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能否走出战火圈,还是该地区将陷入深渊?
伊朗裔美国学者瓦利·纳斯尔在其新书《伊朗大战略》中,讲述了他与伊朗最高领袖阿里·哈梅内伊的一次对话。在与一群伊朗政界人士、安全官员和法律专家的会面中,纳斯尔说道:“伊朗已接近实现其战略目标。它已经爬上了山坡,即将到达山顶。它必须继续坚定地攀登,不要对旅程感到厌倦。它越接近山顶,美国就越会试图阻挡它的道路。”
纳斯尔在整本书中对伊朗的政治身份、令人不安的集体记忆、对邻国的过度担忧以及对自我和历史的深深自豪感提出了宝贵的见解,以及其他值得任何试图了解伊朗现象的研究人员思考的宝贵观察结果。
然而,我们关注的是伊朗最高领袖讲话中富有表现力的隐喻:伊朗坚持攀登山顶,而美国坚持阻挡伊朗登顶的道路。
在本文中,我们探讨了伊朗与其美国-以色列对手之间的山顶对峙现象,并以此作为了解当前以色列对伊朗战争的途径:其过去的背景、当前的轨迹和预期的结果。这场战争将在未来许多年里对伊斯兰世界各国人民和国家的命运产生影响。

事后的代价
我们首先要指出的是,哈梅内伊以模糊的比喻方式表达的内容已被其他人以冷酷的科学语言揭示出来。一些阿拉伯和西方核专家明确表示,伊朗已经站在核电门槛上,只差一个政治决定和最后的技术步骤。
这种对待核门槛的态度似乎是当前以美对伊朗发动战争的真正原因,旨在阻止伊朗达到巅峰。
哈梅内伊关于美国阻碍伊朗崛起和强大的言论并不局限于伊朗,而是一个超越伊朗、延伸至地区所有相关国家的现象。
这场新战争是美国和以色列长期以来的战略的一部分,旨在防止任何伊斯兰国家(特别是中东地区的伊斯兰国家)拥有定性力量或建立战略豁免权。伊朗现任总统马苏德·佩泽什基安对此表示:“以色列寻求对穆斯林进行逐一打击。”
伊朗和该地区其他国家本应认识到以色列和美国的这一长期努力,并拓宽视野,以更广泛、更公正、更深刻、更诚实的方式看待该地区人民的共同关切。
美国和以色列的政策针对该地区所有有影响力的国家,采取两种方式之一:边缘化和分裂化。
这种边缘化的做法是对各国潜力的浪费,也是美国从大英帝国继承下来的殖民遗产的延续。其本质是通过渗透到地区国家的统治结构、政治决策中去,剥夺地区国家的独立战略决策和战略力量建设,使这些国家无论大小、无论潜在实力如何,都随波逐流、随波逐流,意志消沉、立场消极、暴露无遗。
要做到这一点,最快捷的办法就是篡改国家内部的平衡,确保只有那些屈从于、顺从于自愿的奴役,缺乏任何宗教、民族或爱国尊严感的个人才能掌权,即使允许他们坚持空洞的口号来掩盖他们的耻辱,而这些口号没有任何实际内容。美国成功地边缘化了一些阿拉伯国家,浪费了它们的潜力。

破坏的方法就是摧毁国家的结构,摧毁国家的支柱。其本质是破坏摆脱依附束缚、坚持决策独立、人民追求在自己国家实现自由民主的国家结构。
随着权力的分裂和分散,国家不再参与战略决策。此后,无论谁来统治,无论他是忠于美以霸权还是反对美以霸权,他都无能为力。美以战略成功地将分裂手段运用到了该地区一些国家,这些国家的人民已经开始摆脱政治或军事的束缚,其中包括: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苏丹。
分裂手段在革命和国内冲突的情况下最为成功,通过从这些冲突造成的裂缝和裂痕中进入,为所有交战方提供歼灭和歼灭的手段,同时剥夺任何一方决定战斗的能力。就这样,血腥的熔炼一直持续,直到国家权力衰落,国家结构瓦解,国家彻底脱离权力的轨道。
但伊朗人和阿拉伯人并没有及时意识到美国和以色列是如何意图通过边缘化和分裂来征服这个地区并控制其人民的命运。他们每个人都天真而自私地想象着自己可以在兄弟和邻居的遗骸上建立辉煌,而这样做,他们就为每一个前来的敌人提供了便利。他们只是偶尔、在转瞬即逝、迟来的觉悟中,才注意到共同的命运和共同的敌人。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战争时期,在斧头落到敌人头上之后,例如 1991 年和 2003 年美国发动毁灭性袭击时伊拉克领导人的情况,以及当前以色列袭击时伊朗领导人的情况。但事后看来,代价确实很沉重。
单独与整体销毁
美国犹太思想家爱德华·卢特瓦克在1999年的一篇著名文章中提出了“给战争一个机会”理论,提出了这种毁灭方法,他呼吁以不干涉的方式结束该地区的战争,让战争血腥地进行下去,等到交战双方的军队耗尽后,再强加一个美国方案(也就是以色列方案)。
2014年,卢特瓦克在《纽约时报》的一篇题为《在叙利亚,任何一方获胜,美国都会失败》的文章中呼吁将他的理论应用于叙利亚战争。卢特瓦克在书中写道:“在冲突的这个阶段,长期消耗战是唯一不会损害美国利益的途径。”他在最后向美国决策者提出了建议:“每当阿萨德的军队看似崛起时,就向反对派提供武器;每当他们看似要赢得战斗时,就停止支持他们。”
卢特瓦克不仅仅是建议美国政府采取这一策略。相反,他在文章中正确地断言,他所建议的是美国在叙利亚的立场。这一立场借鉴了古代“抢劫着火房屋”的战略智慧,但美国人的做法比“抢劫着火房屋”的做法更进了一步。如果不是美国为了维护以色列的优势和巩固美国的影响力而采取“给战争一个机会”的战略,叙利亚的痛苦折磨不会持续这么长时间,而这恰恰是统治、不公正和侵略的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分裂化的策略有时候是整体实施,有时候是分批实施。当该地区人民因政治愚蠢、政治自私和对严重危险的短视而帮助敌人反对自己时,就会出现分摊政策,就像1980年伊拉克入侵伊朗和2015年伊朗入侵叙利亚的情况一样,给该地区许多国家和人民带来了痛苦的后果。
有时,大规模毁灭的方法是重新揭开过去的伤口,利用国家内部的结构性裂痕,以及它们在历史、民族和宗派方面的表现,激起愚人和白痴的情绪,痴迷于在现在发动过去的战争,痴迷于“复活死者,杀死活人”,正如思想家穆罕默德·艾哈迈里所说的那样。
大约四十五年前,1980年10月,时任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罗纳德·里根与他的朋友亨利·基辛格会面,商讨如果他赢得总统竞选将采取的外交政策。里根当天提出的一个紧迫问题是:美国应对两伊战争的战略应该是什么?基辛格冷冷地回应道:“美国的利益是继续两伊战争,所以要确保两国之间的战斗继续下去。”

在那场毁灭性的战争中,情况就是这样的,该地区至今仍在承受战争的代价。里根——以及他之后的卡特——都遵循了这个可怕的建议。美国政府向伊朗和伊拉克提供了继续战斗的手段,阻止双方解决战争并逃避正在摧毁其人民的血腥冲突。
两伊战争期间伊拉克陆军参谋长尼扎尔·哈兹拉吉中将指出,伊拉克和伊朗在为以色列服务的过程中陷入了深渊。他将其描述为“一条为伊拉克准备的黑暗隧道,让伊拉克陷入一场长期的消耗战,这场消耗战将朝着两个目标发展:一方面,抵消伊拉克作为与以色列敌人对抗的决定性因素的优势能力;另一方面,让战争对两个交战国造成沉重打击,而遏制和消耗这两个国家也是符合侵略者利益的目标”(尼扎尔·哈兹拉吉,《战士回忆录》)。
分裂主义的手段是针对地区内的一个政党、一个民族的某个组成部分,以麻痹地区内各民族、各民族之间的团结意识。我们在20世纪90年代伊拉克遭受破坏和长期围困期间,以及2003年开始的占领和破坏中看到了这种惨痛的例子。
当前的战争是什么?
在这些总体介绍之后,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当前的战争:它的性质和结果。要理解当前战争的性质,我们需要将其置于更广泛的背景中,包括外国对该地区的监护权的发展以及阿克萨洪水行动对总体战略环境的影响。
美国继承了英国在该地区的军事殖民主义,并将其转变为使其长期受益的政治和战略殖民主义。
如今,随着美国开始减轻其在该地区的负担并撤回其边境,或将注意力集中在与中国在东亚的更大冲突上,以色列渴望继承美国的政治殖民主义。以色列对伊朗的战争与以色列的这一野心密不可分,如果没有这一野心,以色列会满足于对伊朗采取核威慑政策。
但以色列并不具备英国或美国帝国的能力,而且现在也不是这两个国家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因此,在美国的支持下,以色列的战略依赖于该地区一些领导人的“自愿奴役”,他们怀念旧时的“殖民商队的向导”,尽管他们并不需要这样做。
但这是奴隶的习惯,或者如伊本·赫勒敦所说,是“屈服和服从的宗教”。这是对阿拉伯国家近年来出于信念和希望而与以色列签署的正常化协议最雄辩的描述,这些协议既没有与以色列发生冲突,也没有与以色列接近接触边界。
阿拉伯国家就这样让以色列白白得利,加剧了以色列的自我陶醉,扩大了以色列的野心。以色列对伊朗的战争是其填补该地区战略真空野心的顶峰,而该地区的人民已经接受了以色列长期处于软弱和不活跃的状态。
当前战争一开始,首先引人注目的就是美国所扮演的模棱两可、躲躲闪闪的角色。看来美国发动战争的决定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但美国人与以色列人达成了一致,即美国最初将保持隐蔽,满足于提供物资,然后欺骗伊朗并使其措手不及,直到以色列能够先发制人地发动袭击。
特朗普精通这门艺术,他让伊朗人相信他是认真地要与他们签署新的核协议,并让他们陷入一种假装乐观和灵活的状态。显然,伊朗人措手不及。以色列第一次袭击的当天,他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结果失去了最资深的军事指挥官和最优秀的核科学家。
以色列对伊朗的战争与阿克萨洪水行动的关系密切而深厚。军事学中说,每场战争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而这些后果可能会超出预期。阿克萨洪水行动的两个意外成果比预期的更具战略意义,即叙利亚从巴沙尔·阿萨德手中解放出来以及当前以色列和伊朗之间战争的爆发。
烈士叶海亚·辛瓦尔预计阿克萨洪水行动将深刻改变巴勒斯坦周围的战略环境,包括将伊朗卷入与以色列的直接对抗。看来他在这件事上的直觉是正确的,这与我和其他许多人的预期相反,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把这件事看作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然而,赢得第一次突袭并不意味着赢得战争。如果事实确实如此,那么日本在珍珠港事件后就会打败美国。尽管以色列给伊朗带来了痛苦,但第一次袭击的胜利并没有持续太久,对那次袭击的对抗和追责很快就开始了。值得注意的是,以色列的突然袭击以及随后的袭击都未能触及伊朗核计划的核心,即位于山腹的坚固的“福尔多”设施,也未能触及伊朗的浓缩铀库存。

战争进程及其结果
在这里我们可以粗略地、非确定性地想象战争的未来走向,而且这种想象可能随着事实的变化而改变。每场战争都有其独特的发展方式,由于最初计划时未考虑到可能出现的因素,因此不可能确定战争的进程和结果。因此,当前战争的主要路径设想概括如下:
第一条路径:伊朗领导层默许并接受与特朗普达成的协议,包括放弃其核计划和导弹计划。此前,伊朗领导层意识到战争持续下去将带来生存威胁,特别是如果美国直接介入战争,或者伊朗领导层确信美国有这样做的意图。这是一个完全不可能的选择,原因如下:
- 伊朗人是一个具有深厚复仇文化、高度自尊的民族,在防御战和消耗战中具有耐心。
- 投资核计划和导弹计划是伊朗战略的基石,而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战术问题。
- 伊朗政治精英不信任美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放弃控制权,哪怕是与超级大国展开生存斗争。
第二条路径:伊朗将采取政治“塔基亚”政策和外交手段,争取时间,直至完成核豁免权的建设。
在此背景下,伊朗可能会宣布愿意放弃铀浓缩,但不放弃核计划和导弹计划,以换取美国停止战争。为此,它与美国及其盟友签署了一项新的核协议,然后通过维持秘密核计划来逃避未来,直到实现其拥有威慑核武器的梦想。
这也是一条不太可能的道路,因为美国和以色列不会满足于任何比侵犯伊朗主权和以检查和核查为借口侵入其领土的每个入口更糟糕的事情,就像以前在伊拉克发生过的那样。伊朗领导人不会接受在安全、军事和政治上被完全暴露。
第三条路径:伊朗将利用其目前拥有的60%浓缩铀,急于制造常规核弹。目前其拥有约500公斤的核弹头,足以制造十枚常规核弹。其爆炸威力是需要93%浓缩铀的先进核弹无法比拟的。但无论如何它都是一种威慑武器。
国际原子能机构前首席检查员亚西尔·阿布·沙迪博士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可能的选择。他根据自己的科学专业知识和对伊朗核计划的了解,断言伊朗有能力在一两周内使用低浓缩铀制造出一枚核弹。
伊朗拥有进行核试验的科学专业知识、技术能力和适当设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员、拜登政府美国伊朗问题特使助理理查德·内弗(Richard Nephew)不排除这种途径。
第四条路径:如果美国介入战争,成功夺取伊朗浓缩铀,剥夺伊朗使用浓缩铀制造常规核弹的能力,摧毁伊朗大部分导弹计划,或使伊朗政权的生存面临危险,战火将扩大。
在这种情况下,伊朗将无所顾忌,并试图扩大战争范围,通过自己或其盟友针对美国利益来煽风点火,并制造全球能源危机,使冲突从地区冲突转变为国际冲突。
这里需要记住的是,从地缘政治角度来看,伊朗对俄罗斯至关重要,从能源经济角度来看,伊朗对中国至关重要。伊朗是俄罗斯的南部边境,美国直接干预伊朗事务对俄罗斯构成战略威胁。
中国还与伊朗签订了战略伙伴关系协议,并从伊朗进口了相当一部分石油。中国很难对伊朗的损失或破坏保持沉默。
第五条路径:美国给予以色列摧毁伊朗核计划的机会但以色列未能成功,因此确信以色列无力摧毁伊朗核计划。美国自身也避免直接干预,因为它意识到这样做可能造成的危险后果,包括冲突扩大、中国对伊朗提供实质性的军事支持,甚至中国基于《中伊战略伙伴关系协议》进行直接干预。这样,美国就会迫使以色列停止战争,而且会认为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双方都互相伤害,互相威慑,足以保证双方之间长期休战。
这些选择中最有可能的是伊朗迅速建立核免疫力,即使只是通过常规手段。接下来是火力扩展选项。至于顺从之路和“塔基亚”之路,似乎是不可能的。
对于阿拉伯邻国来说,最好的道路是第五条路径,即迅速停止战争,然后伊朗成功制造核武器。除非伊朗获得核豁免,否则该地区将不会有和平,以色列主宰海湾地区的野心也不会停止。然后就出现了优先考虑“塔基亚”的政治选择,即使从长远来看这不是一个切实可行的选择。
战火蔓延的路径对于阿拉伯和伊斯兰社区来说是一场灾难,而伊朗屈服的道路则是打开了被犹太复国主义者政治奴役和完全战略暴露的大门。适合当前战争条件的最低道德和政治立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