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昺仑:浊水溪以南没有蓝绿,台湾如何突破地方派系的网罗?
「地方派系在台湾是几十年演变的政治现象,要说是台湾“民主之瘤”也不为过。」
江昺仑
【编者按】2024台湾大选白热化,明年1月13日,台湾将选出新一届总统、副总统以及113席的立法委员。在此次大选中,先有蓝白合的在野整合协议,而后破局,然而在过程中,包含国民党总统候选人侯友宜、民众党柯文哲,甚至是原欲采取独立参选的郭台铭等,多次前往台湾多县市拜会地方派系要角,也出现地方派系“多方押宝”的现象。
例如,上半年多次公开力挺郭台铭的彰化县议长谢典林,在8月初宣布退出国民党,此前,他曾连续二日陪同郭台铭与柯文哲拜庙。谢典霖的胞姊谢衣凤,为现任国民党秘书长、现任立委,并在本届大选中争取连任,其对手为前北农总经理吴音宁。其母郑汝芬曾任国民党立委,谢家为彰化地区具有深厚政治实力的地方派系,此次大选,谢家亦被认为是“多方押宝”。
即使,在总统的层级上,地方派系的影响力相对有限,但从区域、不分区立委,以及县市乡镇市首长、县市议员依然难脱派系的影响。
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地方派系”原是中性词汇,只要有政治,就会有派系。然而当地方派系成为垄断地方政治资源的团体,并透过恩庇侍从体系进行利益交换,其所冲击的,更是台湾民主社会的根基。尤其,在地方派系与中国统战系统结合下,亦成为台湾当代地方政治的难题。要如何突破这样的困局,作者提出“找回中介阶层”作为行动策略;此前,我们得先从台湾的日本殖民时期开始,认识地方派系的起源以及演变。
在台湾的选举当中,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关键词,就是“地方派系”。除了总统大选受地方派系影响较小之外外,从分区、不分区立委、县市乡镇市首长、县市议员及乡镇市民代表的选举,都跟地方派系有很大的关系。为了避免造成理解上的误会,本文会用偏向历史及理论的方式来解析。
过去我曾任彰化县溪州乡公所机要秘书近三年,今年也合著出版《台湾地方政治读本》一书,对于基层政治有些微的心得。在此,本文将以台湾浊水溪流域两岸的地方政治现象,来解析选举与派系的关系,并跟读者们讨论,如何突破这个桎梏。
首先,先探讨地方派系的定义:在人类社会当中,“拉帮结派”是正常的现象,任何团体里面都会有次团体,而次团体的结合运作,也都是仰赖人情义理之间的交换关系,所以“地方派系”原本是一个中性的词汇:只要有政治,就会有派系。
而地方派系之所以要强调“地方”,是因为台湾在1960年代以前,还是个以农业为经济主力的社会,都市化程度不高,交通运输也不发达。在这样的情形下,整个社会就近似于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谈到的“差序格局”。费孝通的观察是:“(农村)在团体格局里个人间的联系靠著一个共同的架子;先有了这架子,每个人结上这架子,而互相发生关联。”简单来说,就是人情义理先于现代国家法治、私领域的关系远大于公共事务。
在人情义理至上的乡村社会,形成了一种“道德经济”,特别是台湾这样的移民及小农经济的社会,因为劳力密集,几乎所有工作需要仰赖人与人之间的交换协助,所以最终万事万物都有一套不成文的道德秩序,都可以用地缘血缘、人情义理来衡量。
而这个概念,在19世纪的台湾农村算是通则。到了日本殖民时代,台湾人虽然已经被动接受了“国家”及“公共事务”在私领域之上的现代观念,但还是有许多台湾总督府无法控制到的、十分细微的日常政治部分,还是必须仰赖传统的道德经济系统来处理。
所以,总督府除了透过强势的警察制度来控制台湾社会之外,还需要“地方头人”,也就是各地的地主仕绅来协助治理,因此许多地主仕绅就被赋予“保正”、“甲长”等职务,类似于现在的村里长。地主仕绅除了收取租金、出任公职之外,还必须担任“公亲”的角色,负责解决各种家族问题、人情纠纷。这样的文化,到了国民党统治时期,逐渐变成了地方民意代表请托、关说的“选民服务”。这也形成了台湾地方派系的基本格局。
战后地主仕绅的没落
土地改革排除了原先在日本时代作为政府及佃农中介的地主阶级,让国民党政府更方便于实行极权的社会控制。
但是,光是道德经济的观点,并不足以解释:在民主化、现代化之后,地方派系为什么还是这么强势?这就要另外从二战后的二二八、白色恐怖、“国民党恩庇侍从体系”,以及农产业衰落来说明。
日本时代,台湾的农村土地大多集中在大、中型地主手上(以及各地的制糖会社),地主掌握了农村的经济,同时也掌握了地方话语权。1949年,台湾进行土地改革前夕,全台农民将近六成是佃农与半自耕农(佃农就是没有土地的农民、半自耕农是即使有土地,但还是要租地来种田养家活口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