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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李尔王》 ( King Lear) 一剧是以家庭伦理、父女之爱为线索展开的。看上去似乎是有关孝道的讨论，实际上莎翁从父女关系着手，揭示了一个国王所面对的一系列政治问题，比如统治权的转移、国土的分封、政治权力的掌控。同时，他以无比犀利的眼光，洞彻人性优劣与世事无常，指出一个帝王的权势和运道是靠不住的，昏庸一旦定于一尊，他的命运注定了毁灭。

问：和《奥赛罗》一剧不同，《李尔王》这部戏的背景似乎更宽广，牵涉到的人物也更复杂。

答：是的。《李尔王》是传说中的不列颠早期的一位国王，在蒙莫斯的杰弗里的著作《不列颠诸王纪》中记载了他的事迹。从他活动的时期看，他应该是早年登上英伦三岛的凯尔特人的国王。这部戏有两条人物主线，第一条是李尔王和他的三个女儿，第二条是格罗斯特伯爵和他的两个儿子。在故事的开始，这两条线分别发展，但到后面，两条线纠缠在一起，一桩罪恶引发另一桩罪恶。我们先讲第一条线索。李尔王有三个女儿，高纳里尔、里根和考狄利亚。大姐高纳里尔嫁给了奥本尼伯爵，二姐里根嫁给了康华尔公爵，三妹考狄利亚正受到法王和勃艮第公爵的追求。李尔王宠爱这三个女儿，但他最爱小女儿。李尔王感觉自己年事已高，想摆脱治国的劳累，悠闲度过晚年。他完全相信他的女儿们会孝敬他，侍候他享受晚年生活。于是他决定，把王国一分为三，交给女儿和女婿管理。他轮流住在女儿的家里，过一种无国王之名，却有国王实质的生活。决定虽已作出，但老王还天真地想听女儿们当面作出承诺。他要求女儿们依次表态，说，“孩子们，在我还没有把我的政权、领土和国事重任全部放弃以前，告诉我，你们中间哪一个人最爱我，我要看看谁最有孝心，最有贤德，我就给她最大的恩惠”。大女儿高纳里尔先表态，“父亲啊，我对您的爱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我爱您胜过自己的眼睛，整个天空和广大的自由，超越一切估价的贵重、稀有的事物。我爱您是不可以数量计算的”。跟着二女儿里根表态，“我厌弃一切敏锐的知觉所能感受到的快乐，只有爱您才是我的无上幸福”。

问：这两位可是把话说满了，表忠心已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答：是啊，老王被奉承得无比高兴，拿起地图就把自己的王国划分为三。大女儿、二女儿各拿三分之一，还剩三分之一，在他内心是保留给他的小女儿考狄利亚的，这是他最喜爱的女儿。他期待着这个小女儿也会说出让他高兴的话，至少要和她的两个姐姐不相上下。可没想到的是，小女儿竟然回答说，“父亲，我没有话说”。难道她不爱父亲？当然不是，只是她愿意实实在在地用心去爱，而不是许那么多高尚的诺言。她说，“我是个笨拙的人，不会把我的心涌进我的嘴里。我爱您，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的姐姐们要是用她们的整个的心来爱您，那么她们为什么要嫁人呢？”这番话激怒了李尔王。他当场宣布，断绝了与小女儿的父女关系，并把本该属于小女儿的土地也一并分给了两个大女儿。更为轻率的是，他宣布，“除了国王的名义和尊号以外，所有行政大权、国库的收入和大小事务的处理，完全交在你们手里”。甚至他连王冠都不保留，让他的女婿共同保管。莎士比亚的研究家普兰宁科指出，“我们可以从《李尔王》中得到许多直截了当的政治教诲，例如一个王国不该自行分裂，应该避免继承权的纷争。不同类型的权威不得混淆，控制中央的权力不得让与外来势力”。显然，李尔王的行为完全是随心所欲、任意胡来，他完全违背一个国王的职责和义务。所以他的忠臣肯特伯爵立刻就指出，“君主不顾自己的尊严，干下了愚蠢的事情，在朝的端人正士，只好直言己谏。保留你的权力，仔细考虑一下你的举措，收回这鲁莽灭裂的成命”。可李尔王的执政方式，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妄想，想起一出是一出，任意又反复无常。他当即把这位敢于挑战一尊的忠臣驱逐出境。考狄利亚的追求者勃艮第公爵，眼见小姐丢掉了财产，没了陪嫁，竟转身而去，倒是另一位追求者法国国王却说，“美丽的考狄利亚，你因为贫穷，所以最富有，你因为被遗弃，所以最可宝贵，你因遭人轻视，所以最蒙我的怜爱”。结果考狄利亚被法王迎娶，成为法兰西的主人。

问：不过这个小女儿怕是放心不下她的老父亲，她深知她的两位姐姐的品性。

答：没错。分别时，考狄利亚对姐姐们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要是我没有失去他的欢心，我一定不让他依赖你们的照顾，总有一天深藏的奸诈会渐渐显出它的原形，罪恶虽然可以掩饰一时，免不了最后出乖露丑”。果然，后面的发展证实了她的预感，我们先按下不表，来说一下另一条线索。李尔王的宫廷中，有一个位高权重的格罗斯特伯爵。他有两个儿子，哥哥叫埃德加，弟弟叫埃德蒙。只是这个弟弟是个私生子，他对哥哥的嫡子地位怀恨在心，处心积虑要暗害哥哥，夺得他的地位。莎士比亚让 这个私生子为自己的委屈，痛痛快快地发了一通牢骚。他说，“大自然，你是我的女神，我愿意在你的法律之前俯首听命。为什么我要受世俗的排挤，让世人的歧视剥夺我应享的权力？为什么他们要叫我私生子？为什么我比人家卑贱？我的壮健的体格，我的慷慨的精神，我的端正的容貌，哪一点比不上正经女人生下的儿子？为什么他们要给我加上贱种、私生子的恶名？难道在热烈兴奋的奸情里，得天地精华、父母元气而生下的孩子，倒不及拥着一个毫无欢趣的老婆，在半睡半醒之间制造出来的那一批蠢货？”

问：这倒像是莎士比亚为私生子打抱不平了？

答：其实埃德蒙的这段话，是话糙理不糙。古往今来，我们不知见过多少杰出人物是私生子，现在这早已不是问题了。文明的发展虽然缓慢，但终究是前行的。可惜，埃德蒙把他的才华放在玩弄阴谋诡计上了。他伪造了一封他哥哥埃德加写给他的信，信中大骂父亲格罗斯特伯爵，说他是老年专制，还隐约透露出他要和弟弟联手，干掉父亲，好夺取他的财产。他故意不小心把这封信让他父亲看到，让格罗斯特伯爵大怒。他甚至将其归罪于天象日食月食，说是上天预兆让亲人疏远，朋友陌路，兄弟成仇，城市暴乱，宫廷谋逆，以致“有像我们王上一样不慈不爱的父亲，我们的好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只有一些阴谋、欺诈、叛逆、纷乱追随我们背后，把我们赶下坟墓”。他这些话其实就是预言，预示着李尔的王国要发生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