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务会压沉美利坚巨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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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2月2日,美国时任总统克林顿和副总统戈尔在白宫的一次活动中强调了他们提出的下一财政年度有盈余的预算,这是几十年来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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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国家债务正以令人警觉的速度增长。就在不算太遥远的过去(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联邦政府的预算实际上还处于盈余状态,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这样。而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6月中旬预计,今年联邦政府的预算赤字将达到1.9万亿美元左右。
就在十几年前,政府债务总额还仅占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70%左右。今年,政府债务总额将与国内生产总值基本持平(如果以某些指标来衡量,将更多政府账户计算在内,比例还会更高)。到2028年,政府债务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预计将达到创纪录的106%,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筹措战争经费大举支出而创下的纪录水平相当。如果不改变税收和支出政策,到2034年,债务规模预计将达到国内生产总值的122%,创下历史最高水平。
这种赤字可能会带来严重后果,而且有可能是隐性的。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预计,在未来三十年里,债务的重压将使收入增长收窄12%,因为偿债会挤占其他投资。
这条路径或其后果并非无可避免。去年,拜登政府将备受诟病的《财政责任法案》(Fiscal Responsibility Act)转化为法律,如果没有这项法律所规定的支出限制和政策调整,今年的赤字实际上会更高。从更广的范围来看,过去经常发出的关于债务增加会引发危机的警告被证明毫无依据。甚至有一种经济理论(现代货币理论)认为,根本无须担心债务的后果,因为控制本国货币的国家总能创造出更多货币,因此永远不会破产或被迫违约。
不过,如果回顾历史,我们便会发现不可能高枕无忧。“即使一个国家发行最重要的储备货币,即使一个国家是地缘政治主导力量,也不可能据此摆脱困境,”布什研究所—南方卫理公会大学经济增长倡议(Bush Institute-Southern Methodist University Economic Growth Initiative)主任库伦·克拉克(J.H. Cullum Clark)说。“这些国家确实会失去这种地位。”
克拉克曾撰文论述与债务和国际影响力有关的历史教训,他指出,罗马帝国是早期的警示案例。公元三世纪,罗马帝国的领导者在建立起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之后,开始为帝国的行政机构和军队大举支出。为了负担由此产生的债务,国王们让货币贬值,从而导致了高通胀。这削弱了罗马帝国的稳定性和防御力,导致其在五世纪灭亡。
西班牙在新大陆站稳脚跟后,开始向国外大量借贷并征收重税,为其军事冒险和跨越全球的帝国扩张提供资金,最终丧失了欧洲最强大国家的地位。经济学家卡门·莱因哈特(Carmen Reinhart)和肯尼斯·罗格夫(Kenneth Rogoff)在《这次不一样:八百年金融危机史》(This Time Is Different: Eight Centuries of Financial Folly)一书中审视了国际金融危机的历史,他们指出,西班牙“仅在19世纪就违约七次,而在此前三个世纪中仅违约了六次”。
法国也走过差不多同样的道路,并频繁发生债务违约。最终,凡尔赛宫无度的借贷和挥霍导致王室深陷泥潭,削弱了工业生产能力,造成财政危机,并最终导致1789年开始的法国大革命。
中国的清朝经历了类似的周期,并遭遇了相似的命运。中国在清朝时期是世界领先的经济强国,但到了19世纪,支出和外债导致基础设施投资不足,使持续发展受阻,由此造成了破坏性后果。
英国的例子也许最有说服力。在整个18世纪和19世纪,英国是世界上疆域最辽阔的帝国,但随后战争支出,包括镇压美国革命的支出产生了巨额债务。英国的实力后来有所恢复,但到了20世纪,英国便无力再负担维持帝国治安所需的陆军和海军,也无法再为快速增长的社会服务项目提供资金。债务开始挤占其他投资,经济的疲软削弱了英镑。英镑不再是世界最重要的储备货币,大英帝国很快开始衰落。
克拉克说,在当前环境下,引发债务危机的事件可能是美国信用评级遭下调或国际金融机构拒绝继续贷款。美国还没有到那种地步。财政部长耶伦(Janet Yellen)最近接受CNBC采访时说,如果债务能够“稳定”在目前的水平,“我们就处于合理的位置”。但她还警告说,特朗普时代的减税政策定于明年到期,如果延长该政策,将推高债务在美国经济中所占比重。
好消息是,有一些国家摆脱了债务泥潭,稳定了自己的财政状况,并稳住了在世界上的地位。英国在摔跟头之前掌握了控制债务的技巧,而加拿大、丹麦、瑞典和芬兰都走出了最近了债务危机,使财政状况恢复了健康。
其实,美国在不久前也做到过这一点。在20世纪80年代,债务的迅速增加引起了严重关切。期间,耶鲁大学(Yale)的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Paul Kennedy)出版了讨论历史上经济实力与国际影响力之间关系的经典著作《大国的兴衰》(The Rise and Fall of Great Powers),按时间顺序记述了过度扩张的大国所面临的命运。他指出,自18世纪80年代的法国以后,没有任何一个大国在和平时期像当时的美国那样迅速地累积债务。
但美国的政治体制对此作出了反应,政策的改变使20世纪90年代出现了短暂的盈余期,两党随后达成的协议也帮助抑制了赤字。不过,历史学家肯尼迪的警告在今天正成为现实,他说,到21世纪,“国债和利息支付产生的复合效应…….将造成数额空前的资金被导入这一方向”。
18世纪至19世纪,英国是世界上疆域最辽阔的帝国,但到了20世纪中叶,英国便无力再负担皇家海军在其疆域上巡逻的费用。图为1950年5月3日,英国皇家海军“皇家方舟”号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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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肯尼迪所警告的某些美国国力衰退状况似乎并没有发生。现在,他在一次采访中告诉我,他一直在“向我的经济学家朋友请教这个难解之谜……为什么非常非常大、从某些方面看过度扩张的大国能够不断发行越来越多以本币计价的债券,而不会受到惩罚”。他补充说,如果亚洲国家,尤其是目前持有大量美国国债的中国“出于某种原因与美国发生政治冲突,而决定抛售大量美国国债”,这种惩罚仍有可能在某一天到来,从而引发一场财政和经济危机。
目前,债务水平上升的原因是利息支出增加,加上现行税法没有提供足够的收入来覆盖社会安全福利和联邦医疗保险。两党不愿直面这些因素,它们都不想去动这些福利方案,共和党寻求减税,民主党则承诺不对年收入低于40万美元的家庭增税。两党讨论债务问题主要是为了借题发挥,去做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情——例如,一些共和党人反对向乌克兰提供更多援助,一些民主党人要向企业和富人增税。
这种情况的最终影响是淡化了对赤字和债务问题本身的讨论。要克服债务问题,需要有一定程度的纪律性,还需要两党拿出决心,这种纪律和决心虽然过去有时会有,但在今天的华盛顿却极度缺乏。
本文作者Gerald F. Seib是《华尔街日报》华盛顿分社执行编辑,Capital Journal专栏作家,现为堪萨斯大学罗伯特·多尔政治学研究所(Robert J. Dole Institute of Politics)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