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经济开始走向倒退

Georgi Kantchev / Evan Gershkovich

2023年3月29日15:30 CST 更新

去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的头几个月，石油和天然气价格随之上涨，给俄罗斯带来了一笔意外之财。但好日子已经过去了。

随着这场战争持续到第二年且西方制裁的影响加剧，俄罗斯财政收入受到挤压，经济转入较低增长轨道，这种局面可能成为一个长期趋势。

俄罗斯最重要的出口商品天然气和石油已经失去了主要客户。政府财政吃紧。自去年11月以来，卢布兑美元汇率已下跌逾20%。由于年轻人被派往前线，或者因为担心被征召入伍逃离俄罗斯，劳动力已经萎缩。不确定性抑制了商业投资。

俄罗斯央行前官员Alexandra Prokopenko预测：“俄罗斯经济将进入一段长期的倒退。”Prokopenko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不久后就离开了俄罗斯。

没有迹象表明这些经济困难严重到足以对俄罗斯发动战争的能力构成短期威胁的程度。但国家收入不足意味着，莫斯科方面将越来越难以调和不断膨胀的军费开支与补贴和社会福利支出之间的矛盾，俄罗斯总统普京正是依靠这些补贴和社会福利支出使国内民众免受困苦。

俄罗斯亿万富翁奥列格·杰里帕斯卡(Oleg Deripaska)本月警告说，俄罗斯即将耗尽现金。这位原材料业的大亨在一次经济会议上说：“明年就没钱了，我们需要外国投资者。”

由于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相邻的欧洲市场，而且其他西方投资者纷纷撤出，莫斯科方面正变得越来越依赖中国，长期以来莫斯科对于俄罗斯将成为中国的经济殖民地、中国在双方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担忧恐将变成现实。

“尽管短期内俄罗斯仍具韧性，但长期前景黯淡：俄罗斯将愈发封闭，而且将过度依赖中国。”伦敦智库国际战略研究所(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的高级研究员Maria Shagina说。

这种暗淡的前景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普京去年下错了赌注，当时他以为可以利用俄罗斯的能源供应来牵制西欧对乌克兰的支援。

欧洲各国政府非但没有减少对乌克兰政府的援助，反而迅速采取行动寻找新的天然气和石油来源。俄罗斯对欧洲的大多数天然气供应已经暂停，全球天然气价格在最初跳涨过后又急剧下降。俄罗斯政府现在表示，将把石油产量削减5%，并维持这一减产行动直至6月。俄罗斯石油目前的售价低于全球价格。

受此影响，俄罗斯政府今年1-2月能源收入同比下降了近一半，同时预算赤字加剧。俄罗斯今年1-2月的财政赤字达到340亿美元，相当于国内经济总产出的1.5%以上。这迫使俄罗斯政府更多地动用其主权财富基金，此基金是该国应对危机的主要缓冲工具之一。

俄罗斯政府仍然可以在国内借款，而且该国主权财富基金即使自乌克兰战争爆发以来缩水280亿美元，现在仍有1,470亿美元。俄罗斯已经找到向中国和印度出售石油的方法。中国也已介入，向俄罗斯提供过去从西方获得的许多零部件。

俄罗斯官员们已经承认存在困难，但认为经济上已迅速采取措施适应新情况。普京则表示，俄罗斯政府在反制经济威胁方面取得成效。

莫斯科企业家Oleg Mansurov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遭遇了投资者撤资。

图片来源：Nanna Heitman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你知道，有个大炮对黄油的说法，”普京上月发表国情咨文时说。“当然，国防是重中之重，但在解决国防方面的战略任务时，我们不应重复过去的错误，不应摧毁我们自己的经济。”

在普京执政20多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高额的石油和天然气收入支撑着这样一种社会契约：大多数俄罗斯人基本上不参与反对派的政治和抗议活动，以换取生活水平的提高。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IMF)曾估计，2014年之前俄罗斯的潜在增长率约为3.5%；这一年俄罗斯从乌克兰手中夺取了克里米亚。潜在增长率是指在不引起通胀的情况下可能实现的增长速度。一些经济学家说，随着生产力下降，经济在技术上变得落后且更加孤立，现在该国潜在增长率已经下降到1%左右。

“对于像俄罗斯这样的经济体来说，1%什么都算不上，甚至算不上维持水平，”前央行官员Prokopenko说。

俄罗斯央行本月表示，出口下降、劳动力市场紧张和政府支出增加正在加剧通胀风险。俄罗斯2月份的同比通胀率在11%左右。俄罗斯央行表示，未来几个月同比通胀率将暂时降至4%以下，不过这是因为去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之后物价激增，导致比较基数较高。经济学家表示，由于这种基数效应，其他一些经济指标也将在未来几个月暂时出现改善。

总部设在莫斯科的盖达尔经济政策研究所(Gaidar Institute for Economic Policy)表示，该国的工业正面临自1993年有记录以来最严重的劳动力紧缺。据俄罗斯央行称，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之后的人才流失以及去年秋天30万人的军事动员导致大约一半的企业面临劳动力短缺。钳工、电焊工和机器操作员的需求量很大。

普京最近一次参观一家飞机厂时称，劳动力短缺正阻碍军事生产。他说，政府已经整理了一份可推迟服役的重点职业清单。

在乌克兰战争之前，Oleg Mansurov曾梦想与马斯克(Elon Musk)的SpaceX开展竞争。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Mansurov位于莫斯科的SR Space遭遇了投资者撤资。

Oleg Mansurov（后）和同事们在位于莫斯科的SR Space。

图片来源：Nanna Heitman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到了2022年4月，他在2020年用风投资金创办的这家私营公司面临破产。为了挽救它，他将该公司转型成一家信息技术(IT)企业，提供网页设计、分析卫星图像等一系列服务。

在战争期间，西方的卫星成像服务公司离开了俄罗斯市场，Mansurov接获了一些大型国有企业的意向，如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 PJSC)和核工程公司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这些企业之前曾拒绝他的接洽。

“我们不再专注于开发一款能够实现某种质的飞跃的长期产品，而是将更多的重心放在了成为一家具有代表性的企业并创造收入上，”Mansurov说。“我们明白，公司必须活下去。”

（俄罗斯）企业正在适应西方的进口禁令。虽然莫斯科加大了从其他国家进口对其乌克兰战争至关重要的技术，包括从中国进口半导体和微芯片，但在许多民用领域，零部件很难被替换。

俄罗斯央行表示，该国航空业面临的风险正在上升，新飞机和零部件的短缺可能导致维修出现问题。该央行称，IT和金融公司在无法获得西方技术（比如软件、数据库管理系统和分析工具及设备）的情况下处境艰难。

遭遇当前的制裁之前，俄罗斯多年前就已经在尝试实现进口替代，用国产商品取代外国商品，但成效有限。俄罗斯使用的电信设备和先进石油钻探软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进口的。

维也纳国际经济研究所(Vienna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 Studies)的经济学家Vasily Astrov说：“俄罗斯现在的状况有点像回到苏联时代，尝试全面自力更生。”他说：“几乎不可能为失去的东西完全找到替代品。”俄罗斯央行的分析师将战后的这种现实情况称为“逆工业化”，指依赖于不那么复杂的技术。

Chili. Lab是位于Nizhny Novgorod的一家开发网络服务和电商市场的精品IT公司，其董事Ilya Korovenkov表示，在俄乌战争爆发前，客户经常会订购新的服务能力和功能。而现在，Chili. Lab的工作重点是修复和改进现有系统。

“出现这种情况是合理的。”他说：“我们不知道一个月后会发生什么。我们需要等待观察事态的发展结果。”

自去年11月以来，卢布兑美元汇率已下跌逾20%。上图是莫斯科一家银行的货币兑换窗口。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受所有这些变化的影响，俄罗斯经济对政府部门的依赖程度正日益加大。

现在，俄罗斯工业产值增长的相当大一部分来自生产导弹、炮弹和军用服装的工厂，这些工厂的产品补充了在俄乌战争中消耗的大量物资。普京表示，为满足需求，一些工厂正在实行多个班次的轮班制度。

虽然官方统计报告没有披露军用产品的细分数据，但数据显示去年的“金属制成品”的产值增长7%；分析人士称“金属制成品”包括武器和弹药。去年全年的电脑、电子产品和光学产品的产值增长2%，去年12月的产值环比增长41%；据称这些产品是另一个涉及军品产值的类别。而去年的汽车产值同比下降约45%。

军品生产掩盖了这些问题。Prokopenko说：“这不是真正的、有效益的增长。这并不能发展经济。”

俄罗斯去年幸免于最糟糕的情况，最初是得益于高企的全球能源价格。根据官方数据，俄罗斯2022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下降2.1%，远小于此前的一些预期预测的10%-15%的降幅。

俄罗斯对欧洲的天然气出口直到去年夏天才开始减少。欧盟对俄罗斯海运石油实施的禁令以及七国集团(G7)设定的俄油价格上限在去年12月才开始生效。对俄罗斯柴油等成品油的制裁在上个月生效。据IMF，这些制裁手段的延迟落实让俄罗斯能源收入得以保持增长，并有助于俄罗斯政府在2022年推出规模占到该国GDP约4%的庞大财政刺激措施。

但到了今年1月和2月，占俄罗斯预算总收入近一半的石油和天然气税收收入同比下降了46%，而同期国家支出却跃升了50%以上。

分析师估计，由于战争开支给预算带来巨大压力，俄罗斯实现财政收支平衡所需要的油价水平已经飙升到每桶100美元以上。

根据俄罗斯财政部的数据，该国主产的乌拉尔原油在2月份的平均价格为每桶49.56美元，与国际基准布伦特原油相比存在很大的折扣（布伦特原油2月的交易价格约为每桶80美元），尽管一些分析师认为两种原油之间的价格差距变小了。俄罗斯政府上个月改变了石油税的征收方式，试图从生产商那里挤出更多油水。

维也纳国际经济研究所的经济学家Astrov说：“俄罗斯现在在世界石油市场上的议价能力下降，因为俄罗斯能够出口石油的市场已经少得多了。”

消费情况也不乐观。根据官方数据，2022年的零售销售下降了6.7%，创2015年以来的最差表现。根据总部位于莫斯科的欧洲企业协会(Association of European Businesses)的数据，2月份的新车销售同比下降了62%。

近十年前，Artem Temirov和他的兄弟在莫斯科市中心开了一家咖啡店，名为Kooperativ Chernyy，意思是“黑色合作社”。就在乌克兰战争爆发之前，他们开了一家烘焙店，并计划开始在超市销售咖啡豆。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令相关计划受阻。战争爆发后俄罗斯外流的人员中，有很多是能够负担在Kooperativ Chernyy这样的高端门店消费的人，于是销售额下降。尽管夏季销售有所回升，Temirov认为原因是俄罗斯人不愿正视新现实，但在去年9月普京的军事动员令后，销售再次受挫。

对于今年，大多数分析师预计GDP将再次下降，尽管IMF等机构预测会小幅增长。

但IMF表示，到2027年，经济产出预计将比战前的预测值低7%左右。“人力资本的损失、与全球金融市场的隔绝以及获得先进技术的障碍将拖累俄罗斯的经济，”IMF说。

咨询公司Rystad Energy预计，今年对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勘探和生产的投资将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前预测的570亿美元下降到330亿美元。这将意味着接下来的产量会减少。英国石油公司(BP PLC)的分析师估计，到2035年，俄罗斯的石油总产量将从2019年的约1,200万桶/日降至700万-900万桶/日。

“我们谈论的不是一年或两年的危机，” Astrov说。“俄罗斯经济将走上不同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