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黑会成为欧洲下一场战争的爆发地吗？
“你们永远无法解决欧洲东部的问题。你们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它恶化。”
- 19世纪最后10年的英国首相索尔兹伯里
如果你是20世纪80年代或更早出生的阿拉伯人，那么你肯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听说过很多关于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简称“波黑”）的事情，尤其是在20世纪90年代上半叶，这里的血腥战争占据了全世界的新闻头条。你也可能也听说过臭名昭著的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国际法院称这是一场种族灭绝。1995年7月，由拉特科·姆拉迪奇率领的塞族部队进入该镇后，无视联合国宣布该镇为其军事控制下的安全区的决定，屠杀了包括儿童在内的超过8000名波斯尼亚穆斯林。
在30年之后，波黑已不再是新闻焦点，在经历了血腥、毁灭性的战争后，它也没有蜕变成一个传奇般的成功故事。尽管《国家地理》杂志的读者将波黑首都萨拉热窝评选为2025年的首选旅游目的地，但该国仍然是欧洲经济最弱的国家之一，其失业率约为16%，而青年失业率高达30%。根据世界银行公布的数据，技术工人也在频繁离开该国。
据“外交事务论坛”称，波黑普遍存在腐败现象。81%的波黑人对司法系统缺乏信心，71%的人认为政界腐败。该论坛还指出，波黑频频爆出司法贿赂和金融腐败丑闻，导致其在全球腐败感知指数中排名第110位。
然而，在战争结束整整30年后，尽管波黑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状况并非最佳——尤其是对一个欧洲国家而言，但它至少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之后维持了和平。在俄乌战争爆发之前，这场战争一直被认为是自二战以来欧洲历史上最可怕的事件。而当前的局势则要归功于《代顿协议》——该协议为这个饱受战争蹂躏的国家带来了和平。
由美国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发起的《代顿协议》结束了波黑战争。该协议规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将成为一个独立国家，并在其境内建立两个主权实体。波斯尼亚塞族将获得一个占其总面积约一半的共和国，而穆斯林和克罗地亚人将统一在一个占据另一半面积的联邦区内。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将以联邦制为统治制度，并由代表该国三大民族——波什尼克族（穆斯林）、塞尔维亚族和克罗地亚族）的主席团行使国家元首职责。
该协议还规定，中央权力机构和组织将制定外交政策，负责国际贸易，并提供和管理公共服务。双方将被赋予广泛的权力来管理各自地区的内政。主席团的三位成员将轮流担任轮值主席，每届任期8个月，共计4年。同样，双方还商定了详细的方案，以确保军队、议会和司法部门内的种族平衡。
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国家的运作方式、这两个统一实体的治理方式以及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不同民族之间的互动，那么这也完全正常。《代顿协议》无疑是现代历史上最奇特的统一国家的协议之一。然而，据美国杂志《外交政策》报道，尽管该国的权力划分是基于宗派主义且带有功能失衡的特征，国家长期处于重大政治危机的边缘并深陷政治停滞，但它至少成功达成了一项自1945年以来任何其他协议都无法比拟的和平协议。
然而，余烬之下，火焰仍未熄灭，宗派和种族冲突也依然存在。在2020年，北约开展了一项旨在制定衡量西巴尔干地区风险指数以及可能被各种外部势力渗透的脆弱性的研究，而其结果显示，波黑成为了该地区最大的弱点。构成我们所知的波黑的两个实体——塞族共和国（塞族）与穆克联邦（包括穆斯林与克罗地亚人）——之间的分歧日益加剧，从而威胁着该国制定清晰统一的国家战略的能力。
双方对加入北约和欧盟的态度也截然不同——塞族领导人对此表示强烈反对。
此外，波黑的塞族领导人米洛拉德·多迪克近期愈发宣扬其分裂主义言论，并承诺要“不惜一切代价从中央政权手中夺取该地区领土的控制权”，从而再次引发了人们对该国上世纪90年代的内战死灰复燃的担忧。随着政治冲突的加剧，大多数波黑公民担心再次爆发流血冲突——这不仅会对波黑构成威胁，还会对整个欧洲构成威胁。
米洛拉德·多迪克：想要点燃战火的塞族人
长期以来，波黑的塞族共和国总统米洛拉德·多迪克一直是巴尔干政坛的一颗耀眼明星，尤其是在塞族民族主义者当中。最近，他开始公开谈论自己的野心。据德国之声报道，多迪克想要夺取波黑的塞族领土以实现独立，然后与塞尔维亚实现统一。他曾向公众明确表示：“波黑塞族和塞尔维亚人是一个民族，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一个国家。”他还明确表示，《代顿协议》已经失效。他在去年威胁称，如果国际形势发生变化，他可能很快会宣布塞族共和国独立。
除了极端的民族主义倾向之外，多迪克在国内煽动宗派冲突的背后还有一系列的个人原因，旨在转移人们对腐败、其控制地区严峻的经济形势以及美国对他、他的家人以及他的政权实施制裁的注意力。因此，他试图利用民族主义倾向作为掩护，以保护他不断增长的财富，而这些财富集中在房地产、信息技术、职业介绍所和金融领域内。
根据美国财政部提供的数据，多迪克利用其公职，通过与他及他的儿子伊戈尔·多迪克有关联的公司积累个人财富。例如，在2024年，多迪克利用其对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高级政府官员的影响力来操纵国家预算提案，以便将一份国家级合同在未经竞争程序的情况下授予与其家族有关联的“Prointer”集团。
这只是个人从种族和族裔政治中攫取利益的一种常见模式。多年来，多迪克利用其公职，将政府合同授予由他本人、儿子、家人及其政权官员所控制的公司网络，并故意依靠其名义上的所有者和经营者来掩盖这种控制行为。其中，“Infinity”国际集团是该经济网络中的龙头企业，并直接或间接控制着其他至少5家公司。
此外，米洛拉德父子还拥有信息技术公司“Sirius”，该公司与“Prointer”合作以为波黑各地的政府机构提供技术服务。据巴尔干调查报道网报道，该网络中与米洛拉德·多迪克有关联的3家公司——Prointer、Sirius、Kaldera，自成立以来已经获得了超过1400份政府合同，总价值超过2.5亿欧元。
鉴于此，美国财政部将多迪克、他的儿子以及与他们相关的大多数公司及其董事和高管列入了制裁名单。美国还对塞族共和国的数名官员实施了制裁，理由是他们破坏了《代顿协议》，从而加剧了民族和分裂主义的紧张局势。
战争的幽灵
因此，据德国之声报道，如今欧洲正在提出的问题是：波黑和巴尔干地区是否会爆发战争？这个问题并不荒谬，也并非仅仅出自悲观的预测。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追溯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当前紧张局势的根源，以及战争的幽灵如何再次笼罩了这个国家。
波斯尼亚的宗派配额制是一种颇为奇特的治理形式。除了主席团和种族分治机构之外，波黑还设有一个外国最高权力机构——目前由德国人克里斯蒂安·施密特担任国际社会驻波黑高级代表。该职位是根据《代顿协议》设立的，旨在确保欧美国家对该国政治进程的监督。这位高级代表实际上掌握着该国的至高权力——尽管他是外国人，且并非由波黑境内的任何族裔选举产生，但他仍然可以阻止某些法律的通过。因此，这个职位经常在波黑人之间引发激烈的分歧。一些人将其视为外国殖民者，而另一些人则将其存在视为内战记忆不再重现的保障。
波黑的分歧还延伸到国家认同的问题。例如，波黑的穆斯林更倾向于建立一个中央集权、民主、统一、非宗派的国家，因为他们可以成为该国最大、最具影响力的参与者，而穆斯林已经成功巩固了自身的权力。与20世纪90年代相比，该国的人口、政治和军事形势已经发生了显著变化。相比之下，克罗地亚族似乎更加犹豫不决，而塞族则被强烈的分裂主义冲动的阴影所笼罩——这种冲动是由那些希望脱离整个体系并加入邻国塞尔维亚的政治领导人所推动的。
今年3月，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中央政府宣布对正在访问占领国以色列的塞族领导人多迪克发出国际逮捕令。发出逮捕令的原因是他“挑战高级代表的权威”并拒绝执行其指示。他还违反了该国的宪法和现行法律——法律将否认20世纪90年代针对波黑穆斯林的种族灭绝定性为犯罪。这导致多迪克被判处一年监禁，并被禁止担任公职长达6年时间，但多迪克拒绝接受并且违抗了这一判决。
在该国中央政府与塞族共和国之间暴力紧张的背景下，威胁要分裂国家的多迪克颁布了一些法律，禁止他所领导的共和国与萨拉热窝中央政府合作，并禁止包括司法机构、警察机构和检察官办公室在内的中央机构在塞族共和国境内运作，甚至公开敦促塞族公民辞去他们在波黑中央政府内的职务，并专门为塞族共和国工作，从而再次点燃了20世纪90年代的分裂主义情绪。由于担心民族紧张局势加剧，欧盟在近期增加了驻波黑的维和部队的数量。
据专门报道欧盟事务的《议会》杂志报道，多迪克似乎不愿放弃其分裂主义言论，他声称塞族人将不再受到他所谓的“宗教裁判所”的迫害。正如民主政策委员会研究员库尔特·巴斯维纳指出的那样，多迪克正积极寻求将波塞族共和国从波黑合法地分裂出去，而这可能会引发战争。
美国杂志《外交政策》也认为，多迪克的分裂主义举动是自《代顿协议》签署以来，针对中央政府发起的最极端的攻击。该杂志声称，波黑根深蒂固的统治阶级——由克罗地亚族和塞尔维亚族的民族主义者领导，一直在反对民主化，并将民族主义和民族主义政策作为包容性和共识性政策的替代方案，因为他们深知自身的利益在于让国家继续受制于民族宗派主义。
与此同时，美国情报界发布的《2024年度威胁评估》突显了一个明显的危险：西巴尔干地区的民族主义领导人很可能会迅速加剧民族紧张局势并破坏该地区的稳定。美国媒体《华盛顿观察家报》进一步提出了悲观的看法，并将巴尔干地区当前的紧张局势与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紧张局势进行了对比。据该媒体报道，促成德意志联邦统一和帝国建立的俾斯麦早在188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几十年前）就预言，欧洲将因巴尔干地区的一件小事而爆发一场大战。
据这家美国保守派媒体报道，当前的局势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情况非常类似。塞尔维亚族人将自己置于冲突的中心，试图“为塞尔维亚民族建立一个单一的塞尔维亚国家”，而他们本身却分散在多个国家境内，其中最重要的、最易爆发冲突的国家就是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同样，波黑当前的局势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情况非常类似。当时，这个国家由来自奥匈帝国的外国人统治，如今它则由欧盟和北约派遣的高级代表管理。据该媒体报道，该国还设有一位德国高级专员和殖民总督。
穆斯林认为萨拉热窝的中央政府权力不足，而塞尔维亚族人和许多克罗地亚族人则认为中央政府的权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因此，战后的安排让所有人都感到不满，当前的局势似乎一触即燃。
到目前为止，真正阻止冲突爆发的因素，似乎是塞族极端分子缺乏武器来再次发动战争。塞族共和国警察的确拥有先进的俄罗斯武器——多迪克一直在进口这些武器，以使之成为一支准军事的警察部队。他的确一直在其控制区内维持军事化存在，最近他还威胁要重建一支独立的塞族共和国军队。然而到目前为止，多迪克似乎还没有足够的财力来发动一场可能席卷整个欧洲的全面战争。《代顿协议》成功解散了波黑境内的各个民族武装，并以一支规模较小、统一的波黑武装部队取而代之。然而，其他外部力量可能会改变这种局面。
外国势力：塞尔维亚、俄罗斯与匈牙利
“塞族共和国是俄罗斯在西巴尔干地区的代理人，而西巴尔干地区是俄罗斯与西方地缘政治竞争的关键战场。俄罗斯的支持对于维持塞族共和国领导层的分裂主义野心至关重要。”
- 萨拉热窝后冲突时期研究中心主任维尔玛·沙里奇
多迪克的分裂主义野心遭到了西方的强烈反对，而这种野心依赖于与其他盟友建立深厚的关系，目前他似乎正努力与东正教国家或由保守的宗教右翼统治的国家建立联盟，无论是占领国以色列（他正试图讨好该国）、塞尔维亚（主要基于种族因素）、匈牙利还是俄罗斯，甚至是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然而，美国国务卿马尔科·鲁比奥在最近表示，米洛拉德·多迪克的行为威胁到了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安全，并破坏了该国机构，从而凸显了美国与多迪克之间的立场分歧。
塞族共和国尤其可能是俄罗斯和塞尔维亚的重要盟友，因为多迪克依赖俄罗斯的武器来武装其警察部队。据《华盛顿观察家报》报道，西方情报机构的评估表明，多迪克已经计划利用俄罗斯的大量援助来重新武装其控制地区，尽管此事尚未正式展开。
多年来，普京和多迪克一直进行着友好会晤。即使是在波黑向多迪克发出逮捕令之后，他仍然前往莫斯科访问，并对俄罗斯总统普京大加赞赏，称普京为打击腐败的全球精英合作伙伴。他还强调，俄罗斯支持他和他身陷困境的国家。
另一方面，俄罗斯长期将波黑塞族视为盟友。据“对话”平台报道，自2022年乌克兰战争爆发以来，俄罗斯一直在巴尔干地区扩大其软实力，并于2023年底在塞尔维亚和波黑推出了“今日俄罗斯”频道的服务。
俄罗斯似乎正在利用它与波黑塞族之间的关系，以证明自身有能力通过欧洲大陆的主要弱点之一来威胁整个欧洲。
而更为明确的是，匈牙利总理欧尔班一直宣称支持多迪克，并表示他渴望与塞族共和国建立密切关系。根据巴尔干调查报道网旗下的“报道民主”项目，欧尔班已经通过贷款的形式向塞族共和国提供了两笔资金（分别为1亿欧元和1.1亿欧元），此外，他还投资1.4亿欧元用于塞族共和国的能源和基础设施项目建设。事实上，据《议会》杂志报道，在多迪克与波黑司法部门及中央机构的危机不断升级之后，匈牙利还派遣了300名警官前往塞族共和国以与当地警方开展联合训练与演习。
最后还有塞尔维亚——多迪克最终希望他的共和国能够独立出来并与塞尔维亚实现统一。据《华盛顿观察家报》报道，塞尔维亚近期与俄罗斯越走越近，俄罗斯甚至帮助其镇压国内的反政府示威活动。正如俄罗斯不断发展其统一“俄罗斯世界”（甚至包括其境外的国家）的理念一样，塞尔维亚近期也愈发致力于塞尔维亚民族的统一，甚至要包含那些位于其境外的塞族人。
尽管塞尔维亚公开支持波黑主权及《代顿协议》，但其总统亚历山大·武契奇始终支持多迪克。在针对多迪克的判决出台后，武契奇宣称德国驻波黑高级代表的行为破坏了稳定，并认为该判决“非法且不民主”。近年来积极参与国家武装工作的武契奇在多迪克被定罪后召开了国家安全委员会紧急会议，甚至在多迪克被定罪的数小时后与之会面，声称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件非常“可耻”，他还在对其支持者的讲话中重申了对塞族共和国的全力支持。
但是，塞尔维亚自身也面临诸多限制——由于担心科索沃局势加剧而不愿继续支持波黑塞族，这是因为科索沃是一个穆斯林占多数的国家，而塞尔维亚至今仍未承认其独立。
从总体而言，无论是欧盟、北约（二者至今仍未接纳波黑的加入，尽管二者近期试图加速这一进程），还是俄罗斯和塞尔维亚，似乎都没有为点燃欧洲这一危险热点的后果做好准备。众所周知的是，这一热点早已点燃了这片古老大陆及其周边世界的战火。然而，我们今天看到的迹象是不容忽视的危险信号。无论各方如何保持谨慎，也没有任何人能预测这场无法平息的战争的火花将在何时被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