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事先张扬的袭击:以色列国内政治的动荡,如何令哈马斯看到可乘之机?
「当以色列反对派仅仅批评内塔尼亚胡和他的新盟友,却对维持军事占领和殖民的行为熟视无睹时,他们能改变巴以关系的暴力循环吗?」
特约撰稿人 刘怡
【导语】2023年10月7日,随着哈马斯武装冲出其控制的加沙地带,主动袭击以色列领土,巴以两国爆发了近年来规模最大,伤亡人数最多的正面冲突。拥有绝对军事优势的以色列,在迎来第四次中东战争50周年纪念日之际,再度遭遇了一场始料未及的突袭。内塔尼亚胡政府随即宣布全国进入战争状态,双方的军事行动目前仍在进行中。
哈马斯选择在2023年发动这场袭击,既是中东外交格局剧烈变化的结果(延伸阅读:《后反恐时代、“大迂回”与未完成的革命:走向新“冷战”的中东世界》),也和“比比”·内塔尼亚胡2022年底第三次执政以来,以色列政坛的持续动荡有关。“比比”主推的司法改革,在以色列国内引发尖锐对立,军队内部也有批评之声。整个2023年,以色列政府一直处在抗议活动的风口浪尖,无暇他顾,这就为哈马斯策划并发动10月的“阿克萨洪水”行动提供了机会。
本文作者为中东事务观察者、全球冲突报道记者,2015-2023年曾20余次前往中东国家做现场探访和报道。
这是一场事先张扬的袭击。尽管它在实际发生前,始终带着中东地区常见的“狼来了”故事的色彩。
2022年最后一周,当我的巴勒斯坦朋友萨利赫在WhatsApp上告诉我,“巴勒斯坦人的抵抗之年和生存之战即将到来”时,我并没有太认真回复他。毕竟,从十多年前第一次报道中东事务开始,听巴勒斯坦知识分子预测“第三次因提法达”,就成了一项例行作业。我甚至能准确地用阿拉伯语读出“因提法达”这个词:Intifada,意思是振动、颤抖。
1952年,伊拉克革命者第一次用“因提法达”这个概念,描述始自街头的民众起义。而从1987年开始,它成为了巴勒斯坦现代史的一部分。那一年,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民众走上街头,以石块和燃烧瓶宣泄自己对以色列军事占领的不满,史称“第一次巴勒斯坦因提法达”。这次漫长的起义,孕育了伊斯兰抵抗运动,也就是今天的哈马斯(Hamas),并间接催生了1993年的《奥斯陆协议》。
而2000年到2005年的“第二次因提法达”,或者叫“阿克萨因提法达”,见证了西岸和加沙城市游击战的全面升级。它宣告“正统”的阿拉法特时代寿终正寝,也使哈马斯第一次成为了巴勒斯坦立法机构中的多数派。从那时起,“因提法达”几乎成为了巴勒斯坦建国叙事的唯一中心。以至于最近十几年,当巴勒斯坦的政治和外交处境一路滑落至谷底时,预测并召唤“第三次因提法达”,渐渐成为了一种带有宗教祷告意味的举动。
“因提法达”真的还会来吗?带着这样的疑问,2019年秋天,我在约旦河西岸度过了将近一个月(延伸阅读:《巴勒斯坦没有新闻:约旦河西岸的生与死》)。亲眼见证西岸从经济到社会的殖民地化,以及加沙在长期封锁下陷入的暴力循环,使我极度怀疑“第三次因提法达”这个故事的可信度。当暴力和政治动员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成形的“因提法达”,似乎只剩下了宣传价值。因此,尽管我早已知晓,为西岸一家智库工作的萨利赫,与诸多巴勒斯坦政界人士交情匪浅,但他的信誓旦旦并没有说服我。毕竟,类似的表态,在过去若干年里,已经让我感到疲劳了。
但这一回,萨利赫似乎异常笃定。几天后,他在接受卡塔尔半岛电视台采访时,把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
时间进入2023年,周期性的紧张空气渐渐开始升腾。1月3日,新任以色列国家安全部长本格维尔(Itamar Ben-Gvir)挑衅式地闯入耶路撒冷圣殿山,开启了熟悉的冲击—反应循环。从那时起到9月底,西岸和加沙周边爆发冲突的次数几乎相当于此前三年之和。在1月下旬的东耶路撒冷犹太教堂枪击事件和4月7日的连环汽车袭击案中,还出现了巴勒斯坦枪手主动出击,对西岸犹太人定居点和交通设施实施攻击的情况。一瞬间,我似乎突然嗅到了奇怪的气息:类似的“压力测试”,在第二次“因提法达”前夕也曾反复出现。它们距离一场真正的“因提法达”,当然还有很长的路。但可以肯定的是,2023年已经被巴勒斯坦武装团体设定为“打破沉默之年”。现状不会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