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种反弹,就是挪用MeToo运动中的语言,将男性定义为弱势群体,甚至是受害者。」

端传媒记者 余美霞﹑实习记者 孙乐欣

2020年1月6日,女演员罗斯·麦高恩 (Rose McGowan) 抵达曼哈顿法院,麦高恩指控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在 20 年前强奸她,毁掉了她的职业生涯。摄:Spencer Platt/Getty Images
2020年1月6日,女演员罗斯·麦高恩 (Rose McGowan) 抵达曼哈顿法院,麦高恩指控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在 20 年前强奸她,毁掉了她的职业生涯。摄:Spencer Platt/Getty Images

今年5月,著名记者和专栏作家卡罗尔(E. Jean Carroll)在她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民事诉讼中胜出。卡罗尔指95或96年某日在百货公司遇到特朗普,在帮他挑选礼物期间被哄进更衣室,并被特朗普按在墙上强奸。陪审团虽然没有判定特朗普强暴卡罗尔,但判定他性侵和诽谤的指控成立,必须向卡罗尔赔偿500万美元。卡罗尔在庭上面对特朗普律师质问时表示,当时碍于特朗普的权势和财富,不敢作出公开指控;但自2017年开始的 MeToo 运动给了她勇气,认为自己可以选择不再沉默,最终挺身指控特朗普。

判决出来后,许多 MeToo 运动支持者大为振奋。律师和作家Jill Filipovic 在《时代杂志》撰文,指这场判决显示 MeToo 运动的声势不但没有减弱,而且还对美国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有钱有权势的男人也不是甚么都能脱身。”而《纽约时报》专栏作家Michelle Goldberg指这场判决代表 MeToo 运动的“圆满时刻”(come full circle):“是因为 MeToo 运动,卡罗尔才会走出来;也是因为 MeToo,纽约才会通过‘成人幸存者法案’,允许在诉讼时效过后很久才去性侵犯作出起诉。而现在有了这个判决,激起这一切(注:指特朗普当选引发 MeToo 运动)的人终于要负上责任。”

2017年,《纽时》披露著名荷里活监制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在三十年间犯下多起性侵,之后过百位包括演员﹑化妆师﹑剧作家﹑导演在内的女性电影工作者接连在社交网站,使用MeToo标签,公开自己过去被性骚扰或性侵的经历。不久,MeToo运动的旋风便从线上到线下、从美国娱乐界延烧至全球社会各界,成为受侵害者的发声管道。2022年是me too运动五周年,许多媒体都趁机回顾了运动至今取得的各项成果:最重要的,当然是曾经历性骚扰或性侵的人有了控诉的语言和管道,公众对性侵问题的关注也提高了,而私人和公共机构开始制订性骚扰和性平条例。更不用说的是,在运动发展的六年间,许多加害者终为自己过错负上应有责任——比如历经长年审讯,温斯坦多项性侵罪名成立,现时身陷长达23年的监禁。

但同时,正当运动持续燃烧的过程中,很多质疑和反对声音很快就出现。许多外媒将这些反弹,称之为me too运动的“backlash”:这个字在社会科学中,一般是用来形容对某个社会运动,尤其是由少数﹑边缘和弱势群体发起的社会运动的反对声音。美国近代历史上最著名的“backlash”发生在19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令“民权法案”等多条重要平权法案通过,但成为了许多白人优越主义政客出现的契机。而今日在西方,以至在全球掀起波澜的me too运动,也受到了不少认为运动是“猎巫”﹑“鼓励诬告”等等的批评,当中包括激进的男权群体,也有来自其他保守群体的声音。

2022年5月16日,荷里活影星安柏(Amber Heard)和戴普(Johnny Depp)互相控告诽谤,其中二人在法院进行审讯。摄:Steve Helber/AP/达志影像

2022年5月16日,荷里活影星安柏(Amber Heard)和戴普(Johnny Depp)互相控告诽谤,其中二人在法院进行审讯。摄:Steve Helber/AP/达志影像

去年,荷里活影星安柏(Amber Heard)和戴普(Johnny Depp)互相控告诽谤,法院最终判决戴普胜诉,安柏须赔偿戴普逾千万美元。在这场被《卫报》专栏作家Moira Donegan称为“大众的厌女症狂欢”的审讯中,在社交媒体上支持安柏的寥寥可数,连知名自由派脱口秀节目“周六夜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也用了戴普对安柏在床上大便的指控来开玩笑,虽然当时安柏已经否认戴普的说法。

而在TikTok﹑Twitter等社交媒体上,也充斥著关于安柏捏造家暴证据,试图毁掉戴普事业的说法,有许多影片指安柏家暴受伤的照片都是她和其律师团队假造,照片中因家暴造成的瘀伤也是特技化妆。但其实此前戴普在英国法庭控告过小报《太阳报》诽谤并败诉,因为法庭认为《太阳报》指他为“wife beater”(打老婆的人)“基本属实”(substantially true),指出戴普的确曾多次暴力对待安柏。但许多戴普的支持者依然认为安柏才是施暴者,而且是大话连篇,意图用谎言摧毁男性事业的女人。

而特别留意这场审讯的,有不少是近年支持者愈来愈多的激进男权组织,例如视女人为投机份子,鼓吹“男性解放”﹑认为男人应该拒绝“女本位社会”的“男人自行之路”(MGTOW;华人圈子称为“米格道”)。男人自行之路是“男性圈”(manosphere)的组成部份,同在男极圈的活跃组织还有“非自愿单身者”(INCELs)﹑把妹达人(PUA)﹑“父亲的权利”(Father’s Rights)运动等。男人自行之路早在2000年代就出现,一直都主张“男性权利”,认为男性应避免与女性结婚或认真谈恋爱,以免被女性占便宜。而他们近年对于性别问题,以至女性主义的叙述,都明显在直接回应沸沸扬扬的me too与女性主义运动。

其中一种反弹,就是挪用me too运动中的语言,将男性定义为弱势群体,甚至是受害者。例如在安柏和戴普的官司中,许多男人之行之路的网红指,安柏表现的是“有毒的女性特质”(toxic feminity),即利用说谎来操控及摧毁男性,但在人前则楚楚可怜,装出一副受害者﹑弱者的样子,而戴普刚是站起来对抗女本位社会,以及me too这场猎巫运动的“英雄”。而且,戴普指自己才是这场婚姻中被暴力对待的一方,也令许多人趁机质疑“相信所有女性”(#believeallwomen)的口号,并且认为应该将口号改成“相信所有受害者”。此前,法院判决安柏对戴普的14项家暴指控中有12项成立。

而欧美右翼也对me too 运动表现出明显的反感,在美国保守派中非常有名的评论人Ben Shapiro也说过,me too运动中“相信所有女性”的口号是“性别主义”(sexist)的,因为“相信所有女性”但不相信所有男性,等同说女性在道德上必然比男性优越,但“我们都知道,女人和男人一样,都会说谎,会捏造证据,但这样的谎言可以直接毁掉另一个人的人生。”虽然说的是“女人和男人都会说谎”,但针对的明显是在me too运动中较多发声的女性。而在社交媒体上,也出现了大量诸如#TimesUpAmber(呼应2018年荷里活女性发起的Time’s Up 口号)﹑#MenToo、#DontBelieveAllWomen等标签,借用MeToo与女性主义的语言来打击运动。

“情欲流动”vs 性骚扰

在运动早期,温斯坦事件开始发酵的时候,就开始有一派批评声浪认为两性交往调情本来平常,但这种性表达的自由,却被MeToo运动扭曲成为“性骚扰”。2017年10月,著名电影导演活地亚伦(Woody Allen)成为首个为温斯坦发声的人,被形容为对性侵事件及受害者“袖手旁观”。

活地亚伦在接受BBC访问时,认为事件对涉事女性来说“是一场悲剧”,但指事件同样令温斯坦生活变得一团糟。他希望案件可以产生“一些转化”,但首次提到“猎巫”(witch-hunt)一词,表示性骚扰定义的含糊,令男性人人自危。“当办公室里每个向女人眨眼的男人,都突然不得不打电话给律师为自己辩护”,“那也是不对的。”

这种观点得到不少女性认同。2018年1月9日,包括影星嘉芙莲·丹露(Catherine Deneuve)在内的百名知名法国女性在《世界报》(Le Monde)上发表为“捍卫纠缠的自由,作为性自由的必要条件”公开信,批评运动“失控”,形容开始有“极权社会的气氛”。当时 MeToo运动已开始席卷法国,当地的女性主义者弃“MeToo”而取#BalanceTonPorc(或“out your pig”)的口号,将焦点放在加害者而不是受害者身上。

2023年5月16日,女星嘉芙莲·丹露(Catherine Deneuve)出席第 76 届康城电影节。摄:Neilson Barnard/Getty Images

2023年5月16日,女星嘉芙莲·丹露(Catherine Deneuve)出席第 76 届康城电影节。摄:Neilson Barnard/Getty Images

丹露和联署的百多位女性在信中指,MeToo运动营造了一种未审先判的风气,“男人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摸膝盖、试图偷吻、在工作晚餐上谈亲密的事”,却因此失去工作。她们认为运动抑制了性表达和性自由,形同推广“清教主义”(puritanism)。

丹露不是唯一一个支持被控告的男性的女影星。一周后, 83岁、法国资深女演员碧姬·芭铎(Brigitte Bardot)在接受法国杂志《巴黎竞赛》采访时,同样认为评论性骚扰的女演员“虚伪、荒谬、无趣”。她称很多女演员为了得到角色而与制片人打情骂俏,但为了被谈论,就会说受到了骚扰。芭铎更说,她很享受年轻时在电影业工作所受到的关注,“我从来都不是性骚扰的受害者,当我被告知我很漂亮或者有一个漂亮的小屁股时,我觉得这种恭维很好。”

一个月后,奥地利电影制作人迈克尔·哈内克(Michael Haneke)同用“猎巫”来形容MeToo运动,批评人们将合理的情欲与暴力混和一谈,隔空支持丹露等人公开信。他形容MeToo引来了“带有仇恨男性色彩的新清教主义”,认为“反对任何形式色情”的运动应该留在中世纪。哈内克虽有说明,任何强奸或胁迫行为都应该受到惩罚,但指出人们对加害者的预判正在蔓延,又质疑各指控中与性侵犯无关的陈述的数量。

虽然丹露之后因为大量批评而向性侵受害者道歉,但人们对调情和性骚扰界线的讨论一直未有休止。例如2017年11月,美国记者、律师Gerlado Rivera在NBC著名主播Matt Lauer因性骚扰指控遭解雇后,就曾一度争议性地形容性骚扰指控是“将求爱定为犯罪”。

的确有一些调查指出,男性似乎担心自己求爱的行为被视为性骚扰。2018年12月,MTV曾访问1800名18至25岁的年轻人,当中近三分之一年轻男性表示“担心所做的事情会被视为性骚扰”,而4成人则表示“MeToo 运动改变了与潜在女性互动的方式”。然而一些女性主义者及律师也强调,骚扰和调情之间存有明显的区别。在丹露等人公开信发布后,法国女性主义运动者Caroline De Haas与其他30位人士曾联署,谴责人们混淆“性暴力”以及 “基于·尊重和愉悦的追求”两个概念:“后者将女性视为平等的人,尊重女性的意愿,但是前者将女性看作一种物品,丝毫不顾女性感受。”

英国律师Danielle Parsons则向英国《独立报》解释,调情的区别主要在于意图和回报。“调情是试探性地看看某人是否对你感兴趣,然后表现得腼腆迷人,而不是真的把自己强加给那个人。而性骚扰是强加给受害者的行为,无论是否需要,也不管她们是谁。”

2020年1月16日,荷里活监制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在三十年间犯下多起性侵,进入纽约市刑事法庭继续审判。摄:Scott Heins/Getty Images

2020年1月16日,荷里活监制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在三十年间犯下多起性侵,进入纽约市刑事法庭继续审判。摄:Scott Heins/Getty Images

MeToo只是“推特上的女权主义”?

除了一些明显的反弹外,在女性主义的圈子里,对运动也有一些检讨的声音。在运动燃烧不到半年,已有不少女性主义者向各传媒投书,表示担忧运动的走向,指其似乎正反向危害女权主义。

第一种批评,是指责运动已从赋予女性权力,转变为给发声的女性贴上“受害者”标签。2017年11月,线上杂志Quillette发表了四位女性学者和作家对运动的意见。她们认为在争取平权的路上,女性应该要是坚强的,定位自己为受害者“无意义又有害”。其中一名作家Helen Pluckrose写道,女性作为有能力的成年人,完全有能力应对困难的、不愉快的事件。但当女性在公共领域被视为受害者,会固化女性的脆弱性。也另有作者认为与全球女性相比,西方女性处于非常优越的地位,如果她们将自己定型为处于困境中的少女(damsel in distress),“无法在成人世界中发挥作用,并且永远需要拯救。”认为这样的女权主义已经演变成家长式作风——告诉女性们是脆弱、被动、无能为力的受害者。

Claire Lehmann是 Quillette的创始人兼主编。她则怀疑许多声称自己是受害者身份的女性会后悔,因为“经历过严重逆境的人往往排斥受害者的标签,更愿意将自己视为幸存者或斗士。”2018年,美国作家Daphne Merkin在《纽约时报》发表评论,担心运动让女性回归“受害者化”的叙事范本——她们被认为并且认为自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庭主妇一样脆弱”。

另有批评声音认为,当性骚扰界线未𨤳清,人们的愤怒、未经证实的提告正使运动失去重心。在达芙妮的评论中,她指人们无差别的愤怒感,“把一个真正的道德责任变成了一系列临时的、有时未经证实的指控”;表示包括自己在内的女权主义者,都会对运动“翻白眼”。

2022年,42岁法国原生态绿党(EELV)总书记、女权主义者巴尤(Julien Bayou)就因未经证实的指控引来批评,最后决定辞职。当时,其同党领袖指责,巴尤对前女友施加精神暴力,使她在分手后患上抑郁症。事件引来媒体强烈关注、绿党前任总书记也表示将“尽快让他辞去职位”。巴尤虽然否认事件,但还是决定辞职:“我无法为自己进行辩护,因为控告者们拒绝听我的解释和回应。”

事实上,巴尤前女友并没有公开或通过律师就此发表任何言论。而Bayou则称自己曾四次要求党内反性暴力和性别暴力小组介入调查,但没有得到回应。然而,一些女权主义者开始私下调查巴尤,让巴尤形容自己“受到监视”。

2023年1月10日,已辞职的法国原生态绿党(EELV)总书记、女权主义者朱利安•巴尤(Julien Bayou)出席国民议会提问日。摄:Sipa via /AP/达志影像

2023年1月10日,已辞职的法国原生态绿党(EELV)总书记、女权主义者朱利安•巴尤(Julien Bayou)出席国民议会提问日。摄:Sipa via /AP/达志影像

就巴尤面对的媒体压力以及政治制裁,一些女性主义者对他表示声援。社会党前妇女权利部长Laurence Rossignol认为,涉及双方私隐的事情不应该在电视演播室里解决。著名的女权主义作家Caroline Fourest也表达自己的疑虑,称女性需要继续谴责侵略者,但记者和政治家需要意识到指控被工具化的风险。面对党内同事无根据的指控,巴尤则认为:“她在MeToo道路上走得太远了。”

美国作家、记者Katie Roiphe也在《Harper's月刊》撰文,表示运动变形为一种“推特上的女权主义(Twitter feminism)”,只要用上MeToo,人人都可以自称女性主义者。社交媒体让人们愤怒和言论发酵,令整个政治文化变得更加两极分化,让女权主义者越发无法容忍异见者声音。

至于运动五年后,引来受全球瞩目的“戴普安柏案”则更被认为是MeToo运动对女权主义的一次重大反弹。在审判的整整六周,安柏连番矛盾的证词在法庭在直播的镜头下被公开,引来全美范围的大讨论。外界批评安柏为“乘坐女权便车的家暴犯”,一般厌女风气重新在社会泛起。

根据美国的非盈利民权组织南方贫困法律中心(Southern Poverty Law Center)2022年的研究,在1500名美国受访者中,62%的年轻共和党男性认为女权主义对社会是一个净负面影响,另有46%的年轻民主党男性同意。 但相比2020年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研究,当时有60%的跨党派男性认为女权主义是带有“赋权”的作用,另只有34%的男性认为它“过时”。

2018年1月30日,华盛顿国会山发表国情咨文之前,康涅狄格州民主党众议员Rosa DeLauro挂上“Time's Up”翻领别针。摄:Pablo Martinez Monsivais/AP/达志影像

2018年1月30日,华盛顿国会山发表国情咨文之前,康涅狄格州民主党众议员Rosa DeLauro挂上“Time's Up”翻领别针。摄:Pablo Martinez Monsivais/AP/达志影像

“MeToo有让女性过得更好吗?”

在这六年间,MeToo运动逐渐从平权运动,演变成一场性别、政治和舆论互相交缠的漩涡。有些调查似乎指出,MeToo运动在职场上对女性弊多于利:女性组织Lean In和调查平台SurveyMonkey在2019年对超过5000名美国雇主进行调查,发现六成男经理对与女员工共事感到不适,包括单独工作和日常社交,比往年增加超过三成;而在英国,三分之一受聘女性发现,在过去两年,男上司少了和她们在工作和社交上往来。Lean In创办人雪莉·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指出,现时大部分企业高层都是男性,如果他们为了避嫌,刻意不聘请女性或和她们进行工作交流,除了会剥削女性就业机会,还会令她们无法获得必要的工作支援和指导,影响她们的工作表现、事业发展和薪酬。

针对MeToo运动对两性工作合作的影响,商业期刊《Organisational Dynamics》进行了更详细的研究。在2019年,他们在美国向312名受聘男性和307名受聘女性收集数据,发现MeToo运动爆发后,16.7%的男性会刻意在社交活动中排斥女性,18.6%更不愿意聘请“吸引的女性”;而若工作需要出国等私人接触,21.1%人会避免聘请女员工。但值得留意的是,72.6%的女性认为有权势的男人还是在继续性侵害女员工,不过也有超过一半女性认为那些男性只是变得更谨慎,避免被控告。甚至,墨尔本大学的格茨伯格教授(Marina Gertsberg)发现,初级女性学术人员在2015年至2020年参与的学术研究数量不断下降,尤其是和男性学者共同进行的研究,或许与MeToo运动蔓延至学术界,令越来越多大学教授被控性侵有关。

然而,观乎过去六年的MeToo案例,或许会让人怀疑这些调查的真确性。去年《纽约时报》整理了不同MeToo运动涉案人的现况,当然有些如温斯坦般遭受法律制裁,但也有不少成功重启事业,还非常成功,例如前美国参议员Al Franken、喜剧演员Louis C.K.、电影演员James Franco。虽然MeToo运动并非要让侵害者永不超生,但所有例子,只要侵害者曾公开道歉或选择转行,大众基本上就不会再关注该案件。

相反,不少提告的女性多年来还是无法重新发展事业,例如新闻主播格Gretchen Carlson在2016年起诉福克斯新闻行政总裁Roger Ailes性骚扰,虽然她得到二千元赔偿,但自此以后,她接到的电视工作寥寥可数。案件的热度消退后,侵害者承受的舆论制裁逐渐消失,受害一方在网络上获得的支持也随之减弱,却一直活在案件的阴霾下,难以重启事业。

2023年5月8日,著名记者和专栏作家卡罗尔(E. Jean Carroll)抵达纽约曼哈顿联邦法院,进行对前总统特朗普的民事审判。摄:Stephanie Keith/Getty Images

2023年5月8日,著名记者和专栏作家卡罗尔(E. Jean Carroll)抵达纽约曼哈顿联邦法院,进行对前总统特朗普的民事审判。摄:Stephanie Keith/Getty Images

除了承受面对事业受挫的风险,受害者选择提出控诉,本身就要承受极大的精神压力。在调查过程中,很多受害者都要面对警方、检控官、律师和媒体不必要的细节追问,要求复述侵犯过程,甚至何时高潮等细节。在众目睽睽下复述多年前的创伤,令不少受害者认为是二度侵犯。即使他们成功克服精神压力,不少案例最终也是不立案和被劝和解。伦敦大学学院政治科学系博士孙金昱认为,这些繁琐的司法程序也压力,本身就是“限制诬告和误告的机制”。

MeToo运动经历过很多争议,但还是带来正面影响。去年美国民调机构皮尤研究中心就MeToo运动五周年进行调查,结果显示,接近一半(49%)美国成年人支持MeToo运动,七成人觉得和过去相比,在工作场所对人性骚扰、性侵者,更有可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六成人则认为举报者也更有可能被相信,可见MeToo运动还是能提高公众对性侵害的关注,遏止相关案件出现。但同一份报告也指出,46%美国人觉得性侵犯受害者选择不举报,还是非常普遍。事实上,不论是欧美还是亚洲地区,和几年来的性骚扰案件还是不断上升,除了是因为人们意识提高,更多人举报,也显示性骚扰和性侵犯问题依然严重。MeToo运动的确引起大众对性侵害的反思和讨论,也让不少侵害者遭受法律制裁,鼓励受害者发声,但要消除性别不公,还是有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