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记忆让他彻夜难眠。只要手机响起,或者飞机低空飞过,他的思绪就会回到加沙,战机在天空中飞驰,低沉的无人机轰鸣声预示着即将发生的袭击。

44岁的加利福尼亚州奥兰治县居民奥马尔·萨卜哈(Omar Sabha)在加沙只待了10天。但他和其他美国医务人员在那里的经历让他们难以应对这场正在发生的人道主义灾难的规模。

自去年10月以来,加沙一直受到以色列军事攻击。超过37900名巴勒斯坦人被杀,另有87000人受伤,使已经支离破碎的医疗系统不堪重负。

然后还有侵犯人权的指控。当萨卜哈4月第一次越过加沙-埃及边境时,他告诉半岛电视台,他陷入了混乱的局面。

卡车随处可见。人们争先恐后地收拾行李。在他们中间,萨卜哈注意到一个拿着鸡蛋的男人,这似乎很奇怪。他后来发现,这名男子为世界中央厨房工作,这是一家为饥饿的巴勒斯坦人提供食物的非营利组织。

那是萨卜哈最后一次看到那名男子和他的团队还活着。他说道,“他们比我早20分钟离开。我们到医院四十分钟后,他们就被抬进来了,已经死了。”

这是萨卜哈抵达加沙城南部代尔巴拉赫的阿克萨烈士医院时见到的第一具尸体。

以色列军队轰炸了救援人员的车队,以色列政府称这是一起意外,但人权组织称这可能是战争罪。

直到今天,萨卜哈仍然被他听到的空袭声所困扰。他表示,“那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

悲伤激发灵感

奥马尔·萨卜哈在加沙志愿医疗任务期间在地中海摆姿势拍照

萨卜哈是一个秃顶、圆脸、带着温暖笑容的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一直在考虑改变职业,后来决定成为一名注册护士,他之前曾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并拥有一家健身房。

萨卜哈进入医学界时正值以色列对加沙战争爆发。2023年10月7日,巴勒斯坦组织哈马斯在以色列南部发动袭击,以色列以宣战作为回应。

不到三周后,即10月23日,萨卜哈从加州西海岸大学毕业,获得了手术室护士学位。

但来自加沙大家庭的消息打断了这个喜庆的时刻。以色列无人机袭击杀死了他的一些亲戚。

萨卜哈说道,“我毕业并通过考试后一小时,我表弟所在的楼就被炸了,其中20人被杀。我感到内疚、悲伤,心里很难过。”

他最终决定加入Humanity Auxilium,这是一家医疗保健非营利组织,为冲突地区以及受自然灾害影响的地区提供医疗救助。

追随弟弟的脚步

萨卜哈与一群医护人员一起前往加沙执行志愿医疗任务

萨卜哈抵达加沙时,他的弟弟马哈茂德·萨卜哈(39岁)也刚结束与同一组织的任务。他们的逗留时间重叠了几天。

马哈茂德是一名德克萨斯州的医生,他于3月份离开美国,他知道前往加沙的旅程存在风险。

截至5月,加沙卫生部报告称,自10月7日以来,加沙已有493多名医护人员被杀害。世界卫生组织称,另有214人被以色列军队拘留。

以以色列军方还对该地区医疗机构发动了400多次袭击。以色列军方承认对救护车和诊所进行了空袭,人权组织警告称,这可能构成违反国际人道主义法的行为。

然而,以色列否认有不当行为,称其目标是哈马斯战士。

对于马哈茂德来说,面对加沙医务人员面临的危险意味着在离开之前做好死亡的准备。

马哈茂德表示,“我们确保在我离开之前完成遗嘱,因为总有可能被炸或被困在那里。我们知道有死亡的可能。”

当马哈茂德在加沙与他的兄弟相遇时,他的脑海中闪过类似的恐惧。

马哈茂德说道,“当我离开时,我开始为他感到紧张,尽管几天前我才处于那种境地。我真希望能多见他一会儿。”

从同事那里获得安慰

奥马尔·萨卜哈(左)和贾瓦德·汗(右)在探访年轻患者时分发巧克力

但萨卜哈并不是一个人来到加沙的。他和他的朋友贾瓦德·汗一起前往,贾瓦德·汗现年40岁,是一名专攻手部手术的骨科医生。

这两个人在巴勒斯坦聚居地居住期间住在同一间房间,他们经常互相吐露自己的经历。

与萨卜哈不同,汗正在进行第三次志愿医疗任务,此前他曾在2012年和2017年在约旦河西岸城市拉马拉服役。但这次旅行是他第一次来到饱受战争蹂躏的加沙。

汗说道,“那是一种非常超现实的感觉。你立刻就感受到了战争的迹象。”

汗仍然记得他的第一个病例,就像昨天一样:他必须治疗一名手臂中枪的八岁女孩。

她当时正在和姐妹们玩耍,以色列无人机突然向她们四人开枪。汗称,一人死亡,两人腿部中弹。

“这引起了我的共鸣,因为我有一个同龄的女儿,”汗补充道。他估计,他治疗的患者中超过75%都是18岁以下的儿童。

与此同时,作为一名护士,萨卜哈协助进行手术,经常进行截肢手术。他遇到的最常见的伤害是弹片造成的危及生命的伤口。

萨卜哈解释道,“一开始我很害怕。我害怕无人机、炸弹和一切。但当你环顾四周,你会看到每个人。你会从中获得勇气。”

甚至连空袭的持续轰鸣声也开始让人感到安心:“炸弹来了,大楼都震动了。如果你听到了,那就意味着你还活着。”

萨卜哈和汗还表示,他们通过谈论所见所闻,互相帮助,应对恐怖事件。

汗解释道,“我认为通过这些对话,我们都能真正处理自己的情绪。”

资源稀少,患者众多

奥马尔·萨卜哈和贾瓦德·汗从一名巴勒斯坦平民的手中取出一颗子弹

萨卜哈和汗所在的医院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据萨卜哈说,虽然医院的设计容纳人数为200人,但实际容纳人数超过了10000人。

许多患者伤势严重。还有一些人面临截肢。几乎没有人能去别的地方。

萨卜哈回忆道,“每200到300人只有一个卫生间”。与此同时,医生们不得不临时调整急诊室的设置。

萨卜哈表示,“当病人进入急诊室时,他们没有床位。他们只能躺在地上。在医院的走廊里,你总是会跳过某人的腿,跳过一具尸体。”

萨卜哈记得自己每天要看20到30名患者,而且当时他还在斋月期间禁食。他说道,作为一名虔诚的穆斯林,自己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吃大约两根蛋白质棒就能活下来。

但患者数量之多不仅给医院有限的空间带来压力,还使资源捉襟见肘。自10月7日以来,加沙一直处于高度围困之中,食物、水和医疗用品匮乏。

这意味着萨卜哈和汗只能使用有限的药物和仪器。

汗说道,“我们绝对必须非常有创造力,走出舒适区。” 他解释说,在正常情况下,“当我们固定骨折时,我们会使用某些类型的螺钉、某些类型的钢板、某些类型的杆”。

但在加沙,“我们不得不使用错误的植入物来修复某些东西,因为那是我们唯一能用到的植入物”。

加沙的基础设施破旧不堪,使得卫生状况更加糟糕。持续不断的轰炸使建筑物变得脆弱不堪,卫生设施的缺乏导致蚊子肆虐。

汗称,“现在那里没有卫生系统。垃圾堆积如山。所以到处都有这种气味。”

“想象一下你走过一个垃圾场。那里的气味并不好闻。”

应对暴力场景

萨卜哈说,他做噩梦时梦见了他在加沙目睹的暴力事件

即使是现在,经历此事数月之后,萨卜哈仍然难以接受加沙的局势。

他表示,“无时无刻不在痛苦和折磨。我告诉你,那场景太不真实了。我很难忘记那个画面,因为它太生动了。”

他记得自己在治疗完病人后在病房里崩溃大哭。他说,一个名叫达娜的八岁儿童被送来时,全身约70%被烧伤。

当他继续在美国从事护士职业时,他仍然会闪现出他亲眼目睹的血腥场面。

当他进入手术室前用消毒剂必妥碘洗手消毒时,那股气味让他回想起了加沙。当他在烧灼伤口时闻到一股烧焦的肉味时,也让他回想起了加沙。

萨卜哈说道,“回到医院的头几天,对我来说非常痛苦。这对我来说非常艰难。”

起初,他没有意识到这次旅行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然而,他后来决定寻求心理咨询。

他称,“我要去寻求专业帮助,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并补充道:“我很沮丧。我总是在哭。”

但他希望,通过与美国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经历,他可以帮助倡导加沙停火。毕竟,美国是以色列最大的盟友,每年向该国提供38亿美元的军事援助。

萨卜哈补充说,这次旅行最终帮助他正确认识了自己的生活。

他表示,“我学会了不让小事困扰我,不让任何事情困扰我,因为事情总是会变得更糟。我学会了更有耐心。我学会了更坚韧,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穆斯林。”

来源 : 半岛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