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仲岚
2025-06-04T04:29:18.528Z
中國媒體人賈葭接受DW訪問,分享他對六四記憶,還有這幾年在東京的中國觀察

(德國之聲中文網)中國媒體人賈葭出生於陝西西安,曾任中國官媒新華社的《瞭望東方周刊》編輯、香港《鳳凰周刊》資深編輯、香港陽光衛視新聞部副主編、以及香港《端傳媒》政經評論部主編等,以評論時政聞名。2016年,他因涉嫌起草一封呼籲習近平辭職的公開信而被拘留。

現居日本的賈葭向DW回憶,天安門事件發生的當時,當時他才九歲,透過電視看到解放軍士兵遭到燒死的屍體畫面。他回憶時苦笑稱「那時真的常常作惡夢」。遭燒的士兵被中國共產黨宣傳成烈士,讓抗議的學生成為邪惡的象徵,一度讓他感到義憤填膺。

上了中學後,賈葭從中學英文老師的私下口述得知當時的歷史,也開始讓他的想法產生轉變。直到上大學時,課堂上的老師提到六四事件,賈葭才開始更清楚當時事情發生的脈絡。

當時同校的師兄(學長)塞給他一張3小時的VCD,要他理解當年的歷史,賈葭記得他趁著家中沒人時,在家裡拉起窗簾、將VCD放進父親購買音響中後,從畫面中看見到震撼他一生的畫面。

賈葭在圖書館想找尋資料,卻遍尋不著。當時還未有防火牆,賈葭上網慢慢找尋相關圖像與文字資料,後來他發現網路上有許多隱密社團討論六四事件,也讓他意識到談論此事只能私下進行。

香港維園抗議潸然淚下

大學畢業後,賈葭進入媒體業工作,透過採訪與他人介紹的契機,認識劉曉波夫婦、浦志強律師等六四事件的重要參與者。後來2008年首次來到台灣採訪後,他又認識了當時在台的王丹、吾爾開希及蘇曉康等事件「核心人物」,他自嘲:「我也許有種六四體質吧」。

當時賈葭對於自由民主的概念仍很模糊,他說:「這詞就不在我的詞彙庫裡面,甚至它可能從我大腦裡面想過,但是我從來沒有把它說出來過」。在北京的《鳳凰週刊》服務時,賈葭被派到香港工作,無意間也歷經當時維園的六四紀念晚會,10萬人聚集大聲怒吼,讓賈葭的人生出現決定性的轉折。

賈葭跟著維園的10萬人一起參加遊行,聽到大家用粵語大喊「結束一黨專政、建設民主中國」,從起初只是對口型、到後來一起吶喊,聲音彷彿是種力量穿透,不只是解放了他的思想、連同過去的自己也一起蛻變。當天晚上他在維園第一次潸然淚下,「一喊出來才知道,整個通體舒暢」。

當時在香港,賈葭對民運人士的報導,一度引發當局重視,他回憶當時就有廣東省的公安到香港的公司樓下,想請他「喝茶」。賈葭指責公安是跨境執法,但公安只跟他說了句「恐怕你沒辦法拒絕」,賈葭最後被帶去銅鑼灣的咖啡廳「喝咖啡」,公安質問他:為何要寫艾未未跟維權律師陳光誠?他只回:只是「報導事實」。

中國媒體的「春秋筆法」

原先在中國,媒體對於報導六四是想都不敢想。但賈葭稱,還是有許多媒體想透過隱晦的「春秋筆法」方式表達當時的事件。賈葭舉例《成都晚報》曾在「六四」當天,刊載了一則「向堅強的64遇難者母親致敬!」,又或者是2008年7月的《新京報》上曾刊載事件當天的照片等,是較為直接地做法。

而比較隱晦的方式,則是曾有報紙以漫畫方式呈現。漫畫中出現教導小孩畫畫的場景,卻出現三輛坦克車跟一個人,或是有報紙標題寫上「本月4次降雨」、或是後來民運人士劉曉波逝世後,也有報導出現一張海邊的空椅子,暗示被海葬的劉曉波,跟無法坐上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台前的他,在過世前的無奈。

在北京的歲月,賈葭回憶在採訪之餘,六四只能成為飯桌上酒酣耳熱之際的話題,每每聽到許多民運人士提到政治學、哲學、歷史,其豐厚的知識都讓賈葭感到可惜,認為他們的才華洋溢如果拿來寫文章、或是寫成報導等一定很棒,但無奈隨著時間推移,賈葭對於中國的言論控管日漸感到無力,也開始萌生移民的想法。

相关图集:“坦克人”及其艺术演绎

成为时代符号的“坦克人”:图片拍摄于1989年6月5日中午,天安门广场不久前刚被武力清场。当坦克车队再度驶过已经空旷下来的长安街时,这名男子站在了坦克前,两手各提着一个塑料袋。不少摄影师捕捉下这一刻。而流传最广的这张照片出自美联社摄影师杰夫·怀登(Jeff Widener)之手。
班克斯的“坦克人”:著名街头艺术家班克斯(Banksy,也译作“班克西”)也曾聚焦“坦克人”。英国班克斯博物馆展出了这副作品,图中一名男子站在坦克车队前,手举“Golf Sale”的牌子。至于这个“Golf Sale”是指促销高尔夫,还是有别的含义,恐怕只有艺术家本人知道。
现身台北自由广场:这是2019年的台北自由广场,“坦克人”现身在台北中正纪念堂前,这是台湾曾经最热烈的隔海响应六四的地方。在六四30周年的2019年,台湾的一名艺术家以巨型充气坦克重现了“坦克人”事件。
茜利妹的“坦克人”:这个作品来自香港艺术家、策展人茜利妹(Missy Hyper),2024年六四35周年之际在台北中正纪念堂展出。作为在台港人,茜利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要通过这副《坦克人2024》捍卫回忆。
《中国制造(坦克人)》:这是西班牙艺术家费尔南多·桑切斯·卡斯蒂略(Fernando Sanchez Castillo)的作品,2021年7月在正式对外开放的柏林洪堡论坛展出,这里原是柏林王宫所在地。这副雕塑的名字是《中国制造(坦克人)》。
佩洛西揭幕“坦克人”雕塑:这是2019年6月4日的华盛顿。时任美国国会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和异议人士、“公民力量”发起人杨建利共同为坦克人雕塑揭幕。佩洛西当时表示,“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为自由而高呼的人”。早在1991年,佩洛西就曾造访天安门广场,与另外两名国会议员一起拉起横幅,上面写着“献给为中国民主事业牺牲之烈士”,此举导致他们短暂被拘留,并被驱逐出境。
手臂上的“坦克人”:这是艺术家、漫画家巴丢草手臂上的“坦克人”纹身。这位异见艺术家进行过不少与“坦克人”相关的艺术创作,也参与了“坦克人”相关纪录片的制作。在2019年接受DW采访时,巴丢草表示, “我认为天安门学运的精神跟宗旨值得被我们这一代以新的方式表达出来”。
“大黄鸭”成为敏感词:因为这张图片,“大黄鸭”在中国网络上一度成为敏感词。这张合成图片曾短暂地出现在新浪微博上,明眼人都清楚,四只大黄鸭取代的是坦克车队。而这只是网上众多基于“坦克人”的memes(网络梗)之一。

在日本持續保留歷史記憶

目前在東京定居已經3年多的賈葭,除了學習日語外,也積極從事寫作,未來希望能出書、創辦媒體。談起在東京的生活,他認為比起北京還舒適,更重要的是可以在自由的環境下,認識更多的人事物、並透過他們的角度去重新理解六四。「北京的故事有限,好像已經說完了。」他說。

認識新朋友的同時,他仍與過去歷經六四事件的朋友保持聯繫,他們的時候也一定會相聚。談起過去的六四經歷者,賈葭稱,「他們在廣場上只有20歲上下,經過36年,大家都已經年過半百,接近60歲。但我覺得他們自己都知道還能做什麼、以及該怎麼做」。

相关图集:六四、天安门—不能忘却的记忆

民主女神:天安门晨曦下,抗议者用塑料泡沫和石膏材质在金属支架上树立起一座高约10米的民主女神像,女神所处位置正对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像。在6月4日清晨,士兵动用坦克和武装车辆推倒了这座塑像。
唱歌的女警:在中国政府六四镇压之前,局势已经趋于紧张,但市民们经常会向士兵和警察送东西。有时候,入城部队会与示威者一起高唱爱国歌曲。图中这位女警在天安门广场上引吭高歌,而几天之后,军队进驻,民主运动遭到武力镇压。
挣扎:1989年6月3日,六四镇压一天之前,人民大会堂附近,一位妇女被夹在了民主派示威者和军队中间。当天午夜,第38军向手无寸铁的民众开火,最终夺取了被示威者占领数周的天安门广场。
缴获的武器:镇压之前一天,数千名示威者围绕在一辆公共汽车周围,一张摆在车顶的桌子上摆放着缴获的武器。在政府宣布戒严之后,士兵和示威民众之间曾一度关系微妙。示威者有时向士兵送上礼物慰问,而部队也曾暂时退却。
为民主而抗争:6月3日深夜,一辆装甲运兵车刚刚冲破了示威者搭建的路障,便在人民大会党门前被示威者团团围住。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戒严部队士兵正在准备对示威者开火。
燃烧着的运兵车:6月3日晚间,示威者在天安门长安街上点火焚烧一辆装甲运兵车。这是摄影师威德内尔(Jeff Widener)当晚拍摄的最后一幅照片,此后不久他便被示威者掷出的砖头意外击中。虽然遭受剧烈脑震荡,但由于手中相机的外壳抵消了大部分冲击力,威德内尔逃过一劫,没有生命危险。
镇压:6月4日,学生领导的民主运动遭血腥镇压之后第一天,一辆装载着士兵的卡车在北京宾馆门前的长安街上巡逻。当天,一辆类似卡车上的士兵向北京宾馆大堂内站立的旅游者开枪。
“坦克人”:6月4日,一个拿着购物袋的孤身男子站在长安街的正中间,试图阻挡坦克编队的去路。二十五年之后,此人的最终命运依然不为人所知。这一场景成为了天安门民主运动最具象征意义的图像之一。
死去的英雄:6月5日,一群民众在长安街上展示一张据称摄于当地一处太平间的图片,画面上的死者据称都是38军士兵在抢占天安门广场过程中枪杀的示威者。死者身上巨大的创口显示士兵动用了达姆弹。大赦国际组织认为,至少300名平民被杀。
清扫:军队镇压民主运动后,两位妇女正在打扫广场,她们身后是一辆已经被烧毁的公共汽车。抗议运动中多辆汽车和军车被烧毁,一些士兵因此身亡或受伤。
保卫毛泽东:镇压之后几天,天安门城楼前始终有士兵和坦克守护。
兄弟并肩:1989年5月下旬,美联社摄影记者威德内尔(左)和华人摄影师刘香成在紫禁城前留影纪念。当时可能他们都没有想到,几天之后中国政府便动用武力镇压了天安门民主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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