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额绿色补贴重塑国际秩序，小型经济体成为输家

2023年8月15日11:50 CST 更新

为了能在未来产业中成为赢家，全球头部经济体正纷纷提供巨额补贴，展开激烈竞争。而所有那些无力提供如此多补贴的国家正成为这场竞赛中的输家。

美国正为电池、太阳能设备和其他绿色技术的制造提供新的税收抵免，此举吸引大量资本涌入美国。欧盟正试图用自己的绿色能源一揽子支持计划作出回应。日本已宣布计划举借1,500亿美元，为一波绿色技术投资潮提供资金。上述这些经济体都在努力减少对中国的依赖，中国在电池和制造电池所需的矿物等领域拥有巨大的领先优势。

目前，在这场竞赛中，一些较小经济体被甩在后面。它们中有许多国家是灵活型经济体，在过去几十年的自由贸易中崛起，但在激进产业政策盛行的新时代处于劣势。在提供“绿色”补贴方面，英国和新加坡等工业化国家缺乏规模优势，无力与那些头部经济体竞争。这种格局变化也给印尼等新兴市场带来了威胁；印尼曾希望利用本土自然资源攀登经济阶梯。

德国政府向英特尔公司(Intel, INTC)提供110亿美元补贴，用于建设两家半导体工厂，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称这将是德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德国政府承诺提供的资金远远超过新加坡贸易与工业部的年度预算。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我们出不起大国给的那么多补贴，”新加坡副总理黄循财(Lawrence Wong)在最近的一次政治集会上对支持者说。

英特尔首席执行官基辛格和德国总理朔尔茨于今年6月签署了一项协议，英特尔将在德国建立两家半导体工厂。

图片来源：Chris Emil JanssEn/ddp/Zuma Press

对于许多在英国起家的科技公司来说，增长机会在其他地方。英国电池技术初创公司Nexeon在牛津附近开发技术，该公司获得了政府资助，去年融资超过2亿美元。该公司首家商业化的工厂将设在韩国，随后可能在北美建厂。

“但遗憾的是，选址不包括英国，”Nexeon首席执行官Scott Brown说。如果政府不加大对电池行业的支持力度，Nexeon认为这种局面不会改变。

AMTE Power是英国为数不多的本土电池制造商之一，该公司曾表示，鉴于美国和欧洲在补贴方面的差异，公司可能会重新考虑将拟议中逾2亿美元的工厂建在苏格兰的计划。Arrival是一家电动汽车初创企业，该公司去年表示，考虑到税收优惠政策，希望把生产重心放在美国，而不是英国。

大量外国投资正在涌入美国。作为《通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的一部分，美国正为清洁能源提供3,690亿美元的激励措施和资金。德国汽车制造商宝马(BMW)在南卡罗来纳州的一家新电池厂刚刚破土动工。现代汽车公司(Hyundai Motor Co., 005380.SE)和LG新能源(LG Energy Solution, 373220.SE)已宣布在佐治亚州建设一家造价43亿美元电池厂。日本的松下(Panasonic, 6752.TO)正在堪萨斯州建设一家工厂。

工人们在堪萨斯州德索托附近的松下电动汽车电池厂为建设做准备。

图片来源：Charlie Riedel/Associated Press

全球化解体

过去几十年，经济一体化打破了各国间的贸易和投资壁垒。

全球化将韩国和台湾等曾经贫穷的国家和地区转变为高科技发达经济体，帮助数亿人摆脱了贫困。西方消费者获得了大量买得起的消费品，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技术进步和新的管理理念以及商品和金融资源也实现了在各国之间更加自由的流动。

这种模式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随着制造业工作岗位转移到亚洲或前苏联国家，美国和西欧曾经繁荣的社区被空心化。由于全球经济消耗了更多自然资源，环境问题层出不穷。在外国资金大举涌入和流出的情况下，一些经济体遭遇了对市场稳定造成破坏的资本外逃。

经济学家表示，无论是出于国家安全、地缘政治竞争还是供应链焦虑等原因进行去全球化，解除全球一体化的行动本身会带来问题。规模较小的发展中经济体面临的风险尤其大，因为它们若要通过贸易来实现更大的繁荣，就需进入全球市场。

前美国财政部官员、现为资产管理公司TCW Group新兴市场部董事总经理的David Loevinger说：“整个世界正变得更加内向，远离开放的贸易和投资。”他说：“欧洲、美国和中国正在进行一场补贴竞争，在这场竞争中的输家是财政资源较少的较贫穷经济体。”

西方国家积极采用产业政策的行为可能会让那些原本希望利用绿色技术来推动本国经济发展的国家尤其痛苦。

印度尼西亚Harita镍加工厂的一名工人。印尼希望利用镍资源打造出世界领先的电池产业。

图片来源：Ulet Ifansasti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印尼雄心勃勃地想利用本国丰富的镍资源打造出一个全球领先的电池产业。但根据美国在《通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里面的规定，如果电动汽车电池中含有大量来自非美国自由贸易伙伴国家的矿物质，就不能获得补贴。印尼就是非美国自由贸易伙伴国家之一。

“我们拥有所有的自然资源。我们也有人力资源。而且我们是一个民主国家，”印尼工商会(Indonesian Chamber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负责人Arsjad Rasjid在接受采访时说。“请不要把我们排除在外。”

赢家

作为这场补贴竞赛的一个领跑者，美国正兴起一轮投资热潮。根据联合国的数据，美国去年吸引了全球约22%的外国直接投资，成为全球最大的投资流入地。这一数字略低于2021年26%的比例，当时全球投资在经历了新冠疫情期间的萎靡后出现反弹，但明显高于2019年13%的占比。美国人口普查局(Census Bureau)的数据显示，5月份与制造业相关的建筑支出同比增长76%，经季节性因素调整后折年率支出为1,940亿美元。

在英国，Nexeon的融资数据凸显出美国的雄厚财力左右这场竞赛的能力。除了去年筹集的上述私募资本，Nexeon还从英国政府的一个电动汽车产业基金获得了200万英镑（约合255万美元）。

相比之下，几周后，该公司在美国的两家竞争对手Sila Nanotechnologies和Group14 Technologies均从美国能源部获得了1亿美元资金，受益于2021年基础设施法案下的一个电池产业资助计划。与Nexeon一样，这两家公司也生产用于提高电池性能的阳极硅基材料。

3 月，美国总统拜登在Investing in America Tour活动中发表讲话，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半导体制造商Wolfspeed公司的工人在旁观看。

图片来源：Melissa Sue Gerrits/Getty Images

澳大利亚央行前副行长、目前任西澳大利亚矿商Fortescue Metals旗下绿色能源子公司Fortescue Future Industries董事的Guy Debelle表示，美国项目的经济优势明显。Debelle称，该公司正寻找投资机会，目前认为美国是最有可能的投资地点，因为美国的补贴可以使项目造价降低多达60%。

欧盟正在准备自己的一揽子支持计划，放宽成员国的产业补贴限制。到2030年，欧盟希望绿色转型所需的关键技术有40%能在该集团生产，其中包括太阳能设备（该行业目前由中国主导）、风力涡轮机和电池。

根据英国收集行业数据的公司Benchmark Minerals Intelligence的估计，美国在建电池项目的产能自《通胀削减法案》宣布以来已跃升67%，目前与欧洲的规模相当，后者在此期间增长了26%。

英国脱欧问题

对英国来说，全球贸易的这一转变正值一个特别尴尬的时刻，英国2020年脱欧后一直难以在全球经济中寻找新的发展方向。脱欧意味着英国不再能轻易进入巨大的欧洲单一市场。

英国脱欧的支持者曾认为，英国可以与其他国家达成双边贸易协议，加倍推进全球化。但自英国脱欧之后起，自由贸易的发展势头就停滞不前，现在则似乎是走上了倒退之路。

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的气候经济学家Gernot Wagner说：“之前在围绕英国脱欧进行公投时，没人能想到我们将看到美国重新拥抱产业政策。”

现在，英国政府正面临来自国内经济各个行业领域的呼声，要求英国制定自己的产业重振战略，以此来应对全球经济向干预主义的转向。

捷豹路虎(Jaguar Land Rover)的所有者最近选择在英国新建一家电动汽车电池厂，这对英国的汽车行业起到了提振作用，但英国提供绿色补贴的总体规模远远落后于美国。

英国财政大臣亨特正面临压力，要推出一项重振工业战略，以应对全球经济的干预性转向。

图片来源：Tayfun Salci/Zuma Press

英国财政大臣亨特(Jeremy Hunt)已承诺将在今年秋季公布英国的应对措施，但他也淡化了这方面的相关期望，表示英国不会“在某些扭曲性的全球补贴竞赛中与我们的朋友和盟友针锋相对”。他说，英国将把资金投向那些英国具有明显竞争优势的领域。

新的联盟

华盛顿特区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的贸易专家、前世界银行(World Bank)官员Chad Bown说，对于没有竞争力的国家来说，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拉近与富裕贸易伙伴的距离，从这些国家的产业政策中获益，加拿大和墨西哥就是通过与美国的自由贸易协定这样做的。印尼政府在参与美国领衔的《印太经济繁荣框架》(Indo-Pacific Economic Framework for Prosperity)，印尼希望该经济协定能改善其矿产品的市场准入。

去年，印尼投资部长Bahlil Lahadalia表示，印尼将寻求组建一个类似欧佩克的镍卡特尔组织，以应对电动汽车生产国的保护主义。镍是用于制造电池的一种矿物，印尼的镍产量在全球占主导地位。欧佩克式的组织将与其他主要出口国协调镍的产量水平，以确保价格保持在较高水平。

分析人士对这一计划表示怀疑，部分是因为其他镍生产国并不想疏远美国和中国等强大的贸易伙伴。拉丁美洲的左翼领导人也提出过类似的想法，即成立一个类似于欧佩克那样的锂生产国组织，但这个想法一直没有付诸实施。

印尼和津巴布韦都已对镍、铝土矿和锂等矿产实行了出口限制，并要求外国公司在印尼和津巴布韦修建加工设施，以此作为允许矿物出口的条件。

瑞士圣加仑大学(University of St. Gallen)的国际贸易与经济发展教授Simon Evenett说：“我本人不喜欢这些政策，但它们显然很受欢迎。”他表示：“显而易见，这样做将推高价格，并将增加不确定性和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