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黃色信封袋裡的派克金筆》 ─文學與藝術(30)
作者:陳華夫
楔子
歲月難經久,月亮圓又缺。
天空星稀,細雨斜落。
真情總成痴,痴情終成悔。
繾綣歡情的須臾片刻,只待今生夢中再尋覓。
不被祝福的愛情,偷偷摸摸的已走到了盡頭。
王薇臉龐後方,向晚的月亮,濕黃的分外哀愁,滴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女神哭了,諸天也泣下同情的眼淚。
今生相欠,她給我的,我給她的,就都在這了。
但卻是馬明,狠心的把父親釘在儒家教育的十字架上。
伊卡拉斯的蠟翅膀,已被太陽燒成了灰燼。
漫天水花,濺起四處飛舞的童年笑靨。
今日何日,天女下凡。
竟是我,忍不住褻瀆了她的胸脯,還偷偷吻了她的嘴唇。
妳我今生無緣,只能淚眼相送。
繁弦急管已響起,音樂的盛宴劃上了休止符。
近鄉情怯,家愁與鄉愁,何處是歸程。
************
那年是1963,馬明,我,13歲。
「嬰兒潮」年代正流行著校園民歌。
「
那年我們來到小小的山巔
有雨細細濃濃的山巔
你飛散髮成春天
我們就走進意象深深的詩篇
你說我像詩意的雨點
輕輕飄上你的紅靨
....
」
這首《拜訪春天》,你是聽過的。
************
一闕殘月,冷冷的掛在天邊。
我挪了重心,由左腳到右腳,左腳已經酸麻,得換右腳。
多年來罰跪的心得,左右腳輪流麻,比雙腳一起麻,少點難過。
今天也夠倒楣,才擊出一記凌厲的抽殺球,老遠就瞧見妹妹馬貞跑來。
「哥,快回去!」妹妹馬貞小我兩歲,最不忍看到父親毒打我。
我球拍丟給妹妹,三步兩步跑回家。
迎面而來的是父親的吼聲:
「叫你不要出去混太保,我看你是皮癢了,功課做完了沒有?」
「做完了。」
「每一科都考了一百分沒?」
「沒有。」
「講過多少次,沒有每科一百,就不准出去玩,到院子裡罰跪!」
我右腳又酸麻,再回左腳。
今天還算走運,躲過一頓鞭子。
肚子陣陣絞痛,是胃餓過頭的抽搐,罰跪不准吃飯。
夜已深,透過竹籬笆的縫隙,我窺見四鄰的燈光,已是一片漆黑。
終於盼到母親來說:
「快去睡覺,明天還要上學。」
我一屁股癱躺在地上,霎時之間,千萬支細針,刺進雙腳,酸麻到不行。
半晌,我才能扶著牆壁,拖行進了客廳。
打開牆角的行軍床,架在擁擠的椅子和茶几之間。
動作得快一點,天亮前還得還原客廳。
我才伸直不太聽使喚的雙腳躺下,鼻頭難忍的酸澀,淚水潸然而下。
這個屋簷下,討好父親真是太難。
上次,桌球賽冠軍的獎品,是支嶄新黑亮鑲金邊的「派克金筆」。
我腦中頃刻浮現父親那支斑駁泛白的派克金筆,連夜獻給父親。
萬沒料到,父親蹙起眉頭,冷颼颼的盯著我:
「說過多少次,要多花些時間念書,你就是不聽,這東西我不要。」
我心裡淌血,使盡吃奶力量,竟博得逆子的罪名。
****** *****
馬明擺脫客廳打行軍床睡覺,是在搬進大學宿舍以後。
也不知是天生,還是後天,馬明爭勝成性,不管多瑣細的爭端,絕不認輸。
一日,在宿舍走廊,馬明與隔壁的同學辯論尼采與柏拉圖,吵的同學都無法睡覺,直到天亮,上課鐘響,他倆才鳴金收兵。
馬明「槓子王」的封號,頃刻之間,傳遍全校。
****** *****
上了大學,我回家,是能免則免。
今天則是回家討生活費的日子,每月一次。
步出老家火車站,天空陰霾,飄著細雨,一排排的排班三輪車,都放下擋雨的透明膠布。
家裡生活向來拮据,供大姊念大學有困難,大姊才考進三年制高中師範。
大姊從十八歲起,賺小學老師薪水,貼補家用。
家裡七口人要吃飯,只靠父親微薄的軍人薪水,往往月底,難以為繼,逼的母親鄰居借錢買菜。
父親雖從小百般挑剔我,至少讓我念了大學。單就這一點,除了感恩,實不該說三道四其他家裡的事。
我不願回家,還有另一層緣由,大姊薪水貼補家用後,「長女綜合症」日益發作,動輒打罵讀小學的弟弟。
妹妹馬貞甚是不滿,姊妹倆經常口角。
今天,我前腳才踏進家門,就聽見妹妹吼叫:
「大姐,妳不可以動不動就打弟弟!」
「為什麼不可以!爸若不打妳哥,他今天考得上公立大學?」
大姊一邊回嘴,一邊瞥了一眼剛進門的我。
「不要吵了,煩不煩,妳倆再吵,我就要冒火了!」
我好久沒見父親這般大聲怒罵,卻聽見妹妹回嘴:
「我就要吵,大姊打小弟,本來就不對,你卻每次袒護她,根本是助紂為虐!」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妹妹竟敢回嘴。
若我回嘴,自小就先抽二十鞭。
只見,父親縱身撲向妹妹,揮舞雙臂,重拳驟然而下。
記憶中,父親從未罵過乖巧瘦小的妹妹,更沒打過。
我飛奔過去,撲趴在父親背上,架住父親揮舞的雙臂。
無奈,從小罰跪,加上營養不良,身形單薄瘦小,被高大壯碩的父親架離地面,來回甩盪。
好一陣子,父親放盡了氣力,口中呢喃著:
「竟敢回嘴,我打死你,打死你....」
我快步攬妹妹入懷,四面環抱著她。
父親要再打,打我吧。
妹妹沒有哭喊,卻不斷顫抖抽搐.
我心想,壞了。
心理學上說,這是驚嚇過度,馬上得打鎮靜劑,遲了怕會精神失常。
我脫下夾克,套在妹妹身上,扶她上腳踏車,
「抱緊我,不要摔下去。」
我急忙跨上腳踏車,回頭瞧了一眼呆愣在門口的父親、大姊、二姊、弟弟及母親,死命的踩踏出去。
天空仍飄著細雨,冷風迎面撲來,我打了個冷顫,頓覺妹妹的體溫已沒先前的冰冷。
小妹啊!挨一頓打,算不得什麼。從小,哥挨打,妳都看到。
妳一定要挺住,千萬不要做傻事,妳還有哥哥!
我死命的踩著,風變急,雨也加大。
我知道,過了這個上坡,前面是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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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並非只是個「槓子王」,他精通十八般武藝。
千奇百怪的疑難雜症,到了他手裡,頓時迎刃而解。
比起影集裡的「馬蓋仙」,毫不遜色。又姓馬,他「馬蓋仙」封號,不脛而走。但這個東方「馬蓋仙」,碰到心儀女生,舉起白旗就逃之夭夭,不留給他自己任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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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馬明升上大四。
一天,他晨跑經過鋼琴教室,耳朵傳來蕭邦的夜曲,感傷而哀愁。
尋著琴聲,他只見一位水藍色連衣裙的女生,長髮披肩,白皙纖細的手指優雅的飛舞在黑白鍵盤上。臉龐白裡透紅,凝脂般頸項,窄窄肩膀,胸脯挺立,完美的簡直就是美術館中之維納斯女神。
馬明劈劈啪啪的使勁拍手,說:
「蕭邦彈的真美,我是物理系四年級馬明,同學叫我『馬蓋仙』。」
「我是音樂系四年級,王薇。」女生說。
王薇隨即合上琴譜,放進米色手提袋,頭也不回的離去。
她本以為同學口中的「馬蓋仙」,會如《百戰天龍》影集裡的本尊,高頭大馬。沒想到,竟是小了一號,自己穿上高跟鞋,怕是要高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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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馬明跑了幾家書店,挑選情書專用的信封與信紙,看中了俗氣的粉紅色系列。
馬明生平第一次寫情書,怎麼寫都不滿意。他在報紙、校刊寫文章的功夫,都派不上用場。
最後,揉掉了大半本信紙,才勉強完成一封。
馬明知道,寫信是他唯一追女孩子的辦法。他深怕吃閉門羹,鑽到地洞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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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天之後,王薇回到家,院子裡的木棉花,紅紅火火的開了一樹,搖曳在藍天白雲之間。
「小姐,妳有一封信,是粉紅色的──。」劉媽把「的」,拖的很長,還對王薇擠了個眼睛。
奇怪,誰用粉紅色紙寫信?
拆開來,馬明的。
他可是「馬蓋仙」,神通廣大,追女孩用得著寫情書?
「小姐!差點忘了,妳爸交代,六點圓山飯店給妳袁叔接風,特別叮嚀,不許穿T恤牛仔褲平底鞋。」劉媽刻意拉高音量「平底鞋」三個字。
她瞅了一眼手錶,已經5:30,得快換衣服。
T恤牛仔褲平底鞋又怎樣?
爸爸每次請袁叔吃飯,都要我穿的正經八百。
袁叔是爸爸在美國康乃爾大學留學時的同窗。爸爸回台創業,袁叔則在哈佛大學教書。
她最後選中水藍色小晚禮服,配上黑色法式三吋高跟鞋。
王薇一踏進圓山飯店的宴會廳,映入眼簾的是奪目的鑲鑽吊燈,撲鼻而來的是觥籌交錯的四溢酒香。
四處望見小晚禮服裹不住的香肩與乳溝,相比校園裡的T恤與牛仔褲,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王薇聽到不遠的袁叔對身旁的兒子說:「麥可,你看,大美人終於來了,相信我說的吧!整個麻州劍橋,哈佛、MIT找不到這麼有氣質的美女。」
麥可袁湊臉過去,向她來了個美式貼面禮。
眾目睽睽下,王薇臉上有些發燒。
她心想,馬明如此親她的臉頰,怕是得踮起腳尖。
麥可袁舉杯對王薇的爸爸說:「王爹地,你福氣真大,有這麼漂亮的daughter。」他甜膩的嘴巴如巨嬰們在撒嬌。
王薇偷偷打量麥可袁,挺拔的駝絨羊毛米色西裝,自己是水藍色小晚禮服,倆人身材衣服如此般配,絕對是眾人稱羨之俊男美女。
但王薇總覺得馬明五官端正,透著股聰明勁,上心舒服。
不像麥可袁,左一個,右一個”王爹地”,膩的她有些噁心。
唉!剪不斷,理還亂,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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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等信的日子,真難熬。
每次回宿舍,馬明急著去開信箱,都鎩羽而歸。
有些後悔,不該魯莽的給王薇寫情書。
第四天,天堂緊閉的大門,竟開啟了門縫。
王薇回信了。
馬明一刻也不敢停,去書店買了個大號的黃色信封袋,將王薇的回信編為001號,小心翼翼的放進黃色信封袋裡。
馬明算是正式開始追求王薇。
寫情書雖是馬明的苦差事,卻可省下他不少約會上館子,看電影的錢。****** ******
「哥!」妹妹馬貞迎面叫住馬明。
馬貞兩年前,也考試進了同校,兄妹倆如今是學長學妹。
接著她說:「聽說你在追音樂系花王薇?」
我未置可否,說:
「妳認識王薇?」
「誰不認識,她爸是我們『慈幼社』樂捐大戶。上次,社裡的慈善音樂會,她水藍色小晚禮服,三吋高跟鞋、步出黑色賓士轎車,男同學們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我有些胃抽搐,對妹妹說:「我趕著寄信,再聊!」
說完,我揚了揚手中的信,逃難般的跨上腳踏車離去。
我心想,真是惡夢難逃。王薇家裡不是普通的有錢。
原來,她平常T恤牛仔褲平底鞋,都是刻意的。
難怪,她舉手投足,盡是掩不住的貴氣,常令我自形慚穢。總以為自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若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免得害她越陷越深。
我一直在郵筒前,來回踱著方步。
半晌,才把那封邀她看電影喝咖啡的信,丟進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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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媽,有沒有我的信?」王薇問。
「郵差還沒有來,妳已經問了兩次,小姐。」劉媽說。
王薇奇怪,馬明這幾天都沒信,也見不到人,該不會有什麼事?
馬明總叫她牽腸掛肚,見不到他,王薇還真有點想他。
昨天,她紮了個馬尾巴,到高爾夫練習場外跑步,想與馬明不期而遇。
她老遠看到馬明奮力擊出-杆,小白球應聲奔上天際。真是力與美百分百,就是比麥可袁小了一號。
她聞到廚房傳來牛肉的香味,爸爸晚餐又有清燉牛肉吃。
昨天,爸爸對她說;「聽劉媽説妳一天要收三、四封粉紅色的信。下禮拜六,我有空,請男朋友家裡晚餐,見見面。」
王薇正在擔心馬明不敢來家裡,耳邊就傳來:
「小姐,郵差來了,有妳一封粉紅色的信。」
連忙拆開,信上馬明說,他剛拿到報社付的稿費,這禮拜六,請她看電影,喝咖啡。
真難得!首次花鈔票,大方的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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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六的電影院擁擠,排隊買票的彎了兩個彎。
在那個「嬰兒潮」擁擠的年代,情人約會的「私密空間」,極度匱乏。
臺北火車站旁,西門町的旅館,兩小時「休息」,算一節。
乍看,旅館門前都沒有長龍排隊。
其實,情人們都先拿了定時入場的號碼牌,再避人耳目的四處逛街。
旅館房間實在還是供不應求,電影院及「純吃茶」,就替情人們打開了另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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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進場時,電影已經開演,白花花如探照燈的光束,不時在他們頭上,掃射而過,忽強忽暗。
王薇每次與馬明在暗處摸索,總掩不了瞞著爸爸偷吃禁果的激情。
不被祝福的愛情,只能偷偷摸摸,暗處繾綣歡情,那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根本無法在奪目的鑲鑽吊燈下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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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院的走道很窄,我聞到王薇身上的汗味,夾著淡淡的體香。
我心頭蕩漾,手臂被她柔軟的胸脯緊緊貼著。
也是前陣子,王薇才允許雨中依偎,傘下偷吻。
我才熟悉了她那淡淡的體香。
有次過馬路,我不小心環住她的腰肢,頃刻就被她掙脫。
她是不願意的,害我臉紅耳赤了老半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 ******
電影散場,我倆走進外牆霓虹燈耀眼的「西海岸」,西門町消費最貴的「純吃茶」。不用排隊,我打聽過。
裡面一片漆黑,地上微弱的走道燈,間隔著數目不清的高背雙人火車座椅,
保證誰的臉孔都看不清楚。
王薇這才寬心下來,方才還跳的七上八下。偷偷摸摸,把命都搭了進來。要是撞見熟人,怎麼得了。
我附在她耳邊輕聲說:「帶妳見識一下,沒來過吧!」。
「你來過?」
「沒有。」
我手心隨即被王薇重捏了一下,她似乎不相信。
她真是瞎操心。不是因為她,我還真花不起這個錢。
服務員打著迷你手電筒,端來飲料,收了錢,又消失在黑暗中。
茶几上蠟燭杯的小火苗,搖曳閃爍,世界終於只留下我與王薇。
我心跳的噗通噗通,瞧她吸了口果汁,抬手取下髮夾,一甩頭,長髪披肩而下,半遮住她白裡透紅的臉龐。
「最近信少了。下禮拜六,我爸請吃晚餐。」
「妳家很有錢。」
「誰說的?」
「妹妹馬貞是妳們『慈幼社』的。」
「我爸有錢是我爸,我是我。」她煩心馬明的身高,過不了爸爸這一關。
王薇清楚馬明自卑什麼,但她從不提起。
她自己就跨不過「矮身高」和「沒有錢」這兩個坎。
「我沒有錢,妳爸一定反對。」
「不要再提我爸!」王薇似乎心頭極亂極,雙手掩著臉孔。
我心一橫,擁王薇入懷。
她絲毫沒有抗拒,反而緊緊的環抱住我。
我悸動不止,她的胸脯這麼緊貼,是真的喜歡我。
王薇靜靜的躺在我的臂彎,緋紅的臉龐在微弱的燭光中,閃爍著些許嬌羞,高貴的矜持化為了誘人的嫵媚。
我看呆了。她真的是我今生的女人?
我低頭吻去她眼角上的淚珠,貪婪的吮吸著日思夜想,她那淡淡的體香。
她動了情,盡力的回吻,令我喘息不來。
我心頭大驚,這可是要負責的,我養得起這麼貴氣的大小姐?
但手掌卻不聽使喚,偷偷的滑向她的胸脯。
不料,手掌被她牢牢抓住,前進不得。
頃刻,我脹熱的頭腦冷了下來,畢竟,她還是不願意的。
我坐直身子,王薇跟著起來,攏理著凌亂四散的長髮。
不被祝福的愛情,偷偷摸摸的已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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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出黑色鑲金邊的「派克金筆」說:
「後天是妳生日,送不起貴重禮物,這是我比賽獎品。」
我顫抖的將「派克金筆」遞過去。
她方才不願意,難不成,也拒收?
我連忙補一句:
「妳向來不缺好東西,嫌它的話,就把它丟掉。」
繾綣歡情的須臾片刻,只待今生夢中再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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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媽,等一下,馬先生來晚餐,請他客廳先坐。」王薇從二樓吩咐劉媽。
馬明該不會放她鴿子吧?
「純吃茶」,雖有些僵,他不是也送了「派克金筆」。
就是這個「派克金筆」,王薇愁的頭皮發麻。筆身又粗又圓,掛在身上,醜死了。
王薇透過樹梢,瞅見馬明進了門。
忙將「派克金筆」放回抽屜,匆匆下樓。
我步入客廳,迎面一位珠光寶氣,五官高雅的貴婦,誰都一眼可認出,是王薇母親。
「歡迎馬先生,我是王薇的媽媽。」
「伯母好!」
映入我眼簾的是,奪目的鑲鑽吊燈,底下擺了一架白色掀蓋式鋼琴。
客廳寬敞,足以讓我架個一兩百張行軍床睡覺。
王薇方才下樓,聽到母親說:「這白色演奏鋼琴,少說也要兩百多萬....。」連忙說:「媽,開飯了,去飯廳再談。」
王薇步入飯廳,就見到她爸上下打量我的說:
「令尊在那高就?」
「伯父好!家父軍職退休在家。」
我彷彿又瞧見了父親冰冷挑剔的目光,竟慌亂的碰落白瓷筷子,掉在大理石地板上,斷成兩截。
偌大的飯廳,寂靜的連掉根針都聽的到。
我雙頰灼熱,連忙彎腰去撿。
王董事長冷冷的說:「不用撿,已斷了。」
轉頭對劉媽說:「再拿一副。」
劉媽說:「老爺,象牙的,已沒有了。」
「那就拿副不銹鋼的,摔不斷。」
我忐忑尷尬的想鑽進地洞。
這場戰爭,還沒開打,已是輸的徹底。
再掙扎乞憐,只更難看。
我匆忙告辭,把命運賭在王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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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送走馬明,回到座上。
爸爸對她說:「妳穿高跟鞋,怕是比妳剛才那個男朋友,高半個頭吧!妳袁叔已替妳洽談好「茱麗亞音樂學院」,就在波士頓的「麻薩諸塞大道」邊,走幾步路,過了查理斯河上的「哈佛大橋」,就到了MIT和哈佛大學。妳六月畢業了,正好趕上9月的秋季班。」
****** ******
第二天早上,我急著打電話給王薇。
「馬先生,小姐不在家,出遠門。」接電話的是劉媽。
我意識到王家封鎖我的電話。
正在發愁,不料,電話另一端,傳來王薇的聲音:
「劉媽我來接....喂!是馬明?」
我說:「是我,妳爸怎麼說?」
「我爸說你吃飯時說話,用筷子指指點點。」
「那妳自己呢?」
「我從小最聽爸爸的話!」
我頓時全身發冰,王薇在打爸爸牌。她是真的不願意,不願意我這個癩蛤蟆吃天鵝肉。
我惱羞成怒的說:
「既然這樣,晚上8點,老地方,最後見一面。」
我說完,立刻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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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又急又氣,馬明竟這般掛她電話,什麼事都比別人快好幾拍。
總是一根腸子通到底,自以為是,從來不好好與我商量。
馬明真的要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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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在淌血,翻開黃色信封袋,王薇的情書已編到五十幾號了。
這可是我的青春,我的初戀,就這麼退還王薇?
肉麻纏綿的情書,如今讀來,格外令人心碎。
臉紅心跳的戀人私語,雖當不了真。但落入有心人手裡,仍是王薇的禍害。
早點退還她,好讓她安心,找個比我好的。
我不捨的重讀了所有情書,帶著淚痕。
再一封一封擦乾上面的淚水,放回黃色信封袋。
愛王薇,只能揮淚退還她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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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的悲劇,並非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而是,以不完美的人類之軀,追求連神也無法企及的完美。
但馬明必須完美到他父親挑不出任何毛病,才可逃掉皮開肉綻的毒打與遊街示眾的罰跪。
馬明這種悲劇,心理學上叫「強迫完美症」。
也就是這個「強迫完美症」,強迫馬明拼命贏得每場爭論、拼命贏得每場冠軍、拼命贏得完美的王薇。
本質上,馬明是在強迫自己作個父親無可挑剔的完美之人。所以,他不能承認自己「矮身高」和「沒有錢」的缺點。
承認了,就不完美。
馬明無可救藥的妄想自己是「馬蓋仙」,可以奇蹟式的變成高大壯碩、可以奇蹟式的賺進萬貫家財。
佛洛伊德「心理分析」認為,任何嚴厲挑剔、打罵的父母,教養出來的子女,不是罹患「強迫完美症」,如馬明。就是罹患「巨嬰症」,如麥克袁。
無數隱形的馬明與麥克袁,滿街行走在儒家社會中,每人生病的程度不同。要嘛,拒人千里之外,追求自戀般自給自足之完美。要嘛,巨嬰般的見人即撒嬌。
馬明固然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祭品,馬明的父親又何嘗不是?
上一代的罪孽,不會止於下一代。
總是,一代一代的相傳下去。
但卻是馬明,狠心的把父親釘在儒家教育的十字架上。******* ******
馬明看不清,希臘神話伊卡拉斯的「蠟翅膀」正是自己的「矮身高」與「沒有錢」,但馬明卻揮舞著「蠟翅膀」,飛蛾撲火般的玷污了女神的胸脯,瞬間被太陽燒成了灰燼。
馬明心知肚明,王薇T恤牛仔褲平底鞋,就是在意他的「矮身高」和「沒有錢」。
但馬明一直欺騙自己說:「馬明是「馬蓋仙」,王薇獨具慧眼,王薇根本不會嫌他矮,也不會嫌他沒錢。」
馬明揮淚退還王薇情書,卻不敢捅破這層紙窗戶。
難不成真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 *****
天空星稀,細雨斜落。
我遠遠瞧見王薇撐著熟悉的白底圓點小花雨傘,款款行來。
熟悉的T恤牛仔褲平底鞋,熟悉的長髮,我似乎又聞到她淡淡的體香。
只見她秀麗的臉龐,抹上一層淡淡的愁容。
我接過雨傘,刻意保持距離。
不料,王薇竟依偎了上來。
我心裡大喊,壞了!
腋下的黃色信封袋,竟成定時炸彈,滴滴答答的倒數計時。***** *****
王薇依偎著馬明,心裡大石頭,不由的放下。
王薇渴望,能永遠這樣,地老天荒。
她只是納悶馬明腋下的黃色信封袋,就問:
「那個黃色信封袋裝的什麼?」
馬明說:「妳的情書。」
定時炸彈終於倒數到了”00:00”。
王薇頃刻爆炸,馬明竟真來放她鴿子。
王薇心想,怎麼,退還情書?裡面全是虛情假意,欺騙你的感情?
太令人心寒,那件事沒有依著你。
那天「純吃茶」,只是緊張,抓住你的手。
是你自己停住,能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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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腋下的黃色信封袋,擺在咖啡廳透明的茶几上。
抬頭瞧見印在玻璃窗上的王薇,愁容之上,更蹙緊了眉頭。
店裡播放的蕭邦的夜曲,感傷而哀愁。
「最近還彈蕭邦?」
我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吐出來的,竟是這句沒頭腦的話。
王薇說:「你情書中沒少吹牛,你是『馬蓋先』,我爸反對,就私奔!」
說完,黯淡的眼神,頃刻燃燒起來。
我低下頭,躲開她灼熱的目光,怯怯的說:
「是我配不上妳,退還情書,是讓妳安心去找個比我更好的。」
王薇立刻說:
「為什麼當初不說,配不上。你不是「馬蓋仙」?分明是不堪我爸一擊。還說要私奔,你真敢嗎?你的確不配當我的情人。」
說完,王薇抓起茶几上的黃色信封袋,放入米色手提袋中,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趕忙結了帳,追了出去。
只見細花雨傘逐漸沒入了對面馬路的人潮中,路口黃色號誌燈正在轉成紅色。
一切都太遲,追不上了。
我佇立在十字路口,良久,全身淋的濕透透。
臉上流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伊卡拉斯的蠟翅膀,已被太陽燒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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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冒雨、三步兩步的回到家中,輕手輕腳。
她從米色的手提袋中,拿出沾了些雨水的黃色信封袋。
小心翼翼的上下前後擦了個乾淨。
再打開抽屜,將黑色鑲金邊的「派克金筆」放進袋裡。
王薇已將馬明給她的情書,賭氣的燒成灰燼。
今生相欠,他給我的,我給他的,就都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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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我要再三告訴妳,這個春假,我有美國朋友要來波士頓。妳一定要英文說妳是我妹妹。不要總是中文”喂?”個不停。」
妹妹馬貞這才來「波士頓大學」就讀MBA,有獎學金,很不容易申請。
她們宿舍春假整修,就近,來我這打幾天地鋪。
我心裡上下打鼓,珍妮佛說,春假機票不好買,在候補中,但周末一定會來波士頓。
「哥,你真的要泡洋妞?」
真是什麼都瞞不住這個鬼靈精的妹妹。
馬貞已經幾次露骨的對我說:
「你這個東方矮個子,洋妞三兩下壓的你喘不過氣來。」
妹妹對我談的愛情,毫無信心。
上次,她眼睜睜的看到王薇甩了我。
她的話,雖傷我自尊,多少也是替我擔心。
其實,珍妮佛的身形與王薇不相上下,穿平底鞋,應該與我一般高。
但比王薇稍微豐滿,顯得我這個東方身形瘦小單薄。
我最近雖勤跑健身房,但「孤臣無力難回天」,幫助不大。
我板起臉,對妹妹說:
「這不是妳該操心的事,妳只要記得,用英文說妳是我妹妹。」
我推著腳踏車出了MIT查理斯河畔研究生宿舍──「落塵齋」(Ashdown House),騎上「懷念大道」,莫約2分鐘,左手邊即是大理石、圓頂,拱門、迴廊的MIT圖書館,搭配上綠油油的大片草坪,簡直就是巍峨的羅馬宮殿。
初次見珍妮佛,我簡直看呆了,彷佛碰到了伊莉沙白扮演的埃及豔后,正在晉見羅馬三雄的馬克·安東尼。
珍妮佛與其說是,光芒四射的埃及豔后。還不如說是,風華絕代的參議員夫人。
那年,我還未申請到MIT全額獎學金,窩在蘇必略湖畔的「北密西根大學」,擔任實驗課的助教。
珍妮佛是我班上的大四女學生,她是「醫預科」,但已申請到「密西根大學」醫學院的入學許可,相當不容易。
珍妮佛平時很少與美國同窗嬉鬧,喜歡待在我的研究生大辦公室裡。
她在辦公桌上,放了一台價格不菲的手提收音機。
我常趁她不在,播放蕭邦的夜曲。
不料,有一天卡式錄音帶竟斷成了兩截。
我如闖了禍的小孩對她說:
「真的對不起,那裡可以買到,我賠償妳!」
珍妮佛無視我滿臉驚恐,語調柔和的說:
「小事,不要放在心上,東西都會壞的。我知道你喜歡蕭邦,我明天再去買一卷。」
我頓時濕了眼眶,我期待父親冷酷的眼光,卻迎來她的柔情。
珍妮佛的溫婉含蓄,比起王薇的恣意愛恨,更像東方中國女人。
就說那天離別之夜,她刻意安排了最高檔的餐廳,替我餞行赴MIT。
她穿了水藍色小晚禮服,胸前帶了串白色珍珠項鍊,貴氣直逼電影裡的參議員夫人。
我卻不知,高檔餐廳的男賓客都是白色長袖襯衫黑西裝及黑蝴蝶領結。
當珍妮佛挽著T恤牛仔褲的我步入餐廳,四面八方,男男女女的異樣眼光,掃射而來。我如坐針氈,彷佛又罰跪在竹籬笆院子裡遊街示眾。
珍妮佛一切看在眼裡,深情的注視我,談笑風生的化解我的忐忑與尷尬。
現在回想,我眼眶仍是酸澀到不行。
王薇的完美,雖令我自形慚穢,但能滿足我自虐重溫父親的毒打與罰跪。
珍妮佛的柔情,卻勾起我「近鄉情怯」難以承受的不自在。
我從小只熟悉父親冷冷的眼光,異常陌生原鄉的溫馨柔情。
家愁與鄉愁,我皆難以承受。
******* ******
餐後,珍妮佛停車在一望無際的蘇必略湖畔。
夜已深,偌大的湖邊公園空無一人。
她小心翼翼的仰躺了我的座椅,再仰躺自己的座椅,然後靜靜的躺在我的身旁。我瞧見滿天璀璨的星星,鑲鑽著深藍的天空,彷彿置身浩瀚無際的外太空。
內外漆黑一片,絕不可能聽到「純吃茶」鄰座的呢喃聲。
珍妮佛大可以停在路過的汽車旅館,但她不願為難我,即使在這心碎的離別之夜。
我從沒觸摸過她的身體,更沒有褻瀆過她的胸脯。
珍妮佛總是深情的注視我,彷佛在説:「不急,慢慢來,我等你。」
我就更不忍心告訴她,王薇淘空了我的愛情,今生她再也等不到我與她的愛情。我下定決心,春假見面,把話說開,不能再折磨、耽誤她。 ******* ******
不料,珍妮佛並沒有在春假前來。
我板起臉問馬貞:
「這幾天,有沒有老外打電話給我?」
馬貞瞪著我說:
「前天晚上,十一點多,有個洋妞打電話來,我沒說是你妹妹。」
我不語,轉身下樓,上自行車,急駛在查理斯河畔的「懷念大道」。
我心中吶喊,珍妮佛!
莫要怪馬貞妹妹,她只是擔心,妳會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妳那會?妳連調整我的汽車座椅,都是小心翼翼。
珍妮佛!我沒那麼嬌氣,我是「馬蓋仙」。
我吶喊中,有淚水。
我辜負了妳。好好找個英俊高大的參議員,作個風華絕代的參議員夫人。
妳我今生無緣,只能淚眼相送。
******* ******
我停車在人少處,把查理斯河當成烏江,仰望天空,亢龍無悔,高喊項羽那句:「非戰之罪」。
我刻意不喊:「天亡我也」。
老天有眼,我是罰跪多了,又營養不良,才不如父親高大壯碩。
如今,王薇棄我而去,又丟失了珍妮佛。
但我是「槓子王」,我是「馬蓋仙」,我不服輸,我要與老天爭。
伊卡拉斯的蠟翅膀,似乎置換成了尖端科技。
******** ******
「哥,你猜我碰到誰?王薇」
馬貞急切的找馬明,哥哥進了MIT,王薇可能對他另眼相看。
上次搞砸洋妞,哥哥大半個月都躲著她。這次她大概想將功贖罪。
我停下腳步,板起臉對馬貞說:
「小妹,知道了。我去跑步,妳自己弄些東西吃,宿舍沒鎖。」
說完,慢跑進查理斯河畔的「懷念大道」,不消兩分鐘,右手邊,出現MIT「帆船俱樂部」。
那天,就在這附近,看到了王薇與麥克袁。
當時,我駕的帆船正筆直的沖向河邊堤岸。
我一手拉帆,一手掌舵,急忙打轉。
右手滿轉舵,再瞬間低身,閃過從頭上呼嘯而過的桅杆。
頓時,船身90度轉彎,昂首破浪,沿著河邊堤岸,飛馳而去,激起長串弧線的白色浪花。
我透過水花,瞥見王薇從紅色敞篷跑車下來。
她的長髮風中飛揚,飄逸在白帆點點,海鷗掠影的查理斯河旖旎的初秋。
漫天水花,濺起四處飛舞的童年笑靨。
今日何日,天女下凡。
竟是我,忍不住褻瀆了她的胸脯,還偷偷吻了她的嘴唇。
我看呆了,手中的舵把一滑,船身兀自斜刺沖出,激起的浪花,傾盆而下,淋的我濕透透。
******* ******
今天是週六,「懷念大道」上,慢跑的,明顯變少。
老美週五晚,大都派對通宵達旦,早上根本起不來。
我遠遠看到,「哈佛大橋」方向,轉彎跑步來倆女生,有說有笑。
是王薇,她跑在洋妞右邊。
多年沒見,她的長髮紮了馬尾巴,來回甩動,關不住的青春。
我刻意放慢腳步,上次見她紮馬尾巴在高爾夫練習場外跑步,我還怯生的連手都不敢牽她,只能裝著沒看見。
如今,雖近在眼前,我倆已是咫尺天涯。
******* ******
王薇慢跑了會,見馬明沒有跟上來,就同洋妞跑回租屋處。
她沖了個涼,披著白色浴袍,踏出浴室。
她心想,馬明一定看見了她,卻不肯相認。
還在恨她?。
其實,她恥笑馬明,不敢私奔,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她自己又何嘗敢。
她是「恨鐵不成鋼」,私心盼望,馬明能從爸爸手中搶走她。
但不被祝福的愛情中,兌現此私心的機會,微乎其微。
她傷了馬明的自尊,也就放飛了他。
王薇直到遇見馬貞,才知道馬明進了MIT。
馬明很窮,王薇不時偷塞些錢,馬明才能請同學吃飯。
王薇真不知他如何繳交昂貴的MIT學費?
她百思不解,唯一的解釋,馬明是「馬蓋仙」。
******* ******
「溫蒂」王薇扯著喉嚨喊:「我用完浴室,該你了。」
溫蒂是兩年多的室友,還談的來,修習小提琴,也喜歡慢跑。
她有個論婚嫁的男友保羅,經常膩在一起。
王薇正準備吹頭髮,門鈴響了,針孔眼裡看見麥可袁。
麥可袁一進門,就吻住王薇的嘴唇,酒氣刺鼻。
他伸手入浴袍,恣意在她寸縷未著的身上遊走,那裡都摸到了。
「溫蒂還在浴室,我先回房吹頭髮。」她掙扎著說。
王薇方才成功掙脫,就瞧見溫蒂走出浴室說:
「嗨!麥可,今天怎麼出現這麼早,不要忘記下午保羅家BAR-B-Q,我得先去張羅。」
溫蒂前腳才走,麥可袁後腳就溜進王薇房間。
他三兩下脫了她的衣服,猛獸般的把她要了,立刻翻身打鼾,夢周公去。
王薇撐起虛脫的身子下床,瞧見麥可袁的腹部,又大了一大圈。
她隱約得知他的電腦公司,資金見底,壓力很大。每天熬夜喝酒。體重直線上升,高大肥胖的身軀每次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拖著腳步,進了浴室,鏡子映出她失血虛脫的臉龐。
瞬間,保羅閃進浴室,從後抱住王薇。
他是到此替溫蒂取東西,卻瞅見浴室中的王薇,這可是大好時機。
他覬覦這位神秘的東方美女,一段時間,無奈溫蒂盯的緊,一直無法下手。
王薇感到胸脯被保羅緊抓,就刻意放低了抵抗,喘氣的呻吟著。
只待保羅稍微鬆手,就立刻扭身,用膝蓋死命的頂撞保羅的胯下。
保羅立時痛苦的彎腰,頭都要碰到地。
王薇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吼:「滾,再讓我看到你,我就殺了你。」
王薇想,這個房子是不能住了。
那天,找馬貞租屋同住,畢竟都是故鄉的中國人。
王薇知道自己天生麗質,惹的男人垂涎。
但馬明看她,春夢的女神,近身不得。
而麥可袁看她,權力的春藥,性的玩物。
人間那樁愛情,不是酸楚中帶著遺憾。
難道真是「自古紅顏多薄命」,「巧婦常伴拙夫眠」。******* ******
歲月難經久,月亮圓又缺
真情總成痴,痴情終成悔。
王薇想起自己凋零的青春,難忍的潸然下淚。
家愁與鄉愁,何處是歸程。
她又想念馬明了,總是帶著淚痕。
******* ******
「哥,王薇下星期六回台,開蕭邦紀念音樂會,她說有東西要親手交給你。」
我心想,造化最喜歡折騰人間。我生命中兩個女人,妹妹和王薇,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捧在手心上長大,一個從小飽受摧殘。竟成了閨蜜。
如今倆人都步入不惑之年,尚未結婚,感情之路都不平順。******* ******
王薇踩著掌聲,款擺搖曳的出場了。
還是水藍色小晚禮服,黑色三吋高跟鞋。
她一眼就瞧見馬明坐在貴賓席。倆人初次見面時,他拍手的啪啪響,讚她蕭邦彈的好,她還以為是他隨口的奉承話。
沒想到,前幾年,收到馬明署名的10片CD:「傅聰演奏蕭邦作品─CBS錄音全集」。
難道,馬明真喜歡我彈蕭邦的夜曲?
******* ******
繁弦急管已響起,音樂的盛宴劃上了休止符。
王薇鞠了躬,又踩著如潮般掌聲,退了場。
她腳步有些急促,她要去赴她等了三十年、今生最後的盛宴。
王薇步入露天陽台,深藍稀星的天空,掛著一輪暈濕橘黃的月亮。
台北的天際線,異鄉的陌生,畢竟已是三十年,「純吃茶」早就掃進了歷史的灰燼中。
王薇想問,「純吃茶」那天,若沒抓住馬明的手,雨中依偎,傘下偷吻,真能持續到地老天荒?
多少的夢中再尋覓,她總吶喊:
「我傻啊!嫌他不夠高,嫌他沒有錢,嫌他送的派克金筆俗氣,就這麼放走了他!我要「派克金筆」貼身掛著。我要私奔天涯,躺在他臂彎裡,地老天荒。」女神哭了,諸天也泣下同情的眼淚。
王薇臉龐後方,向晚的月亮,濕黃的分外哀愁,滴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 *****
我遍尋王薇,找到了露台。
只見她的水藍色小晚禮服,飄逸著白紗披肩,十足仰天憑弔的維納斯女神,臉上卻帶著淚痕。
王薇從米色手提袋中,拿出黃色信封袋,遞給我,說:
「還給你,是你恣意縱情了我的青春,卻沒收了我不被祝福的初戀,更狠心的淘空了我的愛情!」
我濕了眼眶,顫抖的去拿,卻碰觸到王薇的肌膚。剎那間,黃色信封袋燃燒起來,掉下了個物體。鏗然一聲,黑色鑲金邊的「派克金筆」落在地上。
滾呀滾的,老遠,消失無蹤。
****** *****
今生相欠,我給她的,她給我的,真的人間存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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