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臉人(the man without a face),比電影還要精采的諜報大師傳奇。
劍拔弩張,美蘇彼此以核彈威脅,並保證相互毀滅的冷戰時期,末日鐘(Doomsday Clock)始終是離子夜倒數步步逼近的。
在,
那個異常詭譎的年代,西方世界所有的情報人員,除了要不擇手段地蒐集鐵幕裡的各種核子設施與熱核武器安放位置資料外,眾人更亟欲成為諜報網絡裡的「帕西法爾」(Parsifal)!在茫茫人海之中,尋找著至高無上的「聖杯」。
但,
榮耀冠冕之下,「聖杯」僅是一張薄薄的相片,
那是「無臉人」(the man without a face)的真實身影!
近代活躍於寰宇諜報界的神話人物,沃爾夫將軍(Markus Johannes "Mischa" Wolf,1923.119-2006.11.9),造物主所賜名的「狼」(Wolf),又組織內部代號「米夏」(Mischa;俄語原意是「蜂蜜」)的沃爾夫,或許朋友們未曾在《生日書》或星象書中讀過他的大名,也罕少在戲劇跟電影裡「認識」他……但沃爾夫將軍絕非民間俚語裡張王李趙一般的尋常人物,論其歷史地位,正是西元二十世紀中葉,社會主義國際最出色的情報工作者與間諜組織領導人!
SPYMASTER,然也。
沃爾夫出生於一戰後的德意志南部城市赫欽根(Hechingen),父親乃擁有德國共黨黨員身分的醫生兼業餘作家,本身亦流有猶太裔血統。後隨著希特勒與納粹黨的的上台執政,全家開始受到莫須有的政治迫害與打壓,因而輾轉從瑞士、法國,最後進入蘇聯。13歲那年,沃爾夫取得蘇共身分證,並開始接受蘇聯情報單位一系列的敵後秘密行動訓練。
西元1945年5月,納粹帝國覆亡,多年來紛擾不斷的歐陸戰區終歸平靜,沃爾夫以陸軍中尉的身份回到殘破不堪的德國,並在蘇聯佔領區(SBZ)下的東柏林電台擔任記者,更全程參與了「紐倫堡大審」(Nuremberg trials;集體審判納粹戰犯)。四年之後,蘇共為了與西方盟國抗衡,於是在德國佔領區內扶植建立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東德),他也順勢獲選為東德駐蘇聯外交使團的幕僚行列。
很快地,不及「而立之年」的沃爾夫,靈活的手腕,幹練的效率,冷靜的判斷力,讓他於西元二十世紀五零年代初期蛻變成東德「史塔西」(Stasi),也就是國家安全部(Ministry for State Security)的創始菁英幹員,更奉命組織了「東德國家安全部國外安全情報(偵查總局)局」(Hauptverwaltung Aufklärung);
從一開始「去納粹化」(Entnazifizierung)的政治保安警察工作,直到作為「黨的劍與盾」(Schild und Schwert der Partei),東德執政黨「德國統一社會黨」的目光絕不是單純放在早已潰敗的希特勒殘餘勢力,而是監控著東德人民的一舉一動!稍有發現國安疑慮,即刻軟硬兼施,當事者不是退學,退職,就是入獄(只有少數幸運者能逃亡海外),讓黨得以鞏固領導核心,剷除國內分歧;尤其在沃爾夫的指導之下,偵查總局專注負責「史塔西」架構裡「重中之重」的核心任務……
管理東德境外(尤其是北約、美國)從事各方情資蒐集的所有間諜網,以及下達隱秘且高度危險的情報活動,同時展開對德意志聯邦共和國(西德)全面性逆情報的滲透計畫。
七十餘字的工作內容,簡單明瞭,但辦公桌前卻是世上最可怖、最險惡的從業環境!
從武力的威嚇、精神的折磨,和「甜」到難以抗拒的利誘,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一封封最高密令從沃爾夫等核心官員的手中發出,佐以「史塔西」轄下17座監獄,九萬名東德官方正式探員跟高達十九萬的西德非正式探員與通報合作者(被收買的當事者),除了貫徹黨的決定與意志,更是集秘密警察、情報偵察、甚至是犯罪起訴和審判準備功能於一身的「東廠」了……中國明代有「東緝事廠」,專門捉拿叛亂份子與異議人士,但眼下東德全面掌控日常生活的國安工廠,說是東廠2.0,我想無人反對。
「我們無處不在」(WIR SIND ÜBERALL),是「史塔西」的傲慢,卻也是人民的悲哀。
人如其名,「狼」,酷如霜雪的智慧,沉穩如山的坐鎮,其長達三分之一個世紀(西元1955年到西元1986年)的偵查總局局長任內,沃爾夫隻手瓦解了英、美各國在東歐鐵幕國度所佈下的層層情報網絡,並成功策動了多次大規模的雙面諜作戰計畫。
其中,又以西德紀堯姆(Günter Guillaume,1927 - 1995)一案最廣為人知。
年輕時加入納粹青年團,本業為攝影師跟報社編輯,後以經營咖啡店作為掩護,在東德國安局訓練下於西元1956年間自東柏林來到西德法蘭克福的紀氏夫婦,藉由沃爾夫的縝密佈局,兩人先是於隔年加入德國社會民主黨(SPD)擔任地區助理,然後再進入中央黨務系統服務,尤以國會選舉時優秀的操盤與組織能力深獲黨內高層重用,前後僅花費不到15年的時間,即躍居當時社民黨不可或缺的重要幹部!
西元1970年,甫終結基督教民主聯盟(CDU)長達二十年的執政歲月,社民黨籍的總理勃蘭特(Willy Brandt)正式邀請紀堯姆入閣,成為保管機密公事包與安排各項行程的貼身私人助理,作為德國行政首腦,也是國家的實權領導人,聯邦總理(Bundeskanzler)等於就是一國之尊(王),紀堯姆也成為最接近王的男人……舉凡勃蘭特檯面下的風流韻事、或是不可曝光的秘密外交會晤等,毫無疑問,一切都交由紀堯姆統籌規劃。
從咖啡館到總理府,趁著午夜時分的萬籟俱寂,紀堯姆把握時間,將一條一條的西德國政資料,無論軍事或民生,只要是跟東德有利害關係的內閣會議紀錄跟批註,通通都以特殊的打字機詳實記下與相機拍照彙整,然後交由妻子攜出,在西柏林內的秘密交通點跟「史塔西」幹員接洽,再經過幾個斷點與轉手,最終一份一份的關鍵文件均忠實地呈上,由沃爾夫本人親自過目!
西元1974年4月,將近28個月的蒐證與跟監,西德國安單位從策反或逮捕的東德情報員裡問出了紀堯姆的名字,也在萊茵河的河畔找到了其關鍵性的膠捲,而一封多年前(1957)來自東德,爾後遭到西德破解蘇聯編碼程式的莫名「賀電」,此刻的真相大白,更是讓其臥底身分全然瓦解……
「G(Guillaume)你家有了兩個男人!」
東德國安單位為何會無端恭喜紀堯姆家裡有了第二個男人(他以及剛出生不久的兒子)?是遞出東西德和解的橄欖枝?還是……他根本就是自己人(ka-kī-lâng)。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度獲得歷史背書。
讓西德政府顏面掃地的紀堯姆間諜案東窗事發後,勃蘭特也在隔月,因連續性醜聞案、重度酗酒,跟不公開的憂鬱症,宣布簽字離職。
沃爾夫,「狼」的輕蔑冷笑,此時似乎在波昂(Bonn,當時西德首都)上空迴盪者,即使波昂到東柏林有近五百公里的直線路程,但他卻宛若在辦公桌前獨自把玩著西洋棋,好整以暇,等待對手一一棄子認輸。也一舉將當時西德為首的歐洲各大情報組織玩弄於股掌之間!
同一時間,
由於沃爾夫長年隱身幕後,也鮮少留下影像紀錄,只有在國安機關裡調動各方人馬,所以西方民主國家一度掌握不到他的影像資料可供情報當局或特務人員辨識,聞人不見影,聞影不識人,故被好事者跟軍武媒體冠上了「無(隱)臉人」(the man without a face)……帶些諷刺,卻隱約讓人敬畏的封號!
直到西元1978年,好不容易,在一次東德要員訪問斯德哥爾摩的公開行程裡,SÄPO,也就是「瑞典國家安全局」,意外捕捉到了疑似沃爾夫將軍的真實身影與正面照,又透過東德叛逃者的多方詳加指認,終於,終於,Checkmate!「狼」蹤不再隱匿於迷霧森林。
樸實?敦厚?和藹可親?就像是你我樓下的管理員大叔,或是超商裡買七星硬盒配冰美式(然後去冰加兩顆奶油球)的拖鞋阿伯一樣,或許不起眼又缺乏個人特色,但您知道嗎?在過去冷戰時代,熱銷的諜報小說或是特務電影,「鐵幕」的終極人設,也就是共產世界裡的反派魔王(Big Boss)以及惡魔黨首領(No.1),基本上,不騙各位,都是以沃爾夫將軍為故事創作的原型範本呢!
西元二十世紀八零年代中葉,一場爆發於烏克蘭的車諾比核災,加速了鐵幕的經濟衰敗,更讓累積許久的民怨不再流於空談,自由開放的改革浪潮一口氣推倒了社會主義高牆,東德宣告解體,兩德重新統一為單一國家;
作為情報單位首長,官拜上將的沃爾夫,在尋求奧地利跟俄羅斯兩國的政治庇護失敗後,因昔日的敵對政務官身分而遭到德國警方逮捕,但經過一連串的法院訴訟與卷宗查證後,沃爾夫確認無不法或踰矩刑事事證,獲得了緩刑宣告……
據說包括了美國中情局CIA、英國MI6,甚至是以色列莫薩德(Mossad)等頂尖一流情報組織在內,當時都紛紛開出重金邀約,希望沃爾夫能重出江湖,擔任西方國家的最高反情報顧問,繼續貢獻其畢生絕活。部分國家還提供全臉整形或移民護照的特別招攬方式!
但選擇從諜報圈退休,不再過問公務的他,在一一婉謝後,改提筆寫下自己精彩公職生涯的回憶錄,包括《Man without a face: the memoirs of a spymaster》、《Memoirs of a Spymaster》等。
尾聲(一):
「當我看到他(沃爾夫)的手因為聽到人們的噓聲而不停顫抖時,我對Jens Reich(德國科學家,民權運動者)說:『我們現在可以走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革命必然是不可逆轉的。』」
場景,是西元1989年的11月4日,沃爾夫站在東柏林市的亞歷山大廣場前,以國安局長官的身分向近百萬名的東德示威群眾發表演說。他呼籲上街遊行的人民應適可而止,返回學校或工作崗位,更期盼大家能接受共產黨所提出的經改方案,不要被西方媒體所影響。
但面對追求民主、自由的怒吼,東德藝術家,也是異議分子伯莉(BärbelBohley),當下記錄了沃爾夫,不,應該是東德共產黨的終日。
五天之後,柏林圍牆開放。
尾聲(二):
沃爾夫說過,在西元二十世紀六零年代初期,英國作家勒卡雷(John le Carré)的《冷戰諜魂》(The Spy Who Came in from the Cold),是他唯一讀過的一本諜報小說,雖然只是虛構的劇情,但將軍對勒卡雷能精確描繪出東德安全部門的實際運作機制感到萬分驚訝(與惶恐)。
甚至沃爾夫還懷疑過,曾經擔任多年特務工作的勒卡雷,以及其效命的英國情報單位,是否早就掌握了東德內部的所有情資,只是為求東西政治平衡,故選擇緘默以對。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https://www.archipanic.com/stasi-headquarters/
https://www.spiegel.de/spiegel/print/index-1979-10.html
https://zeitungderarbeit.at/feuilleton/vor-100-jahren-wurde-markus-wolf-gebor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