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清明節,不少同學請假一天,好提早跟著父母一起回祖家拜祖祭先。接放學時家長之間短談幾句,問香港也有清明節嗎?當然有,怎麼可能沒有。香港是一個移民城市,超過九成的人在香港不過是三、四代。近數十年土葬已經極少,即使是在永遠墳場土葬,也只有七至十年期限,年期一到就要幫先人起身,改以例如靈塔等等其他方式保存,所以香港人大多沒有祖墳。
祭祖?天爸的爺爺在戰亂時逃難到香港,他是我們家族在香港的第一代。外公外婆也是一樣,大約在戰亂時期來到香港,他們所有的孩子都在香港出生,即是我們的父母及所有叔、舅、姑、姨⋯⋯是香港的第二代,他們住在簡陋又極細的板間房中,整天聽父母說家鄉的故事,但那只是故事,是不會踏足的他方。
當像天爸的第三代出生後,中國情況不再那麼惡劣,不再擔心回不了香港,第二代就會帶著第三代,陪同第一代在清明節時回到家鄉祭祖。那個我們從來不認識的地方,要翻過幾個山頭逐個墳墓去拜,很累很辛苦,要數個小時才能走完行程。那麼累的清明祭祖,我們只去過幾次,隨著祖母過身後就沒有再去了。
在香港清明拜山祭祖比較簡單,因為已經不太流行土葬,骨灰一般會放在較接近市區的寺廟。清明節到了,就向壁上的照片舉香拜幾拜⋯⋯大部分香港人的清明節也就是如此。自從移民台灣之後,再沒有在清明節回香港拜山掃墓。有時候回香港探親,短短幾天行程,活人都來不及見,又怎會去拜先人?
最後一次去祭祖是什麼時候?應該是移民前的清明節,記得那時候有計劃會再拜祭一次,祈求祖先保佑移民順利。但移民前瑣碎事情極多,結果來不及道別就匆匆離開,如此算來一別已經快九年了。
移民最難處理的是家中的神檯櫃,慈祥的觀音,守住家門的土地公,廚房角落的灶君,窗邊的天神,還有供奉在家中摯親的靈位,究竟該如何處置?聽說有些人會請走觀音、祖先靈牌,安放到附近的小型寺廟,但移民的人太多了,寺廟空間有限只好一一婉拒,最後成為垃圾房暫放的其中一件物件。
明明曾經誠心祈禱的對象,要將之放到垃圾房中,究竟有多難過?移民是一個拔根的過程,不只是供奉的神明,還有家中存放多時的物件都要一一斷捨離。很多小時候就珍藏的寶貝,在別人眼中都是垃圾,只好忍痛丟進垃圾桶。如果每一件珍藏的物件都有其生命,究竟這幾年有多少寂寞的眼淚?
戰亂、政治不穩,沒有人喜歡動盪不安。當年已在生死邊緣的祖先,或許沒那麼多帶不走的顧慮,要不留在家鄉面對危險的每一天,要不去一個可以安居的地方開始新生活,成為第一代異鄉人。只是他們沒有想過,到了第三代的時候,還是得再次移根,尋找另一個可以安居的他方。
清明節,香港的寺廟或許不再像昔日般水洩不通,家族中某些成員已經不會在這節日中出現。留下來的人替已離開的人多上一注香,代為向祖先問候。而整個家庭一起移民的,只好留下祖先骨灰位,那是移民者拔不走的根。當我們成為異鄉人的第一代時,我們會向第二代訴說香港的好多故事,但又有多少第二代,會再視香港為家鄉?清明節,不會是家鄉的清明節,在這裡我們還沒有要拜的山及要祭的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