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故土被拘,父母紧张等待一场牵涉地缘政治的援救
埃文·格什科维奇于3月29日在俄罗斯被拘,他的父母和姐姐近日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谈论了埃文的成长经历,他对俄罗斯的热爱,以及他们的信念。封面图片来源:Brian Troy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WSJ S Chinese
周二,手机响了,艾拉·米尔曼(Ella Milman)立马直起身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电话是白宫的一位接线员打来的,告知她将把电话接到空军一号上。
电话那头停顿良久,然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乔·拜登,”总统开始说道。“我很抱歉。你们现在一定很痛苦。”
米尔曼当时和米哈伊尔·格什科维奇(Mikhail Gershkovich)坐在一起。他们是《华尔街日报》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Evan Gershkovich)的父母,后者上个月在一次报道行程中被俄罗斯安全部门拘留,随后被指控从事间谍活动。《华尔街日报》和美国政府坚决否认上述指控。
埃文的父母是在苏联出生的犹太流亡者,他们养育了两个既深受俄罗斯文化熏陶,又深受美国价值观影响的孩子。上周,他们谈论了这个被他们昵称为瓦尼亚(Vanya)的儿子,以及他对父母所逃离的故土的满腔热情。儿子被捕后的这些日子让他们深受震动,被迫置身一场地缘政治棋局之中。
两人靠在电话旁,总统拜登告诉他们,国务院已将他们儿子的处境认定为“不当拘留”,这使得美国在更广层面上启动对俄施压。拜登说埃文受到的指控是“完全荒谬的”,但同时提醒他们,为他获释进行谈判的过程将艰难而漫长。
拜登说,埃文的案子对自己来说也是个人问题,因为他切身体会过失去儿子的恐惧。
“上帝爱你们,”拜登说。“你们都离开了那里,……”他的声音拖长了。“现在不再是苏联了,但你明白那种心境,”他说。“而现在你们又回到了那里。”
电话结束后,两人沉默地坐了几分钟,强忍着泪水。“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人打电话给我们,”米尔曼最后说。“这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会发生。”
1999年,7岁的埃文和他9岁的姐姐丹妮尔在俄罗斯旅游期间留影。
图片来源:ELLA MILMAN
数十年的纽带
在埃文·格什科维奇以记者身份搬到俄罗斯之前,他与这个国家早已结下纽带。
1979年,为了寻求自由的生活和自由下的机遇,米尔曼和米哈伊尔·格什科维奇分别从当时的苏联移民到美国。此外,他们也想逃离当时苏联犹太人面临的反犹太主义。
如今,他们发现自己的处境命中了他们曾希望避免的一切情况里极为糟糕的一种:儿子被关在莫斯科列福尔托沃监狱,那是俄罗斯压迫性控制其人民的突出象征。
“当我听到这个名字时,感到彻底的恐惧”,埃文的母亲说。
米尔曼今年66岁,她在圣彼得堡长大。米哈伊尔·格什科维奇59岁,来自敖德萨。虽然他们不用“幸存者”一词来称呼自己,但贯穿他们家族历史的一系列悲惨事件很难被忽略:大屠杀、斯大林(Joseph Stalin)的残酷镇压,以及苏联的共产主义压迫。
1994年,新泽西州普林斯顿,一家人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
图片来源:GERSHKOVICH FAMILY
他们认为自己是完完全全的美国人,在文化上是俄罗斯人,并且他们在养育两个孩子埃文和丹妮尔的过程中,融入两个国家的传统。两人作为程序员在纽约同一家公司工作时相遇,后来在新泽西州普林斯顿一个三居室的乡间别墅安家。
两个孩子在俄罗斯文化的熏陶下长大,家里的餐桌上摆放着罗宋汤、鱼干和酸樱桃馅饺子,书架上则摆放着父母儿时喜爱的读物——俄罗斯童话故事和科尔涅伊·楚科夫斯基(Korney Chukovsky)的诗歌。
他们一家人会定期到颇具俄罗斯风情的纽约布莱顿海滩购买俄罗斯动画片和电影的录像带,还在1999年去俄罗斯旅行过一次。这对夫妇鼓励孩子们在家说俄语。
比埃文大两岁的丹妮尔·格什科维奇(Danielle Gershkovich)回忆说,她和弟弟小时候经常在二人共用的卧室里玩一个游戏,把她小小的波利口袋娃娃们放在弟弟的那些“火柴盒”(Matchbox)小汽车里,然后让它们在床上堆得高高的毯子上比赛跑来跑去。当姐弟俩大笑和交谈时,母亲会在楼下的客厅里大喊: “说俄语!”
米尔曼有时会在晚上给孩子们讲一个虚构的童话故事来哄他们上床睡觉,故事是关于在森林里迷路的小男孩米特卡(Mitka)和他的姐姐菲特卡(Fitka),姐姐一定要找到弟弟。
2022年10月8日,费城,埃文与父母在姐姐丹妮尔的婚礼上。
图片来源:RANDON AQUINO STRAUS
在这个故事里,菲特卡得到了她在森林中遇到的所有动物以及太阳和月亮的帮助。故事总有一个快乐的结局:菲特卡找到了弟弟,并把他安全地带回了家。
“自从埃文被抓后,我一直在想这个故事,”现年33岁、住在费城的丹妮尔·格什科维奇说。
从书籍到安东尼·波登
家人形容埃文是一个爱冒险,又好奇的孩子,他既像母亲一样富有同情心,又像父亲一样健谈。他一直酷爱看书和踢足球,并拥有把每个人都成为朋友的本领。他的姐姐形容埃文是家庭的情感支柱。
他的父亲说,埃文是逐渐萌生了从事新闻工作的想法。他经常向父母推荐一些书籍,如Lea Ypi所着的“Free: A Child and a Country at the End of History”(译注:书名字面意为“自由:历史尽头的一个孩子和一个国家”)。渐渐地,埃文爱上了写作。“他说他想追求清晰的思维和表达方式,”父亲米哈伊尔·格什科维奇说。
童年时期的埃文和他家猫咪Marfushka的合影。
图片来源:GERSHKOVICH FAMILY
埃文从一个不大典型的源头受到了鼓舞,那就是安东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他和父母以及姐姐一起看了好几年安东尼·波登的电视节目。“他喜欢安东尼·波登接触新鲜事物,带着尊重和好奇与任何文化背景的人交谈,”丹妮尔说。
埃文于2016年加入《纽约时报》,担任新闻助理。他母亲说,埃文很兴奋,但他渴望写更多东西。后来,一位同事建议埃文利用自己的俄语技能来报道世界上最难的新闻条线之一。
2017年,当埃文被《莫斯科时报》(Moscow Times)录用时,他的父母并没有试图说服他不要去那个他们曾经逃离的国家。他们说,他们是担心的,但当时的俄罗斯似乎是不一样,不像现在这么危险。而且他们早就意识到,他们思想独立的儿子并不容易被劝阻。
他的父亲说:“埃文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告诉我,在生活中试图避免一切可能的风险是不健康的。”
埃文的母亲米尔曼说,在抵达莫斯科后不久,埃文就打电话感谢她以俄罗斯文化养育他,并坚持让他说俄语。他告诉母亲,他对自己竟如此热爱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而感到惊讶。
埃文曾告诉姐姐,在俄罗斯,他更好地理解了那些父母讲述的关于他们祖国的故事的含义。而且他在遇到的人们的面孔中看到了与自己家人的相似性。“当你是第一代(移民)时,你总是感到有点格格不入,”埃文的姐姐说,“而在俄罗斯,他认识了自己和自己的家庭。”
埃文于2022年1月加入《华尔街日报》。当俄乌战争开始之时,他正在伦敦等待他的俄罗斯记者证。他的家人说,他对自己当时人不在莫斯科感到失望,并猜测他将被派往柏林或波兰。几个月后,他被派往俄罗斯,在那里他开始报道日常生活和国家经济。
“在俄罗斯耽搁一阵”
他的家人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他们越来越担心。每当他们告诉埃文这一点时,他都会向他们保证,作为一名获得认可的持证西方媒体记者,他是安全的。(他有时还就母亲担心他在Twitter上发文打趣。)
不过,埃文的父亲米哈伊尔·格什科维奇描述自己会在半夜醒来查看WhatsApp,看看埃文最后一次登录是什么时候。他说,“父亲总是想知道他的孩子是否安全。”
3月27日,埃文本应在报道间隙呆在英国,但米尔曼说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埃文仍在俄罗斯。她用俄语给他发消息:“亲爱的,你都好吗?你感觉怎么样?我爱你,亲亲你。”
埃文发消息回复说:“我很好。我这周在俄罗斯被耽搁了,就这周。我会试着尽快给你打电话。”在那天晚些时候,他打电话告诉米尔曼他正在写一篇他想要完成的稿子。
埃文的父母米哈伊尔·格什科维奇和艾拉·米尔曼,摄于上周一。
图片来源:BRIAN TROY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两天后,《华尔街日报》的一位编辑打电话说他们与她的儿子失去了联系。米尔曼随后尝试给埃文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第二天,《华尔街日报》证实,埃文在叶卡捷琳堡进行采访报道时被拘留,目前被关押在列福尔托沃监狱。
从那以后,米尔曼和米哈伊尔·格什科维奇一直试图保持忙碌。他们与埃文的朋友交谈,随时了解《华尔街日报》为推动他的案件和让案件保持热度所做的努力,以及关注政府的行动。
他们努力工作以保持镇定。米尔曼说,作为一个世俗犹太人,她已经开始祈祷,这是她以前很少做的事情。她注意到丈夫没有袒露他的恐惧。
不过,他仍然定期查看自己的手机,看看儿子最后一次登录是在什么时候。
上周五早上,米尔曼收到一封埃文几天前在监狱里用俄语写给家人的亲笔信。他在信中还打趣道自己小时候吃的早餐让他更快地适应了狱中的饮食。他用瓦尼亚落款。
“我在苏联长大,我们总是做最坏的打算,” 米尔曼说。她补充道,她完全理解她儿子现在的处境。 “但我相信美国梦,我希望有一个积极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