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推行的《统一民法典》会扼杀印度的“世俗主义”吗？
距离印度投票选举下届政府还有十个月，总理纳伦德拉·莫迪领导的执政党印度人民党（BJP）重新点燃了一场酝酿已久的运动，旨在一个多元化国家中，制定一部管理公民之间民事关系的单一法律，而在这个国家中，统一的理念存在很大争议。
虽然刑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相同的，但不同的社区——占多数的印度教徒（9.66 亿）、该国的穆斯林（2.13 亿）和基督教少数群体（2600 万）以及部落社区（1.04 亿）——在宗教文本和文化习俗的影响下，遵循自己的民法。
莫迪最近几周亲自推动制定《统一民法典》，从理论上讲，该法典将用一套关于结婚、离婚、继承、收养、监护以及土地和资产分割的共同规则取代这种迷宫般的属人法。
正如莫迪在 6 月份对政党工作人员的讲话中所说，统一宪法的支持者认为，现代国家不需要“双重法律”，共同民法典将是消除属人法中性别歧视的一步，印度人民党特别将印度的穆斯林属人法描述为对女性存在偏见，尽管活动人士坚称大多数社区遵循的民事规则中都存在性别偏见，《统一民法典》的支持者坚称，这也将有助于国家融合。
但莫迪政府尚未发布《统一民法典》草案，反对党指责其利用这一想法作为政治工具，在 2024 年投票之前将少数族裔描绘成倒退的。
宗教少数群体和部落社区担心，统一的法典将通过强加国家确定的一套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来剥夺他们的宗教和文化自由的宪法权利，这些担忧的根源在于，自 2014 年莫迪上台以来，宗教和种族分歧一直困扰着印度，印度教多数主义的主流化导致对少数群体（尤其是穆斯林）的攻击不断增加。
这场辩论可能会成为选举前的热点：印度法律委员会负责就法律改革向政府提供建议，在征求公众意见后，已收到包括宗教组织在内的利益相关者的超过 750 万份回复。
那么，印度需要《统一民法典》吗？ 在通用标准下可以改变什么？ 这有何益处？ 该提案存在哪些风险？
简短的回答是：不管《统一民法典》的细则如何，统一的法规将从根本上打破印度的世俗主义态度，与西方不同，印度在很大程度上允许不同社区在婚姻、离婚、继承和财产权等问题上遵循自己的宗教习俗，政治学家认为，虽然属人法确实需要升级，但通向任何《统一民法典》的道路都必须通过共识，他们表示，如果没有这一点，该提案只不过是一项针对选举的政治举措——可能会给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带来危险的后果。
印度世俗主义和反复无常
《统一民法典》的概念并不新鲜，管理个人关系的单一法律已被许多多元文化国家所接受。
法国是火炬手，1804 年，法国取代了数百项地方法律，为其公民制定了一套统一的民事规则，欧洲的意大利、西班牙、德国、葡萄牙和爱尔兰，以及中东的埃及和土耳其等国家都制定了共同属人法。
在美国，不同的州甚至市政当局有权制定地方法律，但美国最高法院可以像 2015 年那样，通过承认全国同性婚姻的合法性，制定全国范围的规则，虽然不同的社区可以自由地在个人生活和关系中遵循传统习俗，但法院认为美国宪法高于个别宗教可能认为神圣的任何原则。
长期以来，印度也一直在争论属人法，旨在结束基于种姓的歧视并赋予妇女权力的《印度教法典法案》草案，该法案于 1947 年首次在英属印度中央立法议会提出，随后于 1948 年在自由印度制宪议会提出。
由印度人民党的意识形态母体印度教民族主义者领导的印度教民族主义者——现在将自己定位为推动《统一民法典》的性别平等捍卫者——当时反对《印度教法典法案》，称其为印度教社会的“原子弹”。
1948 年，独立印度新宪法起草委员会讨论《统一民法典》的想法时，一名成员认为这将维护国家的统一和拟议宪法的世俗资格，穆斯林成员反驳说，这会干扰他们的宗教自由，但遭到抵制，理由是如果没有统一的民法典，妇女的权利“永远无法得到保障”。
最后，《统一民法典》的想法被纳入宪法中称为指导原则的部分——这意味着国家没有义务立即使该条款生效，只有在所有社区同意的情况下才应这样做。
与此同时，经过议会内外的详尽讨论，《印度教法典法案》在议会获得通过，具体形式为 1955 年的《印度教婚姻法》、1956 年的《印度教继承法》、《印度教少数民族法》和《印度教收养和赡养法》，这些措施加强了印度教妇女在婚姻中关于分居、离婚和继承问题的权利，印度教民族主义者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对宗教少数群体的豁免表明了对该国多数群体的偏见。
新德里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大学前教授、资深历史学家姆里杜拉·慕克吉 (Mridula Mukherjee)表示，这种批评没有承认新独立的印度在其第一任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的领导下，在宗教界血腥分裂后的几年里所面临的艰难现实。
姆里杜拉·慕克吉告诉半岛电视台说，尼赫鲁认识到“独立后，少数族裔立即感到不安全”，对他们“强加任何东西都是不可取的”，这会加剧这种不安全感，她并表示，《印度教法典法案》也是在议会内外建立了广泛共识十年后才获得通过的。
但这场争论在 1985 年的沙巴诺(Shah Bano)案中再次浮出水面，在该案中，最高法院支持穆斯林妇女在离婚后向丈夫寻求赡养费的权利，在保守派团体的压力下，当时的拉吉夫·甘地领导的国大党政府在议会通过了一项法律，推翻了最高法院的命令，再次提出印度教右翼的指控，即印度政府只在涉及调整印度教习俗时才关心妇女权利。
2014 年全国大选前，印度人民党承诺，如果上台，将建立《统一民法典》，然而，法律委员会在 2018 年表示，统一的法典“既没有必要也不可取”，“世俗主义”不能与该国普遍存在的多元化相矛盾。
现在可以再次测试这些竞争立场。
“需要谨慎”
政治学家拉吉夫·巴尔加瓦 (Rajeev Bhargava) 认为，国家有正当理由寻求修改属人法，以促进所有人的平等、公平和自由。但在大位于新德里的社会科学研究机构发展中社会研究中（CSDS）前所长巴尔加瓦告诉半岛电视台说，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此类改革只有在“性别公正原则”的基础上才是合理的。
巴尔加瓦表示，重要的是，要在必要的变革和侵犯社区认为对其文化身份至关重要的做法之间保持微妙的界限。
巴尔加瓦补充说，但问题是，这是否会立即导致统一的民法典？”他并表示，“这里需要谨慎。”
“没有理由相信我们当地的婚姻、继承和收养习俗会相似，他们将会非常不同，而且这些差异是无法消除的。”
印度人民党试图通过“三重塔拉克”等做法将自己塑造成穆斯林妇女的救世主，这种做法允许穆斯林男子通过说三次“塔拉克”，在几分钟内就能与妻子离婚，在印度最高法院称三重塔拉克违宪两年后，这种做法于 2019 年被法律禁止。
但执政党的批评者指责该政党假装关心穆斯林妇女，从而妖魔化伊斯兰教，2022 年，莫迪政府授权提前释放 11 名印度教男子，他们因在 2002 年古吉拉特邦宗教骚乱期间轮奸一名穆斯林妇女而被定罪，现任总理当时领导该国。
对于许多穆斯林女性活动家来说，这场辩论的基本假设——穆斯林女性需要外部救世主——本身就是有缺陷的。
伊斯兰教法妇女委员会——该委员会是一个主张捍卫属人法的全穆斯林妇女组织——主席阿斯玛·泽赫拉表示“伊斯兰教法提供了一个促进妇女平等、教育和个人成长的框架。”
根据印度遵循的穆斯林属人法，妇女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寻求与丈夫离婚，她们拥有继承权，有权获得其继承财产中男性继承人的一半份额，如果父亲的财产没有男性继承人，则可以获得全部遗产的一半，穆斯林属人法还要求丈夫在结婚时向妻子支付合同嫁妆（称为“mehr”），并支付她的赡养费，例如，这与印度教婚姻形成鲜明对比，在印度教婚姻中，妻子的家人最终往往会向丈夫支付大笔嫁妆，尽管这种做法受到法律禁止。
印度穆斯林和基督教妇女——而不是政党——一直站在社区反对父权制改革斗争的最前线。
然而，各方似乎都同意，从本质上讲，《统一民法典》对话中的紧张气氛与具体做法无关，这是关于根深蒂固的担忧，即统一法典是莫迪政府试图针对少数群体社区并削弱他们身份的工具。
这些担忧不仅限于穆斯林。
偏爱私刑与“皈依”
6月下旬，莫迪在印度中部中央邦向党的工作人员发表讲话，指责反对派领导人“煽动穆斯林”反对联合统一委员会，而不关心他们的利益，该国将在今年晚些时候的立法选举中投票。
但许多历史学家、政治学家和少数群体领导人坚持认为，正是印度人民党政府自己的行为造成了不信任的气氛。
近年来，至少有 11 个邦禁止涉及宗教皈依的跨宗教婚姻，这是印度人民党反对所谓“爱情圣战”运动的一部分，而“爱情圣战”是一种阴谋论，认为穆斯林男性与印度教女性结婚是为了让她们皈依伊斯兰教，穆斯林男子因被指控运输牛肉或运载牛进行屠宰而被公开处以私刑的情况已屡见不鲜。
2019年，莫迪政府取消了印控穆斯林占多数的查谟和克什米尔的特殊半自治地位，此后被指控试图改变该地区的人口结构，几个月后，印度出台了一项歧视穆斯林寻求庇护者的新公民法。
历史学家慕克吉表示，在这种背景下，废除基于宗教的属人法是印度人民党想要用来对付穆斯林的政治武器，印度教右翼长期以来一直兜售阴谋论，指责穆斯林利用一夫多妻制来扩大社区人口，目的是超越印度教人口。
事实：在印度所有宗教团体中，穆斯林生育率下降最快，该群体人口占全国人口的 14%，而印度教徒占全国人口的 80%，各个社区的一夫多妻率相似——基督徒为 2.1%，穆斯林为 1.9%，印度教徒为 1.3%，而锡克教徒最不可能遵循这种做法，为 0.5%。，尽管穆斯林属人法允许一夫多妻制——根据巴尔加瓦的说法，一夫多妻制应该被禁止——而印度教和基督教属人法则禁止一夫多妻制，但情况也是如此。
慕克吉表示，这些数据打破了 RSS 想要传播的“神话”—— 印度穆斯林对印度教徒构成威胁。
基督教联合论坛——该论坛是一个监督针对基督徒的仇恨犯罪的教会团体集团——创始人兼主席迈克尔·威廉姆斯表示，许多印度基督徒——他们也因被指控进行宗教皈依而受到攻击——也对该守则感到担忧，如果《统一民法典》反映了许多州推出的反皈依法，基督徒与任何人结婚的“自由”可能会“消失”。
还有其他担忧。
威廉姆斯告诉半岛电视台说，“对于基督徒来说，在教堂举行的婚礼是在上帝面前进行的信仰行为，这比在法庭前进行的民事行为更重要，”他并表示，“《统一民法典》可能会让教堂婚礼变得‘毫无意义，我们担心这会削弱神职人员的权力以及教会在社区成员公民生活中的发言权。”
一位锡克教最高宗教权威也警告说，让实践宗教习俗变得更加困难的《统一民法典》是不可接受的，尽管锡克教徒（2800万）大部分遵守印度教属人法，但有几个州允许他们根据单独的、针对社区的法律结婚，该社区的成员也因反对印度人民党政府试图推行的农业法而被莫迪政党的盟友视为“反民族”的目标。
在印度试图引入新的森林法以削弱针对采矿的监管之际，部落社区担心统一的民法会消除他们受自己法院保护的独特身份。
政治斗争即将来临？
目前，悬而未决的问题推动了有关《统一民法典》的争论，印度教家庭法也会被统一法典取代吗？会有几项法案或一项法律吗？ 它主要针对穆斯林属人法吗？共同的婚姻守则是否会导致允许跨宗教婚姻的《特别婚姻法》的废除？
然而，填补这一细节真空的是最近几周爆发的政治大锅。
包括古吉拉特邦、北阿坎德邦和阿萨姆邦在内的多个印度人民党统治的邦表示，他们正在考虑在其管辖范围内采用《统一民法典》，与此同时，喀拉拉邦等反对派统治的邦已在其立法机构中通过了反对 《统一民法典》的决议，在部落占主导地位的东北部各邦，甚至印度人民党的盟友也反对制定共同准则。
慕克吉表示，通过在没有任何具体草案的情况下引发关于《统一民法典》的辩论，政府“希望引诱”不同团体和个人采取立场，以便在即将举行的选举中将他们描绘成“反妇女”或“保守派”。
巴尔加瓦表示，改革属人法的举措必须来自不同社区内部，国家可以对这些举措做出回应，他补充说，政府必须成立一个由各种信仰的宗教领袖、普通公民、律师和学者代表组成的委员会，在议会审议法律之前研究统一民法典在一段时间内的可行性。
如果基于性别公正原则的改革能够带来统一，那就“很好”，但巴尔加瓦表示，统一本身“不能成为国家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