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漫游：“我们只是想要在一起”

长平
2025-05-02T15:02:37.474Z

2016年9月3日，时任汉堡市长的前德国总理肖尔茨和林登贝格合影

（德国之声中文网）今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在柏林走过亚历山大广场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首老歌。那是多年前我使用过的德语教材上的一篇课文。当时德语没有学好，整本教材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首歌了。

这首歌的名字叫《我们只是想要在一起》（Wir wollen doch einfach nur zusammen sein，简称“在一起”），或者叫《来自东柏林的女孩》 (Mädchen aus Ost Berlin)，创作于1973年，作者是德国著名歌手、画家乌多·林登贝格（Udo Lindenberg）。

我不知道“大马鬼才”黄明志是否了解林登贝格，或者是否听过他的这首歌。黄明志于2021年创作的歌曲《墙外》（和中国大陆歌手小花一起演唱）在网络爆红，观看量数以亿计。这两首歌有些共同之处，都讲述了动人的情感故事，而且都是被“墙”的感情。

墙里墙外，两小无猜

在《墙外》（歌曲及MV）讲述的故事中，两个孩子两小无猜，情窦初开，却没有机会在一起。“我躲在角落，远远望着你，你的美丽回荡在我记忆”。只能远远望着，是因为小男孩可以满街乱跑，而小女孩却被妈妈关在高墙深院里。“家门被锁紧，妈妈会担心，就像温室里的小花禁不起风雨。纵然任性，却也无能为力。”

人总是向往自由，也渴望感情。小男孩深知，“蓝天和绿地是我的栖息，也是你向往的风景。” 因此，“我站在墙外等你，期盼着你的回应。”

女孩的回应仍然是，“家门被锁紧妈妈会担心”。他们做了很多努力，除了凭窗对望之外，还隔着高墙交换礼物。女孩的妈妈发现之后，会严厉制止。

孩子们没有放弃梦想，“想要带你漫步天际，自由翱翔在天空里”。然而现实总是冰凉而残酷，“只能远远凝望你的背影”，尽管“心跳呼吸，却如此靠近”。

故事的结局是，小女孩随着大人搬家了，住到了大海的另一边。在渡轮上，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小男孩的礼物，偷偷看了一眼，又赶紧放回去。窗外海天茫茫，小女孩的眼里充满了忧伤。

和所有无力和权势抗争的人们一样，孩子们只能渴望奇迹。“我听见你的心跳还有你的呼吸，一直在墙外等你，多渴望会有奇迹。我只能尽力相信，相信我们总会相遇，会在某年某月某一个转移。”

这是台湾金门县政府请黄明志创作的观光推广歌曲，歌曲中的政治隐喻人尽皆知，那就是被政治高墙以及互联网审查隔断的正常人际交往，以及人类美好的感情。

信息隔膜会产生统治者所需要的仇恨。两个在不同的政治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可能互为敌人。

歌者所期盼的奇迹，显然是一个历史性的“转移”。也许终究会有一天，墙会轰然倒塌，人会自然往来。

相亲相爱，想要在一起

林登贝格的《在一起》（歌曲及MV）里，《墙外》故事中的两个孩子长大了——歌中主角是一对男女青年，在东柏林偶遇，一见钟情——这里仅仅从年龄上说，虽然情节设置上并不是两小无猜。

林登贝格用了更加朴实的陈述句：“想象一下你来到了东柏林，在那里遇到了一个超级迷人的女孩，一个来自潘科的超级迷人的女孩，你觉得她非常特别，而她也觉得你很特别，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你们感觉彼此都很想在一起。”

顺便提示一下：读者可以记住潘科这个特别的地名，或者去网上查查林登贝格更有名的一首歌《开往潘科的特别列车》（Sonderzug nach Pankow）。

两个坠入爱河的青年，梦想着去亚历山大广场——就是今年春天的那个下午，我在柏林走过时想起这首歌曲的地方——参加摇滚音乐节。摇滚音乐节上，有来自英国的滚石乐队，还有来自苏联的不知名乐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夜间十一点十分。家住东柏林的姑娘，催促家住西柏林的小伙子说：“嘿，你必须在十二点之前回去，不然会有一大堆麻烦，毕竟你的通行证只管一天。”当时最普通的通行证就是“天票”。

小伙子说：“来自东柏林的女孩啊，我真的很难受。我不得不离开，虽然我多么希望还能再多待一会儿。”

但是，他说：“我还会再来的。也许哪天能没有这些麻烦，这迟早是能解决的吧。”

没错，在这首歌中，不仅爱情更成熟了，墙也不再是隐喻，人们对当局的要求也更加直接了当。小伙子说：“我希望那些家伙能尽快把这事解决，因为我们只是想在一起。”到了那时，“也许可以更久一点，也许可以更亲密一点，我们只是想要在一起。”

“也许可以更久一点，也许可以更亲密一点，我们只是想要在一起。”这是整个歌曲中最抒情的部分。普普通通的情感需求，紧随在对当局的政治要求之后，那么朴实，那么简单，却又那么令人心碎。

倒着生长的历史

读者或许已经发现了，把这两首歌曲放在一起讲述，就成了一个“返老还童”的故事。没错，比歌曲本身更加令人心碎的是，历史正在倒着生长。

作者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 · 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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