种气急败坏清晰地显示出来。
总而言之,在我看来,汪曾祺文笔的最大特色就是低调含蓄。这种低调含蓄在中国文学中是罕见的,但在英语文学中是常见的。
以下是我与社交媒体豆瓣上的那些汪曾祺粉丝的讨论和争论的部分记录。读者可以判断我的言说是否公平。
除了有个别的错别字修改和为了清晰而进行的少量添加之外,以下记录基本上是原汁原味。
这里应当声明的是,发表这样的记录并不是为了意气之争,而是因为这些记录包含认真的修辞学和文学讨论,文本细读讨论。
这些争论和讨论所涉及的问题肯定也是汪曾祺终其一生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其中包括怎样的文字表达才最有力,最凶狠(拳击手出拳意义上的凶狠,无贬义),同时又不显得气急败坏,自乱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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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细读汪曾祺的辩论
甲:你揪住汪曾祺小说中的一个词用得是否有必要大做文章,感觉像是规定厨师每道菜放多少盐。
乙:是的,做菜放多少盐有时可能是某道菜成功或失败的决定性因素。
甲:照你的看法,咸菜估计是发明不出来了。
乙:哈,先生,你应当知道,咸菜也有多种,咸到什么程度也是很有讲究的。你要是做菜(无论是咸菜还是干煸四季豆)哪次做得太咸或太淡了,顾客会皱眉。
你要是每次都做得太咸或太淡,顾客或者是对你敬而远之不来了,或者是选择忍受,因为你做的菜虽然太咸/太淡,但还有别样的好味道,瑕不掩瑜,他们还是会为了别样的好味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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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汪曾祺文笔是否有破绽的讨论
甲:你说汪曾祺小说“受戒”中的“美丽的”是蛇足和败笔,是不必要的社评,没有这个形容词,那小说会更美丽,更有力,更完美,更动人。你这说法我不同意,这个“美丽的”是故意露拙。
谁都知道“美丽的”是个套词,老调甚至容易被视而不见的搭配,作者这里不必要的形容恰恰是把自己和小和尚拉开距离——什么让小和尚心里痒痒的?大概是那串美丽的脚印吧。这是作者的猜测。其实呢,我们都看出,小和尚心里痒痒的是因为小姑娘的步态,异性的魅力所致。
乙:对您的说法,恕我表示不敢苟同吧。从逻辑上说,“故意露拙” 这种辩护可以给一万种败笔辩护,所以这种辩护也就没多大效力了。从另一方面来说,在这里汪曾祺毫无必要 / 需要用露拙的方式来增进修辞效果。
假如真的是露拙,那就属于插科打诨、谐谑调侃了。然而,“受戒” 通篇没有一点插科打诨的幽默笔调,而是一路是十分质朴、十分认真的笔调,不像是“阿Q正传”。
甲:关于汪曾祺的文笔是否有败笔,你我没必要达成一致,仅是探讨。我所说的露拙是作家明确知道 “美丽的” 这个形容是老调他还是用了,汪曾祺语言何其别致,他怎会不知道 “美丽的” 是烂调,如果他用一个华丽别致机巧的形容词去修饰这串脚印,那必是赘词无疑。
这里他只是给这串脚印加一个让小和尚心痒的理由,以便造成作者和人物的距离,让作者和读者站在同一角度去揣摩人物而已。换句话说,文本细读从修辞角度切入汪曾祺,太初级了。
乙:我当然没有意图跟你达成一致,我只是展示你我的不同看法,给读者提供参考消息。如此而已,别无他意。另外,劝你不要动辄用【太初级了】这样的贬义词。我这么说你,不是因为你的话让我觉得受伤了,而是因为我觉得你轻率地使用这样的贬义词会显得你缺乏城府,缺乏成熟。不好呢。你说呢?
或许,我是多虑了。但好为人师的我还是要忍不住多啰唆一句——轻易贬低人不会使任何人被贬低,只能是使发出贬低的人自己被贬低,被低档化。不信你可以继续试验。这是社会科学和文学的基本道理,你需要明白。
另外,我要顺便告诉你,文本细读就是从修辞角度来切入,没别的。就像是烹调品评就是从做菜来切入,否则就是胡扯,扯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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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汪曾祺文笔的讨论而引起的辩论
甲:北方人到南方,大骂羊肉串撒糖不人道;常出差的中国人到印度,随身必带方便面,各地各人喜好有不同,我不喜欢汪曾祺,因为他刀斧气重,不自然,可也不敢说他某个词用得不好。
因为写作不是公式,句子词语也不能尺量斤称,至于意境感觉更是玄之又玄,个人感觉不能代表所有人,先生若说此话完全是个人体会我无可厚非,要是以此为断语,我觉得尚嫌武断乐些。
乙:【因为写作不是公式,句子词语也不能尺量斤称】,先生,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呀?感觉好像是说梦话呐。我说过或隐约透露过/流露出我认为写作是公式,句子词语也能尺量斤称了吗?你这种辩论方法是典型的稻草人战术——先树立一个稻草人再一脚把它踹到,以显示自己武艺高强。
幸也不幸的是,先生,我碰巧不是稻草人呐。对不起,不好意思。
甲:顶风吐痰――自唾脸。
乙:先生,我可是跟你好好讨论问题。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很难看的。
甲:你跟我讨论问题啦?你那是强词夺理。八股奴才!
乙:先生,你越来越难看了。只有没有道理可讲的人才需要泄愤,发泄情绪。
甲:您那点追疯子骂傻子的能耐,收起来吧。
乙:亲,你真的是越来越难看啦。你不觉得你这样子看上去很滑稽吗?而且,你是在暗示你是疯子或傻子嘛?这自卑感可够强烈耶。
甲:我觉得还好,很过瘾,只差一句干你娘,不想骂了。
乙:弱弱地问一句,你那家伙好用吗?是骡子是马是家伙拉出来给大家看看嘛。怕你只是嘴硬,那里硬不起来吧。你可真够好玩。没那硬家伙,还非要自夸。
甲:此干你娘非彼干你娘,我这人可不下流。
乙:先生,您居然还有下流意识。祝贺呐。再添加一句:看你也是研究写作的人,忍不住给你一点写作指导——与人争论动气就是失败。这次你无疑是失败了,而且败得很难看,连你娘你都要干,真让人为令堂的安全担忧。你不会对令堂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吧?
你虽然发出声明说你不下流,但你的话至少听上去是很难听,很下流,下贱。不是吗?这是教训呐。好好汲取吧。
甲:我不是研究写作的,研究那两个字您自己拿去用吧。
乙:【写作是个技术活儿,由此想开去,所有的艺术都是技术活儿,没有技术的支持,想法只能存在于自己的脑子里,很难呈现在纸上,文字里,颜色里,音符里,技术提供的是呈现的方法。 但这门技术最后指向的是技术无用,是放弃技术,所以最后会发现高明的艺术家,晚年的作品多数毛毛糙糙,不成章法,而在其中又妙处无穷。】
你发表这些话不是研究,难道是和尿泥玩吗?先生,互联网是有记录的呀。
甲:种地的说雨天下地一脚泥也叫研究农业呗。
乙:先生,祝贺你返归理性,努力追求幽默。这种努力很重要。继续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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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汪曾祺懈笔的讨论
甲:哎,你发表的讨论一条条看下来,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些读者就是接受不了。即使文笔精妙如汪曾祺或曹雪芹,个别句子也有可能出纰漏。而这并不代表他水平低,或者整个作品就没价值呀。
乙:写作/文学水平的提高,鉴赏力的提高,就在于对纰漏、懈笔、败笔的鉴别力提高,其中包括对名家的纰漏、懈笔、败笔的鉴别力提高。否则,就只能是一蟹不如一蟹。
外国也有臭虫有虱子,并不会妨碍有人向往外国,往外国跑,包括特别爱国的人要跑,或在外国买两套豪宅,或把家财细软和妻小转移到国外。由此可见,什么都是相对而言,需要权衡的。同理,名家文笔有纰漏,并不能使名家名作因此而变得毫无价值,这个道理我也懂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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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汪曾祺小说“受戒”中的“美丽的”是否是多余的辩论
甲:读汪曾祺著名小说“受戒”,熟悉文字的人去反复挑刺,这个“美丽的”的确赘余,此处留白会更吸引人。但考虑当时文学受众与氛围,这样反而更好。任何不以时空环境作为影响因素的无端评判都是耍流氓,你可是耍的一手尿骚味。
乙:先生,你的回答真的是带有强烈的尿骚味——一方面要发骚要吸引人,一方面又恶心人。很不好。另外,你显然是不介意自打嘴巴,也显得很难看。
又,你显然是糊里糊涂,不懂还装懂,还要装得特懂,居然在这里扯谈什么【考虑当时文学受众】。这是纯粹的胡扯呐。用你的胡扯的标准,中国古往今来的所有词话和小说点评(包括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金圣叹的《水浒传》点评)都是有尿骚味。所以说,你的标准很垃圾。
甲:你沉浸在自我认知怪圈中不肯跳出框架去做出客观评价,我只是讲时空环境是关键影响因素,这里本来就有正负两极之分,而你在一个正极上面划了一个负极符号,这才是你玩尿的地方。至于什么吸引人,恶心人,不懂装懂什么,我就懒得解释了,
乙:先生,你看来比较笨。我刚才用王国维和金圣叹的例子,不是明白地驳斥了你的胡扯和不懂装懂的时空环境说了嘛?你要是连这点起码的阅读理解力都没有,我也不必跟你调侃了。我怕显得太残酷了。
甲:有趣的是王国维,金圣叹和你中间隔着一个银河系,从你低劣的文学素养就可见一斑。不好意思,别人那个叫文学点评,你这个嘛 充其量叫博人眼球,再通过贬低他人言论的方式伪证自己见解独特,
乙:先生,我说了,我不愿意使自己显得太残酷。或许我做出这种声明本身就已经显得太残酷了。我也是没办法,真是对不起啦。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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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美丽的”一坨屎的对话
甲:这个 “美丽的” 三字不是汪曾祺的语言,是小和尚的语言。就像契科夫自己不会说小提琴的声音“小提琴的声音听起来很贵”,但这句实际是以主人公的语言发声的。汪曾祺这段话是紧贴小和尚的,最后一句实际是小和尚的想法,是小和尚的内心语言,他会用美丽的这三个字形容。一种自由间接引语的灵活运用。
在这里,我们既有作者的视角与语言,又有小和尚的视角与语言。我不想再跟你科普别的,你鉴赏能力实在是坨屎。
乙:先生,你的【鉴赏能力实在是坨屎】这种话已经清楚地显示了你是一坨屎,而且是有声有色有味道。你的自我表现力可真够强呐,而且成功地运用了通感这种高级的修辞手法。祝贺。
另外,劝你别在这里冒充内行了。你还契诃夫呢。你的阅读理解力还能没有超出小学水平,不知道 “美丽的” 这样时髦和正规的字眼是明子这样小和尚根本就不会用的。你水平可真够臭。你的一坨屎的夫子自道真够恰如其分。再次祝贺。
甲:随意吧。没人在乎你怎么说。
乙:是啊,没人在乎你这一坨屎。
甲:张力就在这里。作家在某些时刻愿不愿意降文字降格,贴近人物语言。在小说里,这只是个取舍问题,没有对与错。凭心而论,若我写这段,会与你想法想同,把“美丽的”三字去掉,这是求稳的一种做法。只是汪做了另一个选择。但是把这个当成败笔,就是评判立场不同的吹毛求疵。
乙:先生,现在你说话还像回事。祝贺。“美丽的”三字在这里是否该用,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我说不该用,你说可以用。这都没有问题,各抒己见嘛。但你千万别随便吐出一坨屎来呀。这是教训,很煞风景。
另外,你还没有回应我的质疑,这就是,“美丽的”这样的正规和文雅词汇根本就不是明子这样小和尚会用的词。小和尚顶多会说“真好看”。所以,你的文字功夫火候还不太够呢。恕我直言。
甲:“美丽的”这三个字都在日常语言中泛滥成灾了,小和尚真的用不得吗。“真好看”也好,“美丽的”也罢,或者“漂亮的”、“可爱的”(这个应该和尚不会用),都是一个档的词,是大家平时听腻了的修饰词。你用了个“真好看”更口语化,或许更贴合小和尚,“美丽的”也是一样。
不过我还是那个观点,汪在这里有意无意降格文字,也许用词没有达到让所有人觉得和谐,但没有什么大问题。在这一点上倒下的作家成千上万,差点逼疯索尔贝娄,汪做到这一步不算是一个败笔。
乙:先生,恕我直言,看来你的文字功夫真的是不过关。玩文字的人、名副其实的文学作品读者需要有非常好的听觉和听觉回想力。你好好听一听或想一想你周围的人如何说话。不要说小孩子,就算是大人,有几个人在平时的口语中使用“美丽的”这个词?
就算是有,大概也是一个半傻子,一整个书呆子。但是,小说中的男孩子明子不是个傻子,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农村孩子,这样的孩子断不会使用 “美丽的” 这样的文绉绉的词。甚至 “可爱的” 这个词都不会用,因为太现代化,也略显过于书面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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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错误观点的对话
甲:看了你发的贴子,专门进来跟你打个照面。我看不惯的就是先预设一个帽子,送给进来辩论的所有人。我只是想说你的观点很片面、很荒谬、是完全错误的。
这个错误有多大呢,当你在婚礼现场和爱人交换婚戒的时候,会想起你发的这个贴子;当你工作二十年苦尽甘来准备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你会想起你之前发过这么一个贴子;当你终于能以一个文学爱好者的身份与人交流的时候,总会惴惴不安的想着这个贴子。
一个错误的观点并不会给世界带来什么问题。一次错误的言论,将让你未来的每一个观点都带着成色存疑的标签,如影随形,揭不掉甩不去,成为永远想要挖肉取掉的疮。
拉黑等于认输。
乙:先生,欢迎你来讨论。但讨论就要有个讨论的样子,请别扣帽子,也别胡扯。你说我的观点很片面、很荒谬、是完全错误的,没问题。请把片面、荒谬和错误的证据拿来。别躲闪,别忽悠,别把你的结论当证据。
你说我片面、荒谬、错误,还没有给出证明来,就先说【这个错误有多大呢】,这是纯粹的胡扯,是自拉自唱,是意淫吧。然后,你再胡扯婚礼现场和爱人交换婚戒,你能少胡扯一点吗?拜托。
另外我要对你说,别害怕错误观点。凡是人都会有错误。自称永远没有错误的人一定是骗子。有错误不要紧,也不丢人,有错误死不认错才丢人,才是问题。我们都是从错误中获得学习,取得进步的。你用不着害怕你自己犯错误,也用不着害怕我犯错误。
作为一个学习者,只有不怕犯错误才能取得学习进步。顺便通知你一下,只有死人才不会犯错误。但我想你不是死人,也不想当死人。
所以,好好活,好好准备好面对自己的错误吧。我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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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败笔的对话
甲:弱弱地问一句,“受戒”这篇小说,有没有 “美丽的” 对全文影响大吗?⊙▽⊙
乙:弱弱地回一句:败笔就是败笔,即使对全文影响不大也是败笔,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