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观察：董明珠的“话语税”

长平
2025-05-01T12:33:12.799Z

董明珠多次成为“话题女王”，批评者认为她霸道、自恋，赞扬者称她“口无遮拦”、“快人快语”。

（德国之声中文网）冠生园食品是让很多上海人感到骄傲的民族品牌，但是他们似乎并不关心它的创始人的命运。1952年4月21日，冠生园创世人冼冠生不堪中共“三反五反”运动的羞辱，从冠生园公司楼顶跳下自杀。

冼冠生被认为是1949年以后第一个被中共迫害致死的知名企业家。

受中共迫害的企业家的名单可以很长，包括锦江饭店创始人童竹君、民生公司创始人卢作孚、光华集团创始人王光英、“火柴大王”刘鸿生……一直到农业企业家孙大午、地产企业家任志强。

格力集团董事长董明珠大概并不知道、也不关心4月21日是冼冠生的忌日，但是中共建政之后持续不断地迫害企业家的历史阴影，显然长进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中国企业家的基因里。

霸道作风还是自我阉割？

今年的4月22日，董明珠在一次会议上宣布：“绝不用海归派，只在国内高校里培养自己的人才”，“海归派里有间谍，我不知道谁是谁不是”。议论一片哗然。

董明珠多次成为“话题女王”，批评者认为她霸道、自恋，赞扬者称她“口无遮拦”、“快人快语”。但是，这一次，她的话恐怕和这些形容词都没有关系。

已有网民指出，格力电器的发展，一直受益于国外的技术。董明珠曾经的“爱将”，也是海外归来的学子。如果她真的是“我口说我心”，那的确是愚蠢到让人难以置信。

因此，有人认为，在当下的民粹主义政治环境之中，她显然受到有关方面的暗示，要交够“政治话语税”，才能免于像马云一样失势，像赵薇一样失踪，或者像潘石屹一样流亡。

国内大众舆论也要交“政治话语税”，其中之一就是不要谈论政治。但是，大家对极不正常的言论仍然感到满足和愤怒，需要表达出来。针对个人和性格的分析，是一种相对安全的出口。因此，舆论集中到对董明珠的专制作风和自恋人格的批评。

这些批评都不无道理。但是，公众人物的某些性格凸显，仍然受政治环境的限制或者鼓励。在一个法治社会里，“绝不用海归派”涉嫌人群或者学历歧视，可能会遭到人权组织的谴责和起诉。在二三十年前的中国，改革开放是主流话语，这种说法也显得保守落后，损害企业形象。在今天，董明珠的这类个性能够彰显出来，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她“快人快语”的表达，恰恰相反，是深思熟虑、自我审查和政治投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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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二代”公知任志强被判18年：2020年3月，绰号“任大炮”的前国企高管兼自由派人士任志强发文批评中国当局应对疫情严重失职，并暗示习近平是“剥光了衣服也要坚持当皇帝的小丑”。外界推测，因其“红二代”背景，任志强得以长年纵论时政而未被拘捕。而这一次任志强被重判，显示习派决心出重拳让国内“红二代”中敢言的“异议人士”彻底噤声。

法学家贺卫方社媒被封号：“公知”这个称谓通常指进言社会、参与公共事务讨论且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分子，在中国大陆的兴起源于2004年《南方人物周刊》推出“影响中国公共知识分子50人”名单。北大法学教授贺卫方就是其中之一。近年来，微博粉丝数量众多（封号时为190万）的贺卫方微博被封号，其微信帐号去年也被永久封号。

新公民运动创始人许志永判满获释后再被捕：2014年，公盟创始人、新公民运动主要创始人和法学家、公民维权人士许志永被判四年有期徒刑，罪名是“聚众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罪”。2020年1月，许志永发表给习近平的公开信《劝退书》，劝习近平主动让位。2月，许志永在广州被警方带走，6月被正式批捕。

被刑拘、封禁的王功权：2013年9月，与许志永同为中国新公民运动的主要发起人之一的投资基金合伙人王功权被刑拘，至2014年1月22日保释出狱。此后其微博帐号被封禁。

专栏作家王怡因煽颠罪获刑9年：2019年12月底，曾于2004年被《南方人物周刊》评为“最具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之一的专栏作家王怡，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等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9年。他曾创立研究中国宪政转型的网络论坛，并创建“秋雨之福”地下新教教会。

作家李承鹏微博帐号消失：杂文家、畅销小说家李承鹏曾被视为当代中国具有重要话语地位的公共意见表达者。曾拥有大量微博粉丝。他热衷公益，其文章针砭时弊，被环球时报称为差不多篇篇“骂政府”。2014年7月，李承鹏新浪微博帐号被封。此后，李承鹏鲜有再发表政论文章。2020年2月初，李承鹏悼念武汉疫情“吹哨人”李文亮医生的文章在中国大陆网络迅速被删。

法学教授许章润被清华开除：2020年7月，警方以嫖娼为由将清华大学法学教授许章润从家中带走。之后，他被清华大学开除。许章润多年来专注于研究中国的政治和社会运行模式，曾关注北京市驱赶外来居民的整改行动，提出合宪性审查。2018年7月，他在互联网上发表《我们当下的恐惧与期待》一文，批评领导人的倒退趋势，引起巨大的共鸣与反响，同时也造成政府的不满。今年8月，许章润被告知禁止离开北京及出境，禁止接受传媒访问，禁止接受任何资助。

维族学者伊力哈木被判无期徒刑：维族学者伊力哈木·土赫提2014年被中国政府以“分裂国家罪”判处无期徒刑。伊力哈木至2014年为中央民族大学国际结算专业副教授，是“维吾尔在线”网站的创办人，主要研究新疆地区的收入差距及失业问题，长期呼吁中国当局处理不满情绪以避免新疆出现暴力活动。近年来，中国在新疆设再教育营，引起全球关注。

还有更多的孙大午和任志强

交税是法定的义务，但是税种也可能属于苛捐杂税。“话语税”的比喻，一方面强调了企业家可能遭受的政治压力，被迫进行自我审查和言不由衷的政治表达；另一方面，也可能淡化了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以及和专制政权合作的道德和未来可能的法律责任。

支持民主自由的孙大午和痛斥习近平政策的任志强，都被判处长达十八年的牢狱徒刑。以他们的年龄，此生可能很难再有走出监狱的一天。这足以证明在当今企业家所面临政治环境的险恶。即便如此，企业家仍然需要安顿自己的道德良知。

在纳粹德国，有不少企业主利用希特勒驱赶犹太人的政策趁火打劫，低价收购甚至勒索犹太人的企业，但是也有人良心不安，私下给犹太人塞钱。还有企业家开始参与剥削犹太人，最后不遗余力地解救犹太人，这就是我们熟知的奥斯卡·辛德勒（Oskar Schindler）的故事。

我相信仍在活跃的中国企业家中，并不只有董明珠，也还有更多孙大午和任志强。没有这些人的坚持，在个人命运的终点，董明珠和冼冠生的距离也不会太遥远。

作者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 · 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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