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想通过换囚换回杀手克拉西科夫

2023年9月12日10:10 CST 更新

在2019年某天的午餐时间，俄罗斯杀手克拉西科夫(Vadim Krasikov)骑着一辆自行车，尾随他的目标来到一个熙熙攘攘的儿童游乐场。这是一个柏林市中心的公园，人们夏季常来这里游玩。

当被跟踪的男子进入蒂尔加滕(Tiergarten)公园时，克拉西科夫紧随其后。在离秋千不远的地方，克拉西科夫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手枪，对这名男子（一名前车臣叛乱分子头目）后背开了一枪，受害者随即瘫倒在地。多位证人们在法庭审判中作证说，克拉西科夫当时从自行车上下来，在孩子和家长们的注视下，又冷静地对这名男子的头部开了两枪。法院最终判决克拉西科夫有罪。

德国法院认定，汉戈什维利(Zemlikhan Khangoshvili)在2019年被谋杀是俄罗斯故意向海外敌人发出的一个残忍信息：即使你在西方寻求庇护，我们也会追捕你。莫斯科方面曾指控汉戈什维利领导了2004年对俄罗斯的一次进攻。

一位与俄罗斯政府高层人物有联系的前欧洲官员说，在2021年对克拉西科夫进行判决前不久，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命令他的最高安全顾问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想办法通过换囚让克拉西科夫获释。这凸显了普京对克拉西科夫的高度重视。普京曾是一名克格勃官员，后来担任过克格勃改制后的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局长。

据西方官员称，俄罗斯此后在换囚谈判中提到过克拉西科夫的案件。这些西方官员说，在美国争取让俄罗斯释放被关押人员的努力中，克拉西科夫是个核心筹码，美国想要换囚的对象可能包括美国海军陆战队退伍军人保罗·惠兰(Paul Whelan)和《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记者格什科维奇(Evan Gershkovich)。31岁的格什科维奇是美国公民，今年3月29日在进行采访时被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拘留。他因被控一项间谍罪目前被关押，格什科维奇本人、《华尔街日报》和美国官员均否认这项指控。

一位参与对俄人质外交的西方高级官员表示，普京只对交换克拉西科夫感兴趣。普京曾寻求要回在其他海外秘密行动中被捕的特工。2004年，他感谢卡塔尔埃米尔归还了两名因在卡塔尔放置一枚汽车炸弹而被定罪的男子，这枚炸弹炸死了一名在逃的车臣叛军领导人。俄罗斯否认对这起谋杀事件负责。

一些国家的官员称，有可能达成一项多边协议，用西方国家关押的俄罗斯人交换被俄罗斯扣留的西方公民，以及被监禁的持不同政见者，如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

2019年8月23日，法医专家在柏林汉戈什维利被杀现场收集证据。

图片来源：christoph soeder/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 7月份称，他在认真考虑与克里姆林宫交换格什科维奇一事，但未透露细节。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里亚布科夫(Sergei Ryabkov) 4月份表示，俄罗斯只有在格什科维奇案判决后才会考虑交换。柏林方面尚未表示是否会考虑交换克拉西科夫。这种换囚在德国可能会遇到障碍，因为德国政府律师去年发表了一份法律意见书，称不能交换一名被定罪的杀人犯。

西方官员表示，鉴于克拉西科夫罪行的严重性，任何涉及他的谈判都将是敏感和不可预测的。德国法院裁定，俄罗斯政府委托实施了这起发生在中午、德国总理办公室附近公园的谋杀案。

看到汉戈什维利的尸体倒在儿童游乐场附近，克拉西科夫随即跳上自行车，蹬车离去。他骑到附近的施普雷河停了下来，换下衣服，脱掉假发，露出光头。他把伪装物品、自行车、手枪和消音器都扔进河里。然后，他用电动剃须刀刮掉了部分胡须。

两名路人看到这一幕后报了警。几分钟后，克拉西科夫在试图骑上一辆电动滑板车逃走时被捕。警方通过搜索找回了克拉西科夫扔掉的物品，上面有他的指纹和DNA证据。

虽然克拉西科夫被抓住，但德国检察官在两年时间里一直无法证明克拉西科夫的真实身份。

现年58岁的克拉西科夫当时告诉德国当局，他的名字是瓦迪姆·索科洛夫(Vadim Sokolov)，是一名游客，与俄罗斯政府没有任何关系。他那时持有一本俄罗斯护照，上面注明他是索科洛夫。他告诉审讯人员，他是来柏林看望他的情人，那是一名已婚妇女。俄罗斯驻德国大使馆称此人是瓦迪姆·索科洛夫，而不是瓦迪姆·克拉西科夫。

2020年10月在这起谋杀案开庭审理时，克拉西科夫仍坚持他的那套说辞。而在基辅警方和调查平台Bellingcat的协助下，德国检察官最终确认他是俄罗斯一名从事秘密行动的老手。德国检察官说，克拉西科夫可能是为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特种机密部门信号旗(Vympel)工作。该部门已更名为V，专门在海外从事秘密行动。

2019年9月，在格鲁吉亚第比利斯的德国大使馆前，示威者举着汉戈什维利的照片。

图片来源：ZURAB KURTSIKIDZE/EPA/SHUTTERSTOCK

克拉西科夫否认杀害了汉戈什维利，也否认为俄罗斯安全部门工作。法官在他被定罪前问他是否有什么要告诉法庭的，他说：“没有，谢谢。”2021年12月，德国一家法庭判定他谋杀罪名成立，称该致命枪击是国家恐怖主义行为。他被判处终身监禁。

俄罗斯外交部表示，有罪判决是出于政治动机，有关莫斯科是这场暗杀幕后主使的指控是西方情报机构捏造的。俄罗斯外交部在判决做出后发布的一份声明中称：“我们坚持认为我们的公民是无辜的。”俄罗斯外交部当时还表示，被定罪的是索科洛夫，而不是克拉西科夫。

俄罗斯驻德国大使馆对本文不予置评，并要求参阅俄罗斯外交部的声明。俄罗斯外交部则没有回复置评要求。

本文对此案的描述是基于法庭文件，以及对克拉西科夫的熟人和亲属、欧洲和美国官员以及熟悉这起谋杀案调查的人士的采访。

保时捷和宝马

克拉西科夫出生在哈萨克斯坦凯内斯托比村，当地以养牛和开采铅矿闻名。在苏联与阿富汗战争期间，他曾在苏联军队服役。克拉西科夫妻子的亲属在庭审中为检方作证时说，克拉西科夫后来加入了俄罗斯内务部和主要情报机构FSB的精英军事部队。

克拉西科夫结过两次婚，第二次是与来自乌克兰东北部城市哈尔科夫的Kateryna Krasikova。克拉西科夫妻子的亲属Aleksandr Vodorez接受一次采访时说，克拉西科夫曾告诉妻子的家人，他为俄罗斯安全部门工作，但没有透露具体细节。

法庭文件中克拉西科夫2010年7月在莫斯科举行婚礼时的照片显示，莫斯科河畔的宾客中有FSB官员。Vodorez说，克拉西科夫和第二任妻子住在莫斯科的一套高档公寓里，他的妻子告诉家人，他每月收入约1万美元，此外还有他所谓出差的奖金，他有时出差会持续数周。

Vodorez称，克拉西科夫经常穿名牌服装，并时常到地中海度假。Vodorez表示，克拉西科夫的妻子向亲戚抱怨说，克拉西科夫换豪车太频繁了，一会儿保时捷，一会儿宝马，她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

Vodorez说，克拉西科夫曾炫耀说自己在一个精英军事训练基地见到过普京(Vladimir Putin)。Vodorez回忆说，克拉西科夫曾和他讲，普京“枪法很好”。克拉西科夫有洗手强迫症。

德国检察官获得了2013年的一段监控录像，其中记录了一名男子杀害一位俄罗斯商人的情景，这起袭击事件与汉戈什维利被害过程如出一辙。德国检方确认了行凶者是克拉西科夫。这段视频显示，高加索地区卡巴尔达-巴尔卡尔共和国的企业主Albert Nazranov走在莫斯科街头，在一名骑自行车的男子接近他时奔跑起来。Nazranov背部和头部中枪后倒地。

案发后不久，俄罗斯警方发出了对瓦迪姆·克拉西科夫的国际刑警组织通缉令，但该通缉令后来被撤回。德国检察官怀疑，俄罗斯当地警方起初寻求帮助，希望逮捕克拉西科夫，但在得知他与俄罗斯安全部门的关系后改变了主意。

在汉戈什维利一案中，克拉西科夫在哈尔科夫的姻亲为德国检察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一张克拉西科夫在海滩度假时拍摄的露出纹身的照片。法医专家利用照片上的纹身，包括左肩上一个被翅膀环绕的黑豹头骨（俄罗斯内务部特种部队的标志）和前臂上的盘蛇，与克拉西科夫身上的纹身进行了比对。

据与克拉西科夫家人关系密切的人说，克拉西科夫的妻子和孩子在他2019年被捕后搬到了俄罗斯控制的克里米亚，目前生活在俄联邦安全局的监视之下。

谋杀案有其他帮手

克拉西科夫在前往德国之前，在驻圣彼得堡的法国领事馆申请了旅游签证。他当时使用的是一个月前以瓦迪姆·索科洛夫的名字签发的俄罗斯护照。他于8月17日从莫斯科飞往巴黎。

克拉西科夫报了一个观光旅游团，并在埃菲尔铁塔和其他地标建筑旁自拍了好些照片。他在8月20日飞往华沙，入住华沙诺富特酒店。之后，克拉西科夫在一名讲俄语的导游带领下游览了华沙，并拍了更多旅游自拍照，其中一张是在华沙郊区的维拉诺夫宫(Wilanow)及博物馆拍摄的，这是一座巴洛克式的城堡。

德国警方发布了一张照片，他们称这是瓦迪姆·克拉西科夫用来跟踪汉戈什维利的自行车。

图片来源：BERLIN POLICE

据酒店工作人员向德国调查人员的描述，克拉西科夫是一个彬彬有礼、衣着优雅、留着整洁胡须的男子。克拉西科夫曾要求酒店前台接待人员为他在附近的美容院预定了修甲服务。他后来告诉这位前台人员，他对修甲服务很满意，还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小费。

根据法庭文件的阐述，克拉西科夫在8月22日动身前往柏林，他把行李和手机都留在了华沙诺富特酒店的房间里，他订的这个酒店房间标注是要一直住到8月25日，他原本计划在8月25日飞回莫斯科。

德国调查人员说，克拉西科夫在柏林见了一些人，他们向他提供了新衣服、一辆黑色山地自行车和有关汉戈什维利日常生活轨迹的细节。克拉西科夫还得到了一把口径9毫米的格洛克26型(Glock 26)手枪、一个消音器和一个备用弹夹。他的帮手将一辆电动滑板车停在施普雷河畔，以便他逃跑。

车臣叛乱分子汉戈什维利是格鲁吉亚国民，2016年逃离格鲁吉亚前往德国。他申请了政治庇护，以躲避他所说的俄罗斯特工对他的多次暗杀企图。德国拒绝了他的政治避难申请，但与其他难民一样，他留在了德国。

自2004年以来，汉戈什维利一直是莫斯科的目标，据称他指挥了车臣武装分子的一次突袭行动，他们占领了纳兹兰市的大部分地区，并杀害了包括FSB官员在内的高级安全官员。2012年，莫斯科将一份俄罗斯通缉的19名恐怖分子名单分享给了德国等国家，汉戈什维利在名单上。

一位警察站在俄罗斯纳兹兰市的一个警察局附近，这里在2004年6月份曾发生过车臣战士的袭击行动。

图片来源：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图爲2004年6月22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袭击发生后访问俄罗斯纳兹兰市的电视画面。

图片来源：RTR Russian Channel/Associated Press

俄罗斯曾抱怨西方没有认真对待其引渡请求。莫斯科转而在国外杀害嫌疑人，普京于2006年将这一做法合法化。到了2019年，这份恐怖分子名单上的19人中已有五人被杀或自杀身亡，其中包括汉戈什维利。

2019年8月23日上午11时30分左右，克拉西科夫守在汉戈什维利所住公寓的入口处，该公寓位于一栋19世纪威廉风格(Wilheminian-style)建筑的三楼，建筑外墙用红砖砌成，具有装饰性。每天中午时分，信奉穆斯林的汉戈什维利都会去公寓附近的清真寺，途中会穿过那座公园。

克拉西科夫在暗处等候。他头戴一顶黑色长发假发和棒球帽，戴着雷朋太阳镜，身穿灰色连帽衫、荧光绿色袜子，手上戴着自行车手套。他把上膛的手枪放在一个黑色背包里，枪管上装着消音器。

汉戈什维利上午11点50分离开家，克拉西科夫骑着自行车尾随其后。克拉西科夫射中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第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身体，从胸部射出。数十名公园游客以及两家餐馆的顾客和工作人员目睹了这起袭击事件。

整个庭审过程中，克拉西科夫都显得无动于衷，不时摘下用于传译指证他的证人证词的耳机。

在克拉西科夫被判刑后不久，德国当局将他从柏林转移到巴伐利亚一处秘密的戒备森严的监狱。有人担心，克拉西科夫以前所在监狱的车臣囚犯会试图杀死他。

在位于多瑙河畔的监狱里，克拉西科夫享受着德国法律赋予囚犯的舒适待遇，包括每天在花园里散步，阅读自己母语书写的书籍。他一直在读苏联时代的小说，这些小说颂扬了一名克里姆林宫特工的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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