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政治力傾倒的吳晗《朱元璋傳》
解嚴後,許多中國文學和史學作品湧入台灣,這些作品當中,不少是過去中華民國政府查禁封殺的東西,本文要介紹與評論的吳晗及其代表作《朱元璋傳》,即是一例。
吳晗是著名的歷史學家,專研明史。出生於1909年,死於1969年。比我年長的人,尤其是50歲以上的人,可能從大學教授、國文或歷史老師口中知道一點他的故事,情節大概是這樣的……
他是一個非常有名的學者,也是胡適的得意門生,當年選擇留在對岸,沒跟國民黨來台灣,然後他的下場就和許多錯看中共的作家、藝術家、科學家一樣,在文革期間遭人陷害,其作品〈海瑞罷官〉被人硬拗成──以明世宗這個大昏君影射毛澤東、藉著敘述海瑞的故事傳播落後、反革命的封建思想──是一株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最終吳晗就被關進大牢,沒多久就莫名其妙地死去,淪為中共迫害知識分子與作家的典型案例。
相較之下,對於我、比我年輕的人來說,吳晗是一個陌生的存在!因時代變遷、中華民國政府與台灣社會不再強調反共,絕大多數的教授和老師不再提他(也許是忘了吧?),中國歷史研究圈子以外的人就得靠維基百科、個人傳記、網路文章,以及書上的作者簡介、序文認識這位史學家。
我閱讀風雲時代出版的朱元璋傳,發現書裡沒有專文介紹作品與作者,只有上面照片裡的幾行介紹,跑去google 搜尋「吳晗」,繁體中文的相關評論不多,與簡體字寫成的文章形成強烈對比。看來在中國赫赫有名的明史專家,在台灣、中國以外的地區似乎被人逐漸淡忘。
我認為這本書和作者的寫作態度都向政治力傾倒。毛澤東是政治人物,既不是明史專家,也不是歷史學家,更不是中國首屈一指的大學者,吳晗在撰寫這本書的時候,卻跑去向毛澤東請益,而且格外重視對方的回饋,甚至為了讓作品的敘述及史觀更投合對方的胃口,反覆修改,可以說,他寫作這本書欠缺求真的精神,不惜讓外行來指導內行!
作者對朱元璋的描述和分析相當全面、到位,無論是朱元璋的思想、家庭、成長過程、加入紅巾軍到奪取天下,以及他即位後屠殺功臣、廢丞相、大搞恐怖統治…….統統沒有遺漏。對於朱元璋猜忌、屠殺功臣,以及施展各種闇黑手段集權的心理,吳晗寫的很詳盡很深入,若不是為了遷就馬列主義的唯物史觀、毛澤東的農民革命論,根本不需要多次修改。
這本書堆疊了一大堆馬列主義的術語,如「蒙漢地主聯合政權」、「封建社會」、「剝削…..」之類的詞,充斥全書,而且作者還對朱元璋做了一個詭異無比的評價,那就是:他把朱元璋在南京稱帝當作是徹底背叛農民起義的行為。這樣的評價真是莫名其妙!古來農民起義,哪位領導者不想當皇帝?沒當過皇帝?朱元璋參加的紅巾軍,不論是最初的頭頭韓山童、韓山童的兒子韓林兒、其他紅巾軍的將領、同時期非紅巾軍系統的造反者,幾乎都稱王稱帝,怎麼其他人的行徑就不是背叛呢?我實在搞不懂作者的邏輯!
另一個更莫名其妙的說法是,作者直接把紅巾軍這種彙集各行各業的反政府宗教團體,直接當作「農民」,而且把他們的反抗行動說成「農民起義」,然後就在缺乏論證的情況之下,又把所有儒生(不論好壞)都劃作地主階級、地主集團,然後認定他們所有的思考與言行,都是要來剝削、壓榨農民,維護自身利益與特權。吳晗這種作法根本就是把毛澤東、中共當局倡導的無產階級理論、馬列主義唯物史觀、農民革命論……等概念、術語,硬套在元末明初那個時代,完全不管合不合理,也毫無客觀可言。
這本書的內容整個向政治力傾倒,卻被當作是中國,甚至是整個華人的明史研究權威經典之作,有些不可思議……是因為有更好的東西被埋沒,少爲人知,於是相較之下吳晗這本書就顯得突出?還是出版社沒講錯,至今確實還沒有人超越吳晗這部作品的高度?唉~但願原因不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