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喀土穆北部的一个金矿内,无论冬夏,从矿石内提取黄金的工作都不曾停歇。这里的居民将“Meroe Gold”称为一家“俄罗斯公司”,该公司负责管理金矿的销售并将其运送至它下属的工业设施。值得注意的是,来自公司与苏丹政府的记录表明,该公司与亲近克里姆林宫的准军事组织瓦格纳集团存在联系,而黄金本身则大多被走私至国外,以隐匿资产或者在各个市场内进行出售。而由哈米德提及其家族领导的快速支援部队所运营的网络,则促进了这些黄金的走私过程,并且多年来一直主导着该国的黄金交易。

俄罗斯人在苏丹采矿中心和整个苏丹的存在可以追溯至2017年,当时,苏丹前总统奥马尔·巴希尔在黑海沿岸的俄罗斯西南部城市索契出席会议后,便向俄罗斯人授予了特许采矿权。几周之后,来自“Meroe Gold”公司的俄罗斯地质学家抵达苏丹,与此同时,瓦格纳集团也开始在该国东部扩张,作为在红海建立俄罗斯海军基地的努力之一。而在苏丹西部,俄罗斯人也为他们在利比亚、莫桑比克、中非共和国和马里等不稳定邻国内的雇佣军行动,找到了绝佳的跳板。

在此之后,瓦格纳集团加强了与苏丹军方之间的合作,因此,巴希尔的下台并没有对这种局面造成太大的影响,反而延伸至为军方领导人提供军事援助,并在2018-2019年的革命之后,帮助他们镇压了苏丹境内的群众运动。在2021年10月针对苏丹文职部门发起军事政变的近5个月后,为瓦解巴希尔政权在该国的追随者网络而成立的“反腐败局”遭到解散。而这让苏丹人急切地想要了解这些腐败案件的真相,因此,他们开始关注与这些案件相关的“YouTube”账户,其中最著名的是一个名为“Al-Bashoum”的账户,而该账户主要负责收集有关苏丹军方在该国为俄罗斯人提供特权相关的证据。

俄罗斯与苏丹之间的关系

苏丹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可以追溯至苏联时代,自1969年贾法尔·努梅里掌权以来,苏丹一直被认为是亲苏联的国家。当时,苏联在包括埃塞俄比亚、索马里和也门南部在内的红海海岸,都有着明显的军事存在,因此,由于苏丹所处的位置以及它在红海所拥有的漫长海岸线,苏联对苏丹予以了足够的重视。俄罗斯的武器出口是两国关系的支点,而苏丹也是俄罗斯在非洲的主要武器买家之一,并且还是俄罗斯军事装备的常客——其中一些装备可以追溯至苏联时代。尽管俄罗斯支持2005年联合国针对苏丹的武器出口禁运(在达尔富尔危机期间),但在2008年,“T-72”主战坦克、榴弹发射器和小型武器却迅速被运往喀土穆。

鉴于此,可以说俄罗斯人在与苏丹前总统奥马尔·巴希尔的联盟中找到了一个机会,以便在这个有着明显的苏联历史印记的地区内重新获得影响力。另一方面,当巴希尔宣布“苏丹将成为俄罗斯通往非洲的钥匙”时,他也意识到这可以激励俄罗斯人将他从困扰其政权的国际制裁和国际决议中解救出来。事实上,双方的确在当时达成了几项安全和经济协议,以允许与叶夫根尼·普里戈津(普京的盟友和瓦格纳集团的所有者)存在关联的、受到美国制裁的公司,进入苏丹的经济部门,而这些经济部门又处于那些与苏丹军方和快速支援部队存在联系的商业实体的控制之下。此外,这些协议还允许瓦格纳集团进入苏丹,以保护两国的矿业资产。但其中最重要的发展是,俄罗斯与苏丹在2017年11月的索契会议期间签署了一项协议,以在红海上的苏丹港建立一个俄罗斯的海军基地。

2017年11月23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黑海度假胜地索契与时任苏丹总统的奥马尔·巴希尔举行会谈 (路透社)

当巴希尔政权被推翻后,俄罗斯人继续与苏丹的新当局进行合作,并表示愿意提供小型武器并派遣雇佣军以换取该国的黄金和钻石。显然,俄罗斯已经适应了苏丹的新现实,而后者在其国内建立了一个由军民联合控制的过渡政府,然而,俄罗斯矿业公司和瓦格纳集团却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该政府内部存在的分歧。除此之外,莫斯科还在苏丹军方领导人去年发动政变期间,帮助他们在苏丹开展虚假和误导性的宣传活动,并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防暴设备。苏丹军方担心该国会重新陷入国际孤立,因此选择加强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去争取西方那种不可靠的支持。在针对文职人员的政变导致美国暂停价值7亿美元的财政援助之后,至关重要的国际援助处于威胁之下。在放弃政变企图之后,军方宣布将退至幕后,并再次为文职统治腾出空间。

在受到美国制裁期间,喀土穆加大了吸引投资的力度,尤其是来自海湾国家和俄罗斯的投资。对此,阿联酋表达了在达尔富尔投资的意愿,卡塔尔也提出在喀土穆设立投资区的愿景,沙特也开始研究农业投资的问题。而俄罗斯人则赢得了其中最大的份额——俄罗斯与苏丹最近已经在10个不同的领域内签署了多项协议,此外,还有两国之间的贸易增长——在2021年,俄罗斯与苏丹之间的农产品贸易额已经超过了2.87亿美元,而在2022年1月至7月之间,两国之间的农产品贸易总额已经超过了13.77亿美元,而即使是在文职政府的统治下,预计两国之间的这种贸易关系也不会结束。

俄罗斯在苏丹建立基地

随着莫斯科和喀土穆之间的关系在过去一年中得到的发展,克里姆林宫幻想着通过拟议中在苏丹港建立的基地,而在红海沿岸获得自苏联解体以来的首个战略立足点。普京亲自设计了该基地的细节,而且根据他的指令,俄罗斯宣布其海军将在当地部署300名人员,并将提供停靠多达4艘军舰的空间,其中甚至包括核动力军舰。

但是俄罗斯的梦想还远未实现,在2019年的民众示威推翻巴希尔的政权之后,俄罗斯在说服其军事盟友执行该基地项目的过程中遇到了困难。尽管两国在2020年12月达成了一项为期25年的协议,旨在以“后勤保障中心”的名义修建俄罗斯渴望拥有的基地,同时还允许俄罗斯利用苏丹的机场来运输必要的“武器、弹药和设备”,但很快,相关的话题就结束了。有多家媒体认为,苏丹政府取消了与俄罗斯之间的军事合作协议,当时还有消息称,由于布尔汉承认“还存在一些应当解决的错误”,苏丹当局已经要求俄罗斯撤走它在苏丹港的所有装备,但双方都没有对这类消息予以正式的承认或否认。

而在2021年10月,哈姆杜克的文职政府被军事政变推翻后,有关建立俄罗斯基地的讨论卷土重来,此后又被取消。在过渡政府被推翻后上台的苏丹军方,并不接受美国、欧盟和世界银行要冻结他们此前承诺向苏丹提供的援助的想法,也不理会国际社会要求其遵守与民间政治力量签署的宪法宣言的声音。因此,苏丹军方转向了盟友俄罗斯,并再次对建设军事后勤中心的项目予以重视。苏丹主权委员会副主席哈米德提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前一周访问了莫斯科,并在归来后宣布,他对俄罗斯在红海建立一个基地“没有意见”,前提是它不会对苏丹的国家安全构成威胁。

关于建立该基地的争论仍在继续,但却没有采取明确的实际措施。美国杂志《外交政策》在2022年7月发表的一篇报道中援引美国情报官员的话称,“俄罗斯获得红海基地的希望最终陷入了崩溃,莫斯科应该在该地区寻找其他选择以建立其海军据点”。在去年的抗议活动升级之后,苏丹军方决定退后一步并与文职力量达成和解,从而很可能降低了启动该基地的机会,因为苏丹的文职政府以对向主要经济体开放的渴望而闻名,而这与该国的军事领导人完全不同。

尽管如此,俄罗斯总统普京在2022年7月签署了俄罗斯联邦海军条令的更新版本,因此,尽管存在持续的障碍,但俄罗斯似乎仍然非常重视在南方设立其海军存在的问题,并且正在悄悄采取措施,以敲定一系列最终可能实现苏丹港设施建设的条件——只要它能够成功说服苏丹政府,并为其提供足够多的诱惑。其中,俄罗斯向苏丹提出了免费的军火运输,以及提供红海气象情况信息、为苏丹军舰建造泊位等条件,以刺激苏丹领导人执行有关俄罗斯基地的想法。

尽管这些提议还达不到苏丹要求的水平——据说苏丹的要求包括提供S-400防空导弹系统、苏霍伊战斗机以及一座核电站,但是直到现在,这些提议仍处在考虑之中,而尽管喀土穆已经变得不再那样冲动,并且更倾向于疏远它与莫斯科之间的关系,特别是自美国在今年8月任命了25年来的第一位驻喀土穆大使之后,苏丹获得了它长期以来所追求的外交开放性,而这也有助于使之远离因西方制裁而处于令人窒息的经济封锁之下的俄罗斯。

处于风暴中心的喀土穆

在今年8月24日,华盛顿宣布任命前美国国务院反恐事务官员约翰·戈弗雷为驻苏丹​​大使。正如美国大使馆发布的声明所说的那样,戈弗雷承诺将会“努力加强美国与苏丹人民之间的关系,并支持苏丹人民对自由、和平、正义和民主过渡的渴望”。

这项任命是在美苏两国之间持续近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外交隔阂后发生的,即自美国在1996年指责苏丹支持恐怖主义,并将该国列入“恐怖主义资助国”名单之后,因为苏丹在当时接纳了前基地组织头目奥萨马·本·拉登。戈弗雷担任这一职务,被视为美国总统拜登政府政策的一项重大转折点。尽管特朗普政府的国务卿蓬佩奥曾于2019年12月宣布与苏丹互派大使,而苏丹司法部也在一年后宣布两国签署了恢复苏丹政治地位的历史性协议(在美国将苏丹从恐怖主义资助国的名单中删除之后),但是正式任名大使的举措却被严重推迟。

美国的这种回避或拖延在很大程度上是有理由的。一方面,苏丹并不被美国视为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国家,此外,美国境内的苏丹侨民也没有任何选举重要性或者经济重要性,但可以说,仍然存在促使美国人在与喀土穆的关系中采取切实措施的动机,而这显然与遏制俄罗斯对苏丹的不断升级的“渗透”相关。苏丹是一个与利比亚和撒哈拉地区的稳定密切相关的国家,此外,它的位置对海湾地区的稳定也非常重要,并且可以影响当前发生在印太地区的、无声的地缘政治冲突。拜登政府仍然重视亚洲和乌克兰问题,但在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战争的背景下,拜登政府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了遏制普京以及俄罗斯近年来的据点扩张的重要性。

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在今年7月成功访问了4个非洲国家——埃及、刚果、埃塞俄比亚和乌干达,以证明对俄罗斯施加的孤立只是西方国家 (路透社)

另一方面,尽管俄罗斯当前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乌克兰,而且最近还在战场上受到了重创,此外,由于严厉的制裁,它在全球范围内发挥的经济作用也有所减弱,但是,俄罗斯仍然重视扩大与非洲国家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与威权国家之间的关系——这些国家往往会被俄罗斯所吸引,因为它是一个不惧因民主或人权而承受压力的国家。俄罗斯在这一层面的努力似乎并没有完全失败——今年3月,当联合国大会对谴责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并要求其立即从乌克兰撤军的决议进行投票表决时,莫斯科便成功地将一些国家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而在这些国家半数都来自非洲大陆。除此之外,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还在今年7月成功访问了4个非洲国家——埃及、刚果、埃塞俄比亚和乌干达,以证明针对俄罗斯施加的孤立只是西方国家。

俄罗斯与非洲之间的关系不是仅仅停留在访问和外交的程度上——在过去的10年内,俄罗斯大力加强与陷入冲突的非洲国家之间的军事、经济与政治合作,而这与苏联时期出现的情况非常类似。克里姆林宫已经成为了非洲地区最大的武器供应商,并且供应了近半数流向非洲大陆的武器,此外,它还向非洲派遣俄罗斯雇佣军和政治顾问,现在,这些人员分布在10多个非洲国家内。除此之外,俄罗斯还与不稳定的国家和专制国家领导人签署安全协议并订立联合培训计划,并试图填补法国在撒哈拉地区留下的空白。目前,俄罗斯期待的不仅仅是苏丹港,还有索马里海岸的柏培拉港,以及在厄立特里亚建立一个海上物流中心。

在巴希尔下台之初,苏丹人民曾对民主生活和经济开放抱有很多的希望,然而,该国的民主过渡进程却步履蹒跚,从而为它与莫斯科之间的关系敞开了大门,并且再次引发了对在苏丹港修建俄罗斯基地的讨论。然而,由于苏丹国内的抗议和国际压力的加剧,苏丹军方在近期出现了减少权力垄断的趋势,并同意使文职力量重返政坛——尽管迄今为止尚未就此采取任何实际措施,但这仍然意味着有关俄罗斯基地的问题可能会被冻结,同时,苏丹与阿拉伯国家和西方国家的关系将会得到增强,因为苏丹当局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改革近4500万苏丹人的经济和生活条件。

目前尚不清楚苏丹将在政治上将走向何方,也不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该国的实际行政管理将如何在军方领导人和文职力量之间进行划分,但是,可以说,乌克兰战争本身可能已经降低了莫斯科的经济吸引力,此外,由于所有与俄罗斯打交道的国家都可能受到制裁,因此,对喀土穆而言,局势将进一步复杂化——喀土穆很可能会倾向于修复它与全世界之间的关系,并与能够从经济上向它提供帮助的国家建立良好的关系,例如中国和海湾国家。对于美国而言,其非洲愿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密切地与削减俄罗斯影响力联系在一起,因此,它以瓦格纳集团在苏丹,以及在中非共和国的活动,而对其实施了制裁。欧盟也很有可能加入美国的行列,以在苏丹对该集团实施制裁,正如它最近在马里所做的那样。

毫无疑问,西方国家最终在意的是它们的地缘政治优先事项,而不在于支持苏丹的民主过渡,就像此前发生在“阿拉伯之春”期间的事情所证明的那样。然而,俄罗斯人与独裁领导人之间日益加深的联盟,却意味着俄罗斯的目标将取决于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人民所遭受的持续镇压,而且它在各在建立存在的野心,与它增强那些缺乏人民支持的政权的力量联系在一起,而一旦这些人民为他们的自由而奋起抗争——就像去年发生在苏丹的事情那样,那么俄罗斯的这些努力就可能完全白费。至于现在正将重点放在遏制中国崛起、支持乌克兰等重大问题上的西方国家,则似乎在保持中立,它们寄希望于支持可能引发任何抗议运动的民间运动及文职政府,但又不愿冒险破坏它们与现有的威权政权之间的关系,而这是一种始于“阿拉伯之春”及其后果的新转变,并导致了西方与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关系特征的改变,而在冷战期间和冷战之后,正是由于担心曾经帮助过它对付苏联的专制者盟友,它自身的民主转型也曾受到阻碍。

来源 : 半岛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