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在种族隔离30年后发生了哪些变化?
在30年前,即1994年4月27日,在经过持续几个世纪的白人统治之后,南非黑人首次在大选中投票。这标志着南非种族隔离统治的正式结束,几天后,纳尔逊·曼德拉宣誓就任该国第一位黑人总统。
随着荷兰定居者于17世纪的到来,以及英国殖民者于18世纪及19世纪的到来,南非一直是一个让黑人系统地遭受种族隔离的法律和实践项目。
但是直到1948年种族隔离制度的实施,这些种族主义做法才被编入法律并被正式化。它根据肤色严格地将人们分为不同的阶级,并将白人少数置于最高阶级,而所有其他人——包括黑人、原住民、多种族人以及印度契约工人的后裔——则低于他们。
南非的自由之路漫长而血腥——数千名敢于大声或安静抗议的黑人活动家和学生均变成了尸体。
那些时光的创伤至今仍清晰可见。在南非的6000万人口中,黑人占到了81%。但是,背负着过去的创伤和挥之不去的不平等,黑人社区继续遭受着不成比例的贫困之苦。
以下是南非种族隔离制度如何展开、如何崩溃以及此后发生的变化:
什么是种族隔离?
1948年,南非白人民族党(Afrikaner National Party)政府正式将种族隔离制度定为南非政府政策。
“种族隔离”(apartheid)一词源自南非荷兰语(荷兰和德国定居者首先使用的语言),意思是“分离”或者“隔离”,这个名字体现了处于统治地位的白人少数群体寻求从社会和空间上与非白人分离并统治对方的情况。
这些政策严格而有力地将南非的不同种族群体化分为不同的阶层:白人、有色人种(多种族)、印度人和黑人。这些群体必须分开生活和发展——并且极其不平等。因此,尽管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国家内,但是其中任何一个群体基本上都不可能与另一个群体混合。
这些规则尤其削弱了占多数的黑人群体的地位——他们被降级至国家的最底层。法律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并将他们挤在一小块土地上。他们被允许居住的地方通常都很贫困,包括指定的“班图斯坦”(农村家园)或城市郊区的乡镇——这些定居点主要是用摇摇欲坠的波纹铁皮房屋建造的,而且往往缺乏规划、过度拥挤,几乎没有任何便利设施。
与此同时,白人少数群体则从该国由黄金和钻石驱动的经济中获益,并且明显地过低支付非白人的劳动力,他们还为自己保留了大部分土地、资源和便利设施。
种族隔离制度还影响到了印度人——他们最初作为契约劳工进入南非,后来又作为商人进入南非。此外还影响到了被称为有色人种社区的多种族人民——他们面临种族隔离和歧视,但程度要比非洲黑人稍轻。
什么是种族隔离法?
种族隔离是通过一套严格的法律体系来实施的,该法律体系使一切都维持原状。有规定住房和就业分配的“大”的法律,也有涉及日常生活规则的“小”的法律,例如公共设施中的种族隔离现象。
其中一些最重要的法律包括:
- 人们居住的地方:《群体区域法》——人们在法律上根据种族进行隔离,并分配单独的区域来生活和工作。该法律将非白人群体置于远离发达城市的地方。尤其是黑人,他们被安置在远离中心、资源匮乏的边缘乡镇。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约350万南非黑人被迫从城市地区搬迁,约70%的人口被挤在该国13%的最贫瘠的土地上。那些反对这项法律并拒绝搬迁的人的家园被强行拆毁,有时他们还被逮捕和监禁。在城市工作的、作为廉价劳动力来源的黑人(特别是男性),被要求携带“通行证”,而这决定了他们被允许进入哪些白人区域,以及可以停留多长的时间。根据《隔离设施法》,公共交通、公园、海滩、剧院、餐馆和其他设施均实行种族隔离。“仅限白人”和“原住民”的标语非常普遍。
- 人们学到的东西:《班图教育法》——这项种族隔离法规定了学校的隔离,包括为不同种族制定不同的教育标准。白人学校是资源最好的学校,有色人种学校和印度人的学校则处于中等水平,而非洲黑人则被故意给予较差的教育,目的是让他们为从事体力劳动和更卑贱的工作做好准备。后来的一项法律也对高等教育实施了隔离。一些大学允许非白人学生学习,但程度有限,原因是种族隔离官员试图故意降低人们的技能。政府对白人机构的支出远远高于针对其他群体的支出。
- 人们的婚姻状况:《背德法》(The Immorality Laws)——虽然根据1927年的法律,白人和黑人之间的通婚已经是非法行为,但这项修订版的法律还将白人与所有其他群体之间的婚姻和亲密关系定为犯罪。处罚最高可达5年监禁。在种族隔离期间,有数千人因此被捕,近两万人受到起诉。
种族隔离制度因何结束?
比勒陀利亚大学种族隔离历史学家图拉·辛普森指出,种族隔离制度的结束是出于白人少数群体维持自身生存的需要,而不是因为其心态的改变。
“白人政府的撤退并不存在任何仁慈或自愿的成分”,他这样告诉半岛电视台,“这是因为国家内部存在对种族隔离的批评——人们基本上都在说,‘为了维持白人至上主义,你必须首先维持白人的存活’。”
在种族隔离制度最终屈服之前,它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包括来自南非黑人日益增长的抵抗运动。纳尔逊·曼德拉领导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和泛非大会等政治团体煽动民众开展和平及暴力抗议活动。但这些运动也引发了种族隔离政权的致命镇压。
1960年3月21日,种族隔离警察向大约7000名抗议通行证法案的黑人开枪,造成69人死亡、180人受伤,该事件被称为“沙佩维尔大屠杀”,并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尽管曼德拉遭到监禁,非国大解放运动和其他类似运动被种族隔离政权禁止,但是国际社会的骚动和联合国的谴责却随之而来。
在1976年,数百名抗议黑人学校强制使用南非荷兰语的索韦托小学生惨遭杀害,该事件也引起了类似的全球反应。6月16日至今仍然是非洲联盟设立的“非洲儿童日”,以纪念在索韦托起义中丧生的孩子们。
自1959年牙买加实施贸易禁令以来,南非因遭受经济制裁而变得越来越孤立。该国也被禁止参加体育赛事。到了20世纪90年代,该国总统德克勒克被迫释放曼德拉并启动民主过渡谈判。
在种族隔离结束后发生了哪些变化?
在法律和政治方面,南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有种族的人现在都在法律下享有自由和平等。从技术上来讲,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活、工作和学习,人们可以自由地跨肤色互动和结婚。在过去的30年中,南非黑人一直通过非国大进行民主治理,而在种族隔离时期,黑人连投票都是非法的。
然而,尽管取得了显著的成就,种族隔离的遗产在经济和空间上仍然存在,从而导致南非成为了世界上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
经济
尽管南非的经济随着种族隔离和国际制裁的结束而增长,但是南非黑人家庭仍然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
根据世界银行提供的数据,在种族隔离结束后的第一个10年内,非国大领导的南非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从1994年的1530亿美元增加至2011年的4580亿美元。
然而,哈佛大学的研究人员表示,腐败和政府效率低下导致该国经济增长放缓,其总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从2008年的23.6%上升到2022年的71.1%。
专家们表示,基础设施质量总体下降——部分原因是为生产提供廉价电力的燃煤电力系统的崩溃,而这正在加剧黑人社区面临的历史性的不平等。
比勒陀利亚大学的辛普森表示,“整个网络没有得到维护,所以当前的崩溃正在蔓延至过去并不存在这种情况的地区”,他所指的是南非最近频繁发生的断电断水事件。他还补充称,“这首先影响的是穷人。”
在2022年,世界银行将南非列入世界上最不平等的国家,并将种族隔离遗留问题、中产阶级缺失和高度不平等的土地所有权,列为其中的主要驱动因素。其报告称,该国大约10%的人口控制着该国近80%的财富。
西班牙维戈大学的研究人员在2014年发现,南非黑人家庭的平均月收入为10554南非兰特(约合552 美元),而白人家庭的平均月收入为117249南非兰特(约合6138美元)。
在2017年,一项追踪家庭支出的政府调查与这些调查结果相呼应,并且指出,近一半的黑人家庭支出最少,而其中只有11%的家庭可以被列入高支出的水平。
经济困境给非国大带来了更大的压力,预计该政党将在南非即将举行的5月选举中自1994年以来首次失去议会多数席位。对此,辛普森表示,曾目睹非国大为结束种族隔离制度而奋斗的年长选民,与对该党并无感情依恋的年轻选民之间的分歧正在不断扩大。
教育和技能就业
在种族隔离制度瓦解之后,历史上拥有良好设施和合格教师的白人学校被要求取消种族隔离,并吸引了来自黑人社区的雄心勃勃的家长,而黑人社区的公立学校仍处于资金匮乏的状态,并且缺乏厕所等基础设施——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存在。根据国际特赦组织在2020年发布的一篇报告,在该国23471所公立学校中,有20071所缺乏实验室,18019所缺乏图书馆,16897所缺乏互联网。
然而,对于来自低收入和农村社区的学生而言,前往这些过去只有白人就读的学校的交通一直存在问题,因为这些地区相距遥远,交通非常不便。学生们还抱怨以前实行种族隔离的白人学校内仍然存在种族主义。
与此同时,南非的总体失业率超过33%,是世界上失业率最高的国家之一。根据政府提供的数据,在2023年的前3个月内,有近40%的南非黑人失业,而在白人之中,这一比例为7.5%。
黑人占就业人口的80%,并且只占高层管理职位的16.9%,而占就业人口约8%的白人则占据高层管理职位的62.9%。
在去年,该国总统西里尔·拉马福萨总统签署了一项旨在让更多黑人就业的新法律——《2020年就业公平修正案》,但是这项法案引发了争议——南非主要反对党民主联盟表示,该法律规定了“公司内部的“种族配额”,并将导致其他群体的失业。
住房
尽管南非黑人不再局限于农村、边缘乡镇,而且在白人少数统治结束后,有色人种也分散到全国各地的城市地区,但是许多人仍然居住在设施有限的定居点内。
例如,据可持续城市中心提供的数据,在曾经以白人为主的南非城市开普敦,南非黑人人口比例从1996年的25%增加到2016年的43%。
辛普森表示,“人口发生了大规模的重新分配,白人已经搬到郊区或国外”,“这为南非黑人创造了靠近商业区的机会。”
但是,这位历史学家补充称,“乡镇仍然是没有去种族化的地区。”
在该国的某些地区,小缓冲区将黑人乡镇与高收入社区分隔开来,卫星图像中就存在明显可见的差异。例如,快速浏览一下谷歌地图即可看到美丽的斯特兰德——这是西开普省的一个海滨社区,这里拥有宽敞的住宅、精心照料的院子和干净的街道。而就在它旁边的则是诺姆扎莫镇——那里的房屋更小,街道上堆满了垃圾。
分布式人工智能研究所的研究员拉塞杰·塞法拉表示,她所在的组织观察到该城镇仍在扩张。“它们仍然与种族隔离时代的外观相似,这表明类似的小土地面积仍在继续分配中”,她这样告诉半岛电视台记者。
塞法拉还表示,南非政府现在将乡镇和服务良好的郊区归为“正式住宅区”,这使得研究员追踪该国在种族隔离结束以来生活质量的实际改善情况的工作变得非常困难。
她补充道,“然而,作为一名来自乡镇的人员,我可以证明那里的服务质量很差。”
政府改革旨在为低收入者提供补贴住房,根据南非人权委员会的数据,自1994年以来,已交付约400万套住房 。但是一些研究人员表示,其中一些政策意味着这些房屋远离经济中心,从而在无意中重现了同样的种族隔离动态。
此外,自1994年以来,南非全国仍有约230万家庭和个人在等待分配住房。
与此同时,黑人曾经被迫居住的农村家园仍然处于不利地位。其一,他们的就业率极低:根据哈佛大学研究人员提供的数据,尽管南非约29%的人口居住在那里,但其就业率大约是该国所有其他地区的一半。专家们指责政府未能将交通、技术和专业知识等基础设施扩大到这些在历史上被排除在外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