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英国人：英国脱欧如何创造新欧洲侨民
凌晨，克尔斯滕·怀特豪斯正在看电视新闻，此时人们已经彻底接受了英国公投脱欧这一残酷事实。2016年6月24日英国脱欧公投后第二天的黎明时分， 48岁的怀特豪斯表示，她对这一结果 “大吃一惊”。当时她坐在位于伦敦北部富裕小镇圣奥尔本斯的家中，她感到难以置信，关于未来的问题开始涌入她的脑海。
怀特豪斯说道，“我必须养活我的孩子！如果我不再被允许在英国工作怎么办？我非常不安。”她在德国出生和长大，年轻时移居英国。
“英国脱欧公投的消息对我打击很大。我们都坚定地认为这不可能发生。”
怀特豪斯只是以英国为家的350万欧洲人之一，他们相信欧盟内部的行动自由使其成为一个安全的选择。现在，一夜之间，他们的未来面临着不确定性。他们还能继续在英国生活吗？他们的工作、孩子在学校怎么办？
他们并不是唯一被公投结果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人。政府似乎也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怀特豪斯表示，“太混乱了。政府根本没有说清楚。我真的很害怕。我花了很多年才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
七年后的今天，她成为众多试图与英国建立比 2016 年更紧密法律联系的欧盟公民之一，即采取措施在该国登记定居，甚至入籍为正式的英国公民。然而许多人表示，他们感觉比英国脱欧前更加脆弱。 至于怀特豪斯，她则选择申请完整的英国公民身份以维护自己的权利，但她觉得自己是在焦虑的状态下被迫这样做的，而不是因为成为英国公民而感到高兴。
怀特豪斯于1994年首次来到英国担任保姆，两年后完成学业后永久搬家。她说道，“我爱上了英国的生活。”她继续从事营销和活动组织工作，并且结婚组建了家庭。她的两个儿子，理查德和里奥，分别17岁和19岁。
怀特豪斯现在经营自己的公司Wolf Approach Fitness。她表示“我一直很喜欢英国为我们提供（大量支持）来追随自己的内心以及创业。这是我一直认为英国是我真正的家，同时也非常认为自己是欧洲公民的众多原因之一。”
她从不认为有必要成为英国公民，何必呢？她这一代人只知道欧洲境内的行动自由，这是欧盟的核心原则，这意味着她可以无需签证移居英国，并且几乎立即享有与英国人几乎相同的权利。
但当英国脱欧公投到来时，所有这一切都悬而未决。
除了为自己申请公民身份外，怀特豪斯还为她在英国出生的儿子们获得了德国公民身份，以维护他们的欧洲权利，以防他们因她在英国的身份不确定而需要搬家。
但当她获得英国公民身份时，感觉是苦乐参半。她说，这不像是在庆祝她与英国的联系，而是最后的决定：“我觉得我别无选择。我的生活悬而未决。”
英国脱欧后多年的不确定性
尽管2016年公投前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广为人知的脱欧运动，但许多英国人 ，比如怀特豪斯，他们认为这永远不会发生。结果令很多人震惊。
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恐惧、不安和愤怒就有时间酝酿。公投后几个月，仇恨犯罪上升至历史新高，尤其是东欧人。
人们走上街头游行抗议反移民情绪高涨。英国人和欧洲人都对英国脱欧给他们带来的损失表示愤怒和担忧。自英国脱欧以来，离开英国的欧洲人多于抵达英国的欧洲人。
许多欧洲人已经入籍，但他们处于一种怨恨的状态，而不是庆祝归属感
经过三年的不确定性，英国最终于2019年启动了欧盟定居计划，为在英国居住至少五年的欧洲人提供了获得永久居留权的简化途径，并为最近抵达英国的欧洲人提供了预定居身份。
自那时起，内政部已收到600万份申请。其中约17%是那些最初被拒绝的人以及达到五年门槛后从预定居状态转为定居状态的人的重复申请。
根据定居计划，欧洲人获得的权利几乎与英国脱欧前相同。现在的主要区别是，如果他们离开英国五年，如果他们想返回，就必须重新开始移民身份。
对于许多人来说，该计划不足以让他们感到安全。批评者说，毕竟，规则已经改变过一次，那么如何防止它们再次改变呢？因此，英国脱欧以来，已有33.7万名欧盟公民进一步成为英国公民。 也称为入籍，这是获得充分、无可辩驳的权利的唯一途径。但对于许多走上这条路的人来说，他们的新国籍带来了一些非常复杂的感受。
入籍：一种“不那么”包容的状态？
对于入籍（移民成为正式公民的过程）的传统观点认为，这是融合之旅的最后一步。但“英国脱欧后重新与英国和英国人建立边界”（MIGZEN）研究项目联合负责人南多·西戈纳（Nando Sigona）表示，“就英国脱欧和欧洲人在英国的情况而言，情况却恰恰相反。人们并不觉得有必要入籍，因为他们作为欧洲人在英国感到安全和舒适。而现在他们被迫入籍以自卫。”
因此，入籍行为让人们感觉不那么“英国”，或者至少不那么“融入”英国，而不是更“英国”。
许多欧洲人已经入籍，并处于一种怨恨的状态，甚至感觉自己是在胁迫下这样做的，而不是庆祝归属感。西戈纳表示，“（我们对欧洲人的采访）发现人们对英国政府完全缺乏信任。”
这种不信任往往是针对定居计划，即由剥夺旧权利的同一政府创造的新权利。因为历史可能会重演，唯一的保证就是公民身份，因此西戈纳表示，他建议任何能够获得公民身份的人去申请公民身份。但他补充道：“人们仍然（对英国脱欧）感到强烈的痛苦，而且这个问题仍未得到解决。”
55岁的尼尔斯·鲁姆普于1999年与妻子从德国来到英国，接受了一份音乐行业业务关系经理的工作。他们的女儿现年16岁，出生在英国。英国脱欧促使这家人在2019年定居计划推出之前入籍。鲁姆普说道，“我们根本不相信政府会履行与欧盟的协议。”
然而，他表示，这次经历并没有让他感觉自己更像英国人，反而加强了他与欧洲的联系。
鲁姆普在二战后的德国长大，他敏锐地意识到欧盟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加强整个饱受战争创伤的大陆之间的联系。
他指出，“我一直觉得自己更像欧洲人，而不是德国人。英国人认为这一点无关紧要而将其抛在一边，这让我想站在理性一边说，实际上，加入欧盟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们不应该把它扔掉。”
“英国脱欧进程的方式肯定破坏了我对这个国家的看法。”
东西分歧
许多经历过英国脱欧的欧洲人都有同样的感受，尤其是来自西欧的人。
欧盟最初的形式是欧洲煤钢共同体，由比利时、西德、法国、意大利、卢森堡和荷兰于1951年成立，即所有西欧国家。1957年改组为欧洲经济共同体，1993年改组为欧盟。
到1995年，已有15个成员，覆盖了西欧大部分地区，其中包括1973年加入的英国。
许多居住在英国的其他欧盟国家的公民从未真正认为自己是移民，而认为自己是自由流动的欧洲公民，生活在欧洲大家庭的梦想中。西戈纳指出，“公投对他们来说尤其令人震惊。”他补充道，在英国脱欧之前，西欧人几乎懒得入籍。
但欧盟新成员国，特别是2000年代加入的11个东欧国家，这些国家的人们却从未有过这种权利意识。西戈纳表示，“对于东欧和中欧人来说，情况就不同了，尤其是来自波兰的人，他们在英国脱欧之前就已经入籍了。”
这种差异部分可能源于东欧人在政治不稳定的环境中成长的经历，这使得他们对规则和承诺的信任度较低。但自2000年代以来，英国部分媒体也多次将各种社会弊病归咎于东欧移民，例如伦敦持刀犯罪率上升和失业率上升等。
西戈纳说道，“他们（东欧人）作为移民已经面临着充满敌意的环境。他们看到了来自小报的威胁，即关于‘入侵’的头版。”
西欧人不必面对这种敌意，这造成了分歧。半岛电视台采访的一些西欧人甚至表示，他们因担心英国脱欧而受到批评。其中一人被告知：“他们想要摆脱的不是你。这是关于东欧人的。”
在边境被质问
无论他们来自哪个国家，被迫入籍或正式定居的感觉都损害了欧洲人在英国的归属感。
The3million（一个为英国欧盟公民服务的组织）的临时联合首席执行官安德烈亚·杜米特拉什（Andreea Dumitrache）说道，“这种敌对的移民政策对人们对其英国身份的联系产生了重大影响。”
虽然定居计划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英国脱欧前的权利，但也带来了边境摩擦的可能性。这可以说是政府为移民创造一个敌对环境的既定目标的一部分。人们确实感到压力很大，并提醒他们在英国的地位较低。
定居计划下的英国人没有实体卡或签证印章，而是被置于数字系统中，该系统很容易出现故障。杜米特拉什表示，“数字系统并不像应有的那样可靠。可能会导致延误过境。”
每次我回来时，他们都会要求查看我的英国签证，我必须解释为什么我没有签证。我只是对此感到厌倦了。
定居也与护照挂钩，所以如果几年后，人们更新了欧洲护照，但忘记去英国内政部更新，他们可能会在边境被标记并受到质问，直到他们的身份得到核实。
杜米特拉什于2011年从罗马尼亚搬到英国，她说道：“这是一个可怕的情况，你会被质疑是否有权回家。”目前，定居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表示，“但将来我可能想完成入籍程序，特别是如果我有孩子的话，因为当我回到英国时，我不想因为必须在边境使用不同的队列而与家人分开。”
米凯拉·卡梅伦于2014年离开捷克共和国前往苏格兰学习，目前正在申请公民身份，主要是因为此类边境问题。她解释了她是如何被值机人员询问的，尤其是在较小的机场，他们不了解英国系统的来龙去脉，所以不得不打电话给主管。她说道，“每次我从另一个国家回来时，他们都会要求查看我的英国签证，我必须解释为什么我没有签证（即使我有永久居留权）。我只是对此感到厌倦了。”
卡梅伦获得学位后并不打算留在英国，而是爱上了苏格兰：“我真的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她说她在苏格兰感到很受欢迎，她已经可以在当地选举中投票了。她称，“但在过去的三年里，我开始感到在国家层面上被孤立了。我必须考虑未来。”
欢迎成为欧盟侨民
可以肯定的是，在英国获得双重国籍的欧洲人可以再次自由行动，而英国人在脱欧后失去了欧盟权利。
在某种程度上，欧盟-英国双重公民几乎回到了起点，只是现在手里拿着蓝色的英国护照，对这个他们称之为家的国家有很多复杂的感情。
西戈纳说道，“欧盟侨民是英国脱欧的产物。” 他发现新的双重公民的欧洲认同感增强了。他还表示，“显然，他们有兴趣保持对欧洲的依恋。”
在强制入籍仪式上，新入籍的英国人宣誓效忠君主并宣誓效忠英国。对于怀特豪斯来说，这是一次奇怪的经历。
她说道，“在仪式上我感到非常激动。这是我超过25年人生的巅峰。这个国家一直是我的家，而现在它正式成为了我的家。虽然我很高兴我现在拥有英国公民身份，但我真的很不愿意这样做。我仍然觉得政府把我们扣为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