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抗击通胀之战如何扩大了贫富差距
早在总统拜登(Joe Biden)宣布退出竞选之前，通胀问题就已大大拖累他的连任竞选活动。现在，分析人士预计副总统哈里斯(Kamala Harris)将广泛宣传沿用拜登的经济政策议程，即使许多选民指责拜登的政策加剧了通胀压力。与此同时，前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提出了包括减税和关税在内的政策，许多经济学家警告说，这些政策可能会在未来刺激通胀进一步走高。
就在选民们要认定哪方是物价上涨的罪魁祸首以及哪位候选人可能提供补救措施的同时，美国经济继续打破放缓预期，以强劲的增长势头领先于其他富裕国家。创造美国就业岗位的企业和机构纷纷提高了工资水平，加薪幅度最近甚至超过了通胀率。投资者现在越发信心满满地认为美联储或许能够在不造成广泛破坏的情况下遏制通胀。
但这可能要取决于消费者能否表现出持续的支出韧性，以及高收入者的支出能否抵消其他方面的放缓。在经济学家们等待降息并寄望以此缓解经济压力之际，物价和借贷成本上升所累积的影响正开始抑制一些美国人的消费能力。
“我们还勉强过得去，但就快到极限了，”Jace Lehner说。图为她与家人在俄亥俄州的自家农场。
图片来源：Maddie McGarvey for WSJ
住在密歇根州弗林特市北部、有三个孩子的母亲Nicole Lewis说：“这是我们挣钱最多的时候，也是我们感到手头最拮据的时候。”
新冠疫情暴发后的加薪令Lewis夫妇（她的丈夫在市行政部门当经理）的收入增加了一倍，达到了以前似乎遥不可及的水平：每年总计超过9万美元。但是，从食品杂货到汽车保险价格的上涨仍然导致这对夫妇不得不动用储蓄来应付开销。
现年35岁的Lewis现在用信用卡购买许多基本生活用品，她通过刷各种不同的信用卡来保护自己的信用记录不显示逾期，同时又努力不让未偿债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去海边和保龄球馆的次数减少了。在二手用品店购物成了常态。她现在辞去了医疗助理的工作，转而做起了助教，时薪提高了1美元，同时还能让她省下一些照顾孩子的费用。
“最富有的那百分之几的人坐拥大量财富，”Lewis说。“这些人的生活方式与大多数美国人不同。”
美国劳工部的数据显示，在计入物价上涨因素的情况下，自2020年初以来，工资增长使全职工人的周收入中位数基本保持稳定。但Lewis和许多其他获得加薪的人表示，他们仍难以走出疫情暴发后最初遭遇的通胀冲击。
美国劳工部的一项分析显示，2006年至2023年期间，中低收入美国人面临的通胀上升速度普遍快于富裕人群，这主要归因于住房和保险价格上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研究人员表示，为遏制通胀而采取的激进举措推高了借贷成本并削弱了劳动力市场，从而也对穷人造成了过大打击。
这些缓慢变化的因素已压垮了许多家庭的预算。瑞银(
在经济强劲增长的同时，一些零售商报告称销售增长放缓，这表明一些购物者在购买更便宜的商品或完全停止消费。工资增长正在放缓，而失业率近几个月已从50年来的低点小幅上升。紧俏的劳动力市场如果进一步疲软，可能会带来更多痛苦。
“结果就是，避免经济衰退将变得更加困难，”BCA Research首席全球策略师Peter Berezin表示。“即使消费支出没有大幅放缓，经济也会出现问题。”
美国的高收入群体面临的现实情况有所不同。除了股票和房产价值的账面收益外，美国人从股息和利息收入中获得的现金也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这帮助许多富人赶上了通货膨胀的步伐，甚至跑赢了通货膨胀。
前摩根大通(JPMorgan)董事总经理、现任企业分析公司BrightQuery首席经济学家的Anthony Chan认为，双轨经济正逐渐成型。
“现在，”他说，“你显然正在见证这种巨大的分化。”
“再也没有价格冲击了”
对于像James De Franco这样有大量存款并长期投资的人来说，金融市场让他们尝到了额外的甜头。De Franco是一名退休药剂师，在纽约长岛拥有住房已经几十年了。
“由于我的资产，我赚的钱实际上超过了通胀率给我造成的损失，”他说。
De Franco负责组织让散户可以聚在一起交流交易策略的股票交易小组；他越来越关注债券或货币市场基金，这类基金每年可以获得5%的回报，而且风险很小。“这种投资不会出问题，”De Franco说。他在宾夕法尼亚州有一处度假屋，今年晚些时候将去蒙大拿州的冰川国家公园(Glacier National Park)旅游。
除人工智能(AI)热潮给股票投资者带来的财源外，根据美国商务部6月公布的数据，美国人每年的投资收入经季节性因素调整后约为3.7万亿美元，比2020年1月增加7,700亿美元。尽管华尔街近期从科技股中撤资对股市造成冲击，但标普500指数今年迄今仍累计上涨14%。
“再也没有价格冲击的情况了，”Joseph Einhorn说。他最近推出了一款高端购物应用程序。
图片来源：Sawyer Roque for WSJ
高盛( Goldman Sachs )指出，由于股市的飙升，所谓的财富效应将在未来一年推动消费增长0.3个百分点，因为高收入群体将继续在通胀环境下消费。花旗集团(Citigroup)今年7月发布的报告称，高净值客户正在推动消费增长。
尽管全美房价创出历史新高，但6月份对成屋的现金报价比例从上年同期的26%升至28%。美国游客在从美国国内到南欧各地的旅行中挥金如土，航空公司由此增加了专属休息室等豪华服务。
“再也没有价格冲击的情况了，”Joseph Einhorn说，他最近推出了一款名为Long Story Short的高端个人购物应用程序，会员费为每月1,000美元。
Einhorn每天都在寻找劳力士(Rolex)手表、直升机和价值3.6万美元的鳄鱼皮古驰(Gucci)行李箱等产品，以添加到这款应用程序中，目标是以速度更快、成本更低的方式将它们送到客户手中。一些客户甚至可能会将这些产品视为保值工具。
“这与我们小时候的世界完全不同了，”Einhorn说。
虽然富人支出可能会提振整个经济的需求，但如果高收入群体以美元计算的历史性收益推高了通胀，也可能带来负面影响。这将颠覆华尔街对美联储最早将于9月降息的押注。
美联储主席鲍威尔(Jerome Powell)已表示，美联储打算坚持当前政策，直到通胀率可靠地更加接近2%的长期目标水平。
“最终的痛苦将是长期的高通胀，”鲍威尔在6月份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低收入人群、处于经济边缘的人群，他们的处境最糟糕，承受通胀之苦也最深。”
“从未有过这种日子”
近几个月来，随着美联储首选的通胀指标个人消费支出价格指数(PCE)同比涨幅放缓至2.5%，经济学家们受到了鼓舞。但这并不意味着物价水平下降了。
也许，由此遭受痛苦最重的莫过于房地产市场，人们期待已久的楼市降温才刚刚开始显现。
人民组织委员会(Council of Peoples Organization)的首席执行官Mohammad Razvi表示，在布鲁克林每周向该组织寻求食物援助的约2,500人中，许多人都将住房成本作为他们无力负担日常购物的主要原因。为了满足需求，这家在新冠疫情暴发前只为数十人提供餐食的非营利组织如今已基本转型为一家食物赈济处。
Mohammad Razvi（左）在人民组织委员会位于纽约布鲁克林的办公室。
图片来源：Sawyer Roque for WSJ
在距离民众上周五排队领取该组织所提供罐头食品和食物的地方几个街区之外，开发商建造了一栋新的公寓大楼，其中最近在StreetEasy上挂牌的最小单元——一套面积为456平方英尺（约合42平方米）的一居室——标价为46万美元。
“你在开玩笑吗？” Razvi说。“这里又不是曼哈顿。”
联邦数据显示，尽管近几个月在家开火的成本基本保持稳定，但食品杂货店的销售额下降，反映出零售增长的整体放缓。自去年年底以来，在餐馆和酒吧的消费支出基本持平。
“我们绝对不会再外出吃饭了，”居住在俄亥俄州哥伦布市以北约50英里处的有三个孩子的母亲Jace Lehner说。
Lehner和丈夫在他们占地约2,400英亩的家庭农场工作，种植玉米和大豆等作物，同时饲养牛和猪。随着储蓄被消耗，这对夫妇也减少了食品杂货支出。
28岁的Lehner越来越多地用自产的碎牛肉或牛排等食物与附近的农民交换鸡蛋、牛奶等。她说：“我们勉强过得去，但已经快到极限了。”
一些分析师和银行业人士表示，随着美国经济恢复到疫情前的常态，家庭财务状况基本保持稳定。按历史标准衡量，整体债务水平仍然很低，一些信用卡公司报告称，拖欠率上升是由于贷款标准更加严格，而不是消费者状况疲软。
Bank of America Institute 资深经济学家David Tinsley表示，由于工资增速继续跑赢通胀，低收入客户的支出依然强劲。不过，在Z世代和千禧一代中，仍有一些人捉襟见肘，因为他们没有储蓄或资产。
Tinsley说：“工资走弱的任何迹象都将是警示信号。”
Lehner夫妇在他们的农场里喂牛。
图片来源：Maddie McGarvey for WSJ
随着积蓄日渐减少，Lehner夫妇也减少了食品杂货支出。
图片来源：Maddie McGarvey for WSJ (2)
承受压力最大的群体，可能是那些因住房贷款或信用卡债务的可调利率而受到利率上升冲击的人。据圣路易斯联邦储备银行的数据，经季节性因素调整后，美国人6月份的个人利息支出折合成年率达到5,310亿美元。这比两年前增长77%。
今年早些时候，Amber Plunkett的信用卡账单堆积如山，她和丈夫从信用合作社获得了一笔利率较低的贷款，以帮助偿还账单。在债务因利息支出和意外的汽车维修而再次膨胀后，这对夫妇以他们价值23万美元的房屋为抵押，申请了房屋净值信贷额度来还债。
“我们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家住密歇根州兰辛市北部的Plunkett说。“在下一笔工资到账之前，我们的银行账户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这位41岁的办公室助理和她从事供暖和制冷系统安装工作的丈夫近年来收入合计已增至每年逾13万美元。这远高于该州家庭的平均收入。然而，信用卡债务的恶性循环迫使Plunkett不得不寻找更多方法来削减开支：攒更多衣服一起洗，用更少的食材做饭，在家庭生日聚会上不送礼物。
这位六个孩子的母亲说，她仍然经常刷信用卡购买食品杂货等必需品，每两周的账单会超过1,000美元。
“我们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日子，” Plunkett说。“我们曾梦想住在这里，梦想着买房，获得房贷，赚到我们现在赚的钱。但我们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