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上周我們刊登了兩篇關於私影圈的#MeToo報導,其中一篇不出半天就被Instagram以觸犯社群守則為由下架,扼殺了不少討論空間。說是保護兒童,卻屏蔽未成年者指控性騷擾的報導,有殺錯無放過,實在諷刺。就算日後上訴成功能取回帖文,新聞的熱度也早已退卻。無奈之餘,亦是很好的機會去反思,社交媒體對新聞自由帶來的威脅。

說到保護兒童,我常想起報導裡的一名未成年受訪者,曾數次因性騷擾或性侵而報警,被判斷為需要保護,一直要守宵禁令及住宿舍,令她感到被懲罰。將宵禁令放在性暴力受害人身上,我總覺得背後有種忠告女生不要出夜街的迂腐思維。如果真的保護到她,又何解她會一次次受害?只怕更多女生受傷害後根本沒有與對方「攬炒」的心志,評估自己有機會被頒保護令,就打退報案念頭。

由接觸受訪者、採訪、寫稿到刊出,我們花了超過一個月才完成報導。當中有很多觀察和經歷未能在報導中詳談,但我們仍想在這篇手記與大家分享。希望更多人能夠知道,女生們站出來的勇氣從何而來、受訪的風險、法律的作用,以及一起思考作為旁觀者的我們還有甚麼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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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影響帶來勇氣 但見報後果只能獨自承擔

現在回看,我發現女性群體在#MeToo中的參與是明顯互相影響的。有女生一直未有回覆採訪邀約,直至我們採訪另一名事主前夕,她才詢問可否一同前來。原來二人是朋友,有人相伴她才敢受訪。而Hana決定「吹哨」,則是因為其他女生的傾訴,令她發現受害的不只自己。甚至,本網另一篇#MeToo報導的「吹哨者」,原來也是因為今次的受訪女生是她朋友,向她哭訴性騷擾經歷,才決定公開自己的故事。投石頭的人多了,湖面就不再平靜。

話雖如此,接觸受訪者過程並不容易,我們曾嘗試聯絡11人,有5人沒答應受訪,部份人初時願意接觸記者,最終還是沒有回音。有女生告訴我們,有朋友遭到更嚴重傷害,但選擇不公開。一篇匿名、不開樣的報導,為何不能給予女生安全感?其實憑空已可想像不少受訪壓力,例如攝影師手上有模特兒的大尺度照片,公開指控後,會遭報復嗎?當時攝影師的社交媒體帳號仍然公開,受訪內容會否令網民認出事主帖文?

有女生如是說:「有其他女仔比佢影到裸照,都可以咁勇敢企出黎,咁點解我仲要驚?」確實,剛剛才說集體發聲的#MeToo運動能賦予彼此勇氣,但我也不禁想,若因為報導,女生更多裸露照片流出,這個後果只能孤獨承受,並非一句「me too」就能分擔。作為記者,又能否擔當報導可能對她們造成的傷害?

只希望在報導中加入的法律角度,能多少為事主充權。感謝一口答應受訪的詹鋌鏘大律師和他的團隊,耐心回答我們根據受訪者說法整理出來的問題,事後確實有女生按照法律建議,設立死線要求攝影師撤回影像,有關帖文終於被刪除。雖然根據最新數字,發布私密影像的定罪率只有個位數,但認知到有法律支撐,無疑仍是個與攝影師談判的籌碼。

不是「妹妹仔」 保留證據要及時

訪問前,我們已透過文字大概了解受訪者經歷,但只有見面才聽得到她們敘事的語氣,和看到她們稚嫩的樣子。而很多重要的事,都是透過提問才能得知,例如她們有事前其實有商量好尺度、有向朋友報備,被性騷擾後亦懂得藉故要求離開,並非什麼都不懂的「妹妹仔」。

我們亦是透過今次訪問才得悉,原來在Instagram被人封鎖後,自己和對方的對話紀錄會隨之消失。不只一名女生表示,曾向涉事攝影師表達部分照片不宜公開,惟對方在文字對話中答應後,轉眼就封鎖了女生的帳號;可以想像,單是無法得知攝影師有否遵守承諾,已足夠令女生感到不安,若事前未截圖保存對話紀錄,更有可能流失證據,影響她們日後採取法律行動。

怕受網民指責 被公眾「檢討」前先自我檢討

有女生請我們關掉錄音,道出以前被侵犯經歷。縱使多年過去,這段創傷仍然是很隱密的事,哪怕是不對外公開的記錄,都是不被接受的。正因如此,我更感受到#MeToo每一個願意被書寫的人,都是在將一個,可能連父母、朋友都不知道的秘密,訴諸三唔識七的記者,和他們背後的公眾。

有女生受訪後,給我發來了長長的文字,希望報導可減少提及攝影師對她的冒犯行為,集中寫言語的騷擾,以免網民指責她默許這些行為,不夠「無辜」。她說希望這樣同時能減輕網絡對六名女生的責難。報導最後當然如實陳述她的遭遇,但今次事件真的會有「無瑕」的受害者嗎?可能一句「影得都抵死」的留言,已能輕易將所有人定罪。受訪者也清楚這件事,才會在被檢討前,先自我檢討。

面對性暴力,為何不反抗?

我想用不夠「無辜」的她們的說話,直接回應作結。

「佢(攝影師)話自己好pro,會唔會係我自己諗多咗?同埋始終第一次見,我個人有啲怕醜,嗰陣我唔係好識去反抗,但係如果比我有多一次咁樣嘅話,我會即刻同佢講,我唔影啦,唔會再咁軟弱。」

「通常當下都未get到係咩事,係事後啲情緒先出嚟,嗰刻可能未feel到好唔舒服,後尾返到屋企,之後幾日,而家講返,就會覺得其實我係唔舒服。」

「覺得報警啲警察一定唔會理。因為佢唔係真係強姦,佢就係性騷擾咋嘛。」

「我儘量唔諗呢件事,會覺得佢係為咗影相啫,唔係呢個意思嘅。不過我都好慶幸嗰陣時我係有呃過自己先,因為我唔呃自己,我好難過到嗰個半月,係一個保護自己嘅時期。」

「我以前有更嚴重嘅(被侵犯)經歷,呢次經歷好似唔算啲咩,又好似有人仲嚴重過我,我講出嚟會唔會好多餘,或者冇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