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ebe Kong
2023-12-09T10:51:15.566Z
前香港眾志副秘書長、社運人士周庭宣佈流亡加拿大

(德國之聲中文網)12月3日踏入27歲的周庭,這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網上發出兩篇長文--告訴全世界,她決定棄保流亡,不再回港。選擇在生日公佈這個消息,身在多倫多的周庭接受DW專訪時說:「這是對自己有象徵意義的一天,老一歲之餘,也是一個新開始,做一個對自己很重要的決定。這個帖出了就不能回頭。」

其中一篇文章配上在海灘上自拍倒影的菲林(膠片)照,其實拍攝菲林相片是周庭最近兩年才培養的新興趣。除了洗底片帶來的驚喜,更重要是一個自我治療,透過攝影鼓勵被情緒病纏身的自己踏出家門。

周庭和黃之鋒、羅冠聰同屬前「香港眾志」創黨成員,是香港著名社會面孔,精通日文的她在日本也知名度極高。自2021年6月反修例案件刑滿出獄後,她便徹底消失於公眾視線,社交媒體亦不再更新。經過一番困難找到工作,疫情期間在家上班,工作以外她幾乎都躲在家不社交。「剛剛出獄心情有放鬆,始終見到親友了。但沒想過原來放出來以後,自己的狀況會變得更加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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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举鲜花的「王婆婆」:又称「王婆婆」的香港社运人士王凤瑶在6月4日下午5点多到了警方封锁范围附近。她拿着一束鲜花,双手比出「五一」手势,接着便被一群警察包围并带上警车。今年67岁的王凤瑶因在2019年反修例游行中经常举着英国国旗而引人注目,曾数次被香港和中国大陆警方拘留。
前记协主席遭扣留后获释:香港记者协会前主席麦燕庭(图右上二)在傍晚6点多现身铜锣湾,在一家商场外遭到警方盘查,几分钟后被警察带走。香港记协6月5日透过公开声明表示,记协前主席兼法广特约记者麦燕庭在湾仔警署被扣留至晚上11时始获释,但未获告知被控任何罪行。
社民连主席的纸花和电子蜡烛:社运人士、社民连主席陈宝莹(左二)在晚上7点多到了维园附近的纪利佐治街,手持黄色纸花和电子蜡烛,在被警方问话之后便被带上警车。社民连在当天稍晚表示,陈宝莹被带到被带到湾仔警署后,于晚上9时15分获准离开,未被要求任何担保。
邓建华、徐汉光也被带走:晚间8点左右,身穿印有《文汇报》六四报导图案上衣的香港职工盟前副主席邓建华(图中)被警方拦下盘查,接着被带上警车,他随后于Facebook上表示正于湾仔「协助调查」。大约也在8点多,手持电子蜡烛的前支联会常委徐汉光也于铜锣湾地铁站附近被一群警察带上警车离开。
《5月35日》剧本:一名身穿黑衣、戴口罩的男子向在场记者展示香港剧作家庄梅岩的六四舞台剧本《5月35日》;也有人用手机播放六四相关歌曲,在街上喊「我们要自由」、「香港人不要怕」,最终也被带离开。
手机点灯破坏社会安宁?:多名员警将一名开着手机闪光灯的男子带离维园附近。香港警方晚上表示,6月4日当天有11男12女,合共23人涉嫌「破坏社会安宁」被警方拘捕或带走调查;有1人因「涉嫌妨碍警务人员执行职务」遭到拘捕。
「不要忘記六四」:6月3日,艺名「三木」的陈式森(图中)在六四前一天于铜锣湾的某条街上唱着「不要忘记六四!不要忘记六四!香港人,不要怕他们」。随后他被警员带走时,还沿途高喊着「勿忘六四」、「打倒暴政」、「香港人不要怕」。
禁食89643.4秒:前支联会义工关振邦(左)、香港天安门母亲成员刘家仪也在6月3日前往维园喷水池,计划在6点04分起在维园禁食。他们手中举着「禁食89643.4秒」、「哀悼六四死难者,向天安门母亲致敬」的标语,身穿印有「896420」和「真相」字样的上衣。两人在喷水池前停留数分钟后便被香港警方带走,同时警告两人涉「作出具意图煽动的作为」。刘家仪在6月5日于Facebook上表示「已在48小时内保释,同时亦完成个人悼念的禁食,暂时平安」。
过去几年六四的维园:自1990年以来,每年6月4日由香港支联会举办的六四烛光晚会都会吸引上万人齐聚香港维多利亚公园,一同悼念六四事件死难者。但此活动自2019年新冠疫情爆发后,香港当局以防疫为由两度禁止集会。接下来,2020年通过的《国安法》将纪念活动视为违法,2021年又遭遇了支联会解散,此后六四纪念晚会不复存在。图为2020年6月4日香港民众自发地至维园以烛光纪念六四。

三年無法克服的敲門聲

原本已有焦慮症、驚恐症、創傷後壓力症的周庭,離開監獄後仍因國安案被沒收護照,須每三個月到警署報到,後來同時患上抑鬱症,要持續服藥和看醫生。「在家一直哭,攤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覺得全世界只剩自己一個。在香港那幾年我非常的孤獨,很無助,感覺身邊大家都不在了,尤其跟情緒病和政治形勢有關。」那時的她「不想見人,沒有目標,又不能離開,恐懼又迷茫」。為免互相連累和在監視壓力下,她自入獄後便斷絕所有社運圈朋友的聯繫。

剛剛出獄時,周庭在街上見到銀行解款車會很害怕而要繞路走,因為想起載著她這些「甲級重犯」的鐵甲囚車。驚恐症每每突然發作,她會凝視家門深怕有人敲門,或想東想西擔心一不留神被捕;有時候洗澡、看劇集時都會發作,「恐懼感很真實,害怕得整個人顫抖」。周庭說:「到今天當我叫外賣時,還是會在訂單上寫明『don't knock』(不要敲門),以免外送員放下食物後敲門,因為我真的真的很怕聽到那聲音。」

這些日子維持了兩年多,即使遠走加拿大,後遺症仍伴隨周庭,她至今都無法克服敲門聲帶來的恐懼感,又經常作惡夢見到國安和警察。縱然周庭早年已有多次被捕經驗,她直言:「很多人以為我的創傷後壓力症源自坐牢,其實不是,是來自2020年那次被國安抓捕的經歷。抑鬱症原本也沒有的,是出獄後2022年才出現。」

香港剩下驚恐 再發聲為邁向自由

周庭因參與反修例示威於2020年11月與黃之鋒等一同被還押,自此超過三年沒有接受訪問或公開講話。周庭接受DW訪問時向記者表示,這是她宣佈流亡後的第一個廣東話訪問,笑言很緊張,甚至說起來有點生澀。「曾經常常說的中文政治語言,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說過了。」

從被國安帶到深圳「參訪」、寫悔過書和感謝信,到考慮是否如期回港向警方報到、決定流亡後是否公開,她都有過掙扎。她固然不想當天的照片和信件成為「愛國證據」,更不希望當局利用她為工具說服其他被捕者馴服。

經過這三年的經歷,周庭說真切感受到自由和安全的重要,「希望能自由地活,不再被迫做不想做的事」。打破三年沉默,她說背後是一個拷問內心深處的問題。「這幾個月無論在香港或多倫多,我經常思考:究竟自由是什麼?要怎麼做才能邁向自由?」

她回想到加拿大的這幾個月,因為各種顧慮不敢跟任何朋友說。「當一個人不能說想說的話,要隱藏自己的存在,即使我在一個自由的國家,那還不是自由。那自由於我來說是什麼?我現在的答案是,可以說想說的話,所以再次發聲是邁向自由很重要的一步。」

在九月取回護照成功出境時,永遠離港還不是周庭的選項,現在香港於她有另一番感受。在多倫多落地數月,周庭未有思鄉之緒,但當被問及對故土時,她沉思了好一會才回答:「現在想起來心情非常複雜,因為香港是我愛的地方,我一生都是香港人,它一生都是我家,我也很喜歡香港人。」她深呼吸接著說:「但同時經歷這三年,香港已變成充滿恐懼的地方。我覺得很可悲,它是我的家,卻有家歸不得,只剩下驚恐。」

周庭稱警方提出要求她隨國安到中國內地一趟,以換取護照出國升學。她憶述一行七人於八月到深圳「一日遊」,參觀改革開放展覽和騰訊總部的時候現場清了場,更安排職員專門為她導覽介紹。

赴加後國安問有否「黃人」接觸

周庭稱警方提出要求她隨國安到中國內地一趟,以換取護照出國升學。她稱當初聽到這要求時非常驚訝,但認為沒有選擇餘地。她曾經直接問警員「是否一定要去」,對方回答「是」,並禁止她把此行告知律師和親友。她憶述一行七人於八月到深圳「一日遊」,參觀改革開放展覽和騰訊總部的時候現場清了場,更安排職員專門為她導覽介紹。

她說是在提出到加拿大升學後,警方才要求她寫悔過書、感謝信和「參訪」深圳,全部都在今年發生。而寫悔過書則猶如默書,有警員在旁指示抄寫內容,要為以往參與政治懺悔並承諾不再涉足,不再接觸前學民思潮及眾志成員。到加拿大升學後,周庭說香港國安至今只聯絡過她兩次,分別都是到埗初期。第二次聯繫時,國安問當地有沒有「黃人」(意指「黃絲」、支持社運人士)接觸她,周庭否認,及後沒再通訊。

周庭是在入獄前的2020年8月涉嫌勾結外國勢力危害國安罪被捕,但沒被起訴。同一批被捕人士還包括壹傳媒創辦人黎智英及公司高層、社運人士李宇軒等,黎智英案本月即將開審。周庭透露,除了她被捕當天錄取口供,往後每次報到時警方問話都與案件內容無關,而是收集她個人及身邊人士的資料情報。「就像要令你覺得,『老大哥在看著你』。有時候會問你有沒有跟某某人聯繫,就是在散播恐懼,變相警告你不要跟這些人接觸。」

對於香港特首李家超指控她是「外國代理人」,斥責她獲警方「寬大處理」個案卻出賣誠信,保安局長鄧炳強更指她或影響其他被捕者。周庭否認是「外國代理人」,稱三年來一直被侵犯自由權利,沒有一件事是「寬大處理」。她質疑:「如果香港真是法治社會,奉行無罪推定,我未被起訴根本不應是犯人。政府用法律以外手段迫我做不自願的事,加害人反過來裝成受害人說我欺騙你,是強詞奪理。」

深圳改革開放展覽外的警察設備

無悔投身社運十年:追求自由沒錯

周庭稱選擇到加拿大升學沒有政治因素,純粹考慮學科而決定。早年計劃參選立法會而放棄居英權的她,現時只持有香港特區護照,澄清沒有申請政治庇護。即使到了地球的另一邊,不需面對警察上門的恐懼,但她坦言未完全感受到自由和安全。中國在海外的秘密警察令她憂慮,特別是公佈流亡消息後會更加謹慎。對於有關家人的問題她也份外小心翼翼,絕口不評論。

作為只是離港三個月的流亡人士,周庭說仍能明白在地港人的感受:「國安法下的壓抑不止是社運圈,而是香港人所共同面對的。」她希望透過自身故事,讓世界更關注香港。現在的周庭精神狀態反覆,驚恐症和抑鬱症仍不時發作,希望先專注學業和療養身心。她把在香港發掘的新嗜好--菲林相機,帶到彼邦繼續以攝影療傷。昔日的她是個嗜好繁多和喜歡學語言的人,有空的話,她最希望重拾一些被迫放下的興趣,例如繼續學韓文。

由2012年反國教運動、2014年雨傘運動到2019年反修例運動,中學時代投身社運的周庭經過十年,自言性格從以前「比較有希望」變得「不太正面」。她和不少前戰友或流亡、或入獄,但所付的代價依然令她無悔:「起碼我們令很多人知道這些價值有多麼重要,即使香港距離我們想達成的香港愈來愈遙遠。」

「就算現在回看這十年,縱然有很多痛苦和挫折,情緒病、坐牢、被國安扣押的時候很可怕,到今天不能再回家的時候,依然會覺得自己所做是對的和有意義。」周庭接著說:「追求自由不是錯的事,追求基本權利也不應是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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