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記香港瘰螈的「無差別非自然死亡」 生態攝影師:在乎或因名字有「香港」二字
(獨媒報導)香港瘰螈是甚麼?曾經被朋友問是不是「菜式」的生態攝影師、影片製作人馮漢城(阿城),哭笑不得地介紹指,牠是香港原生兩棲類,因在香港被首次發現,於1962年被命名為香港瘰螈。在冬季,牠們會在淡水溪流產卵繁殖,夏天就會返回樹林生活。
然而,看似規律的自然生活,卻很可能在遷徙途中被截斷——飛鵝山、大帽山、梅子林、蠔涌、川龍、林村等地段的柏油路上,每逢四月,就會遍佈香港瘰螈被車輛輾斃的屍體,男女老幼亦無一倖免:「我仲以為年紀大啲會醒目啲,原來唔係。」阿城展示了其中一張相片,那種瘰螈的頭被輾至甩掉:「咁樣都叫做完整,未扁。有啲車多幾吓真係紙咁平。」
為引起大眾關注,他跟朋友眾籌策劃《一生螈命》生態藝術展,以畫作、攝影、紀錄短片、標本及裝置藝術,探索香港瘰螈的生命歷程。曾經有人質疑,曱甴或螞蟻都會死,為甚麼要在乎香港瘰螈?阿城坦言:「我有個人感情,呢個係不可避免…… 但我諗,作為一個現代人,都可以關心一下野生動物…… 唔知道,可能因為(香港瘰螈)個名有『香港』兩個字?都係感情。」
搞作多多又可愛的香港瘰螈 展覽細數牠的一生
阿城自小喜歡動物,放假時會跟父母行山,平日愛讀動物圖鑑、看BBC及國家地理頻道等生態紀錄片。今次項目的拍檔James,亦是因為爸爸所以愛上睇雀,跟阿城自小就認識。
長大後,阿城在中大讀生物系,畢業後做過不同工作,除了攝影、錄像及導賞,他在2018年任職香港大學研究助理,專門研究蛙壺菌,因而經常接觸香港瘰螈,對牠產生感情,想把牠的生命拍出來:「牠們的生命週期,由卵孵化開始,去到幼體,再到成年,打交、求偶,都是肉眼都可以見到的。」
於是,他邀請好朋友James和生態攝影師Daphne,一起製作一條關於香港瘰螈的影片,但沒有人聲旁述,只有純音樂。除了對生態的熱愛,阿城也關注呈現手法:「如果有旁白的話,感覺像太直接去灌輸(一些知識),觀眾比較被動。我們更希望的是你看著畫面,主動地了解整個故事。」
至於為甚麼是香港瘰螈,阿城說他喜歡瘰螈個性自由自在,而且樣子討喜,希望大眾發現兩棲類動物原來也可以很可愛,找個起點去認識牠們。他露齒微笑:「瘰螈好鬼多嘢搞,又識游水,又識行路。」
在整個生命歷程裡,香港瘰螈也有很多趣怪的習性,例如雄性求偶時會左右搧動尾巴,散出費洛蒙的化學物質去吸引雌性;為爭奪產卵位置而大打出手,不斷糾纏、翻身,非常激烈,甚至打到斷手斷腳。這一切微妙的故事,阿城跟生態攝影師都想記錄下來:「(展覽名稱)『一生螈命』有好多解法,但對我嚟講佢就係解『瘰螈嘅一生』。」
背幾十公斤上山拍攝 最想得到瘰螈接納和信任
香港瘰螈受到香港法例第170條《野生動物保護條例》保護,而在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中,香港瘰螈被評為近危物種。(相片來源:郭子祈)
香港瘰螈背部深灰褐色,跟環境的枯葉融為一體;至於腹部鮮橙色斑紋雖然美麗,其實是用來警示捕獵者牠並不好吃,甚至可致命。別看輕這一幅從水底向上拍的相片,阿城和James可是花了不少心力——幾十公斤的潛水衣、相機、防寒等裝備,分幾個人背著上山,徒步行接近一小時才去到拍攝的地方;秋冬天時水溫很冷,但也不能心急,需要耐心十幾分鐘甚至半小時以上,讓香港瘰螈習慣攝影師的存在,否則牠們直接游走。
跟野生動物建立信任,正是阿城和James選擇戴水肺潛水(scuba diving),而不是浮潛的原因。(相片來源:馮漢城)
談及香港瘰螈的性格,James認為牠們普遍的警覺性都比想像中高,亦有可能因為他體積較大,使瘰螈戒心重。然而,只要他待在水中的時間夠長,香港瘰螈就會慢慢「接納」他:「牠們知道我們在幫忙,或當我們是動物。有些很貪玩的,還會游來追住我。」這份信任使團隊成功捕捉不少珍貴的瘰螈生活片段,有些甚至運用魚眼拍攝,需要很近距離。
至於怎樣才算是合適的距離?阿城說,這不是一個物理距離,而是能讓牠做牠的事,就是好的距離。談到攝影的最大宗旨,他們認為是:「不可干擾牠們生活的情況下拍到其自然行為。」
無差別的非自然死亡 盼以展覽引起路殺討論
除了活生生的香港瘰螈,阿城和團隊去年四月時,也特地去了不同郊野柏油路地段,見證一些香港瘰螈生命的終結。兇手不是自然界天敵,而是汽車。
每當天氣回暖,香港瘰螈便從淡水溪流遷徙到樹林生活,然而在路途中,牠們極有可能會被車輛輾斃。據阿城實地考察時從行山人士口中得知,飛鵝山、大帽山、梅子林、蠔涌、川龍、林村等地也有類似情況,而且每年春天也會發生。
拍攝生態多年的阿城,憶述當時目睹的畫面,仍覺得心有餘悸:「無遇過咁多且密集…… 最大規模嚟講,可以一公里內有大約100隻屍體,但呢個只係我發現到嘅範圍,飛鵝山好大,仲有好多地方我未去曬。」他形容如此的路殺根本「無差別」、男女老幼的亦無一倖免:「我仲以為年紀大啲會醒目啲,原來唔係。」
那夜凌晨下著毛毛雨。阿城不斷影相,蹲下來看看牠們如何受傷、斷氣了沒有;如果遇到生還的,就小心用雙手捧起,放去樹林。
他提到,不同社會人士的反應各異,有些感到惋惜、希望避免悲劇;有些質疑香港瘰螈遭路殺與一隻曱甴或螞蟻死了一樣,毫不重要。阿城坦言:「我有個人感情,呢個係不可避免…… 但我諗,作為一個現代人,都可以關心一下野生動物…… 唔知道,可能因為(香港瘰螈)個名有『香港』兩個字?都係感情。」
他又補充:「如果自然死亡,我無太多感情,畢竟係弱肉強食法則。例如我見到蛇食青蛙,我唔會救,毋須介入。但路殺就比較有議題性,值得討論,雖然都係死,但死得有啲唔合理。」
阿城直指,今次辦設《一生螈命》生態藝術展,目的就是引起社會討論, 而非提供解決方法。但他也有了解過其他地方的做法,例如台灣的陸蟹遷徙期間,有義工截停車流,或人手協助牠們過馬路:「佢哋只係要落海,咁就簡單,但瘰螈就難啲,唔知佢要去邊棵樹。」
是次生態藝術展的資金來自市民眾籌,目前進度已達目標金額的57%,團隊將用以應付拍攝器材、後製、藝術家、實驗室、展覽場地等成本。被問及是否滿意進度時,阿城笑言:「我有啲想講唔介意。」在一旁電腦檯工作的James卻忽然抬頭大叫:「佢唔介意咋,我介意呀!」
記者:馮曉彤
攝影:劉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