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太富有了:当繁荣变成负担
1969年,挪威几乎错过改变自身经济命运的机会。当时,飞利浦石油公司决定在挪威大陆架上再钻最后一口井,然后撤出项目,结果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油田,从此彻底改写了这个国家的历史。
从那一刻起,挪威开启了迈向世界最富国家之一的旅程,并建立了由国家管理的主权财富基金。该基金如今已是全球规模最大的主权基金,总资产接近2万亿美元,按人口平均相当于每位挪威人拥有34万美元,据彭博社报道。
多年来,挪威似乎找到了“黄金方程式”:经济繁荣、几乎没有失业、公共债务低、社会福利体系全球最慷慨之一。
但近年来,质疑声日益增强:极端财富是否会削弱一个国家的活力?资源过剩是否会让人民变得不再勤奋、更依赖政府、缺乏进取心?
这些问题不再只是经济学家间的耳语,而是被写进了引发广泛争议的新书中。该书名为《过于富有的国家》,作者是经济学家、麦肯锡前顾问马丁·贝克·霍尔特(Martin Bech Holte)。
该书已售出逾5.6万本,成为大学课堂、学术会议与媒体争论的核心议题。
霍尔特认为:“挪威本应成为机会和人才的磁石,但今天却恰恰相反。”他指出,国家缺乏雄心的直接原因是石油基金。
他并不反对财富本身,而是质疑其管理方式——这种管理造就了一个懒散的经济、过度消费的社会,以及有钱却缺乏愿景的机构。

膨胀的项目与令人厌恶的税制
在书中,霍尔特列举了多个无效的大型基建项目,例如奥斯陆边缘半岛上的一条地铁线,其预算超支6倍;又如“北极光”(Northern Lights)碳封存计划,投入数十亿美元却无商业可行性保障。
他还指出,挪威的税收制度鼓励人们进行消费性借贷而非储蓄,使得家庭债务水平高达年收入的220%,在经合组织国家中排名第一。
尽管这些警示显而易见,霍尔特本人却也遭遇强烈反对。前挪威央行行长厄于斯泰因•奥尔森批评他夸大其词,忽视了一个小国经济所面临的外部挑战。
但经济学家埃斯彭·亨里克森(Espen Henriksen)则认为,尽管书中数据有误,但它确实触及挪威人心中的真实焦虑。他写道:“也许这本书的标题应该是——‘一个本该更富有的国家’。”
教育滑坡与福利代价
尽管挪威每年在每位学生身上花费超过2万美元(全球仅次于卢森堡),但学生成绩却持续下降:2015年至2022年间,挪威高中生的数学、科学和阅读能力均出现显著退步。
反对党领袖埃尔娜·索尔贝格(Erna Solberg)警告称,挪威“正处于自然科学灾难的边缘”。
而在劳动市场方面,情况也不乐观:平均每位挪威人每年请病假27.5天,为发达国家中最高。政府甚至会在病假最长达12个月期间支付全额工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形容该体系为“昂贵且扭曲”。这些病假政策的成本相当于GDP的8%,是同类国家平均水平的4倍。

创新能力下降与人才流失
更令人担忧的是——专家指出——生产率增长持续放缓,使挪威在过去20年中成为发达国家中生产力增长最慢的国家之一,而创新也逐渐停滞。
自从新冠疫情以来,挪威对科研的投入持续减少。根据挪威风险投资协会的报告,2024年获得初始融资的初创企业数量创下历史最低。
在此背景下,部分资本开始流出,部分挪威富豪搬到瑞士以避开他们认为“惩罚成功”的税制。
“我们选择了一个不鼓励投资的制度,尽管我们生活在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投资公司Formue首席投资官保尔·林霍尔姆(Pål Ringholm)说道。

石油依赖与后遗症
尽管石油和天然气产量已在20年前达到峰值,但乌克兰战争重新激活了该行业,尤其是欧洲对天然气需求的上升。
目前,石油与天然气占挪威GDP的21%,行业内就业人数超过20万人。但在全球迈向清洁能源转型之际,这一繁荣面临长期风险,经济能否在“后石油时代”中保持竞争力令人质疑。
经济学家希尔德·比约恩兰(Hilde Bjørnland)认为,挪威正遭遇“荷兰病”的温和版本:自然资源带来经济膨胀,削弱了其他产业的竞争力。
尽管主权基金原本就是为了避免这一结果——将盈余投资海外,防止财富回流本地经济引发通胀——但自2012年起,基金市值大幅膨胀,政府开始从中提取高达年度预算的20%,并未违反正式规定。
霍尔特曾比喻挪威经济如“被宠坏的继承人”,在银行账户中继承了相当于6倍年薪的遗产,他说:“我们正在走一条轻松的路,却浪费了现代西方国家所获得的最大机会。”他建议的对策包括:降低税收、削减政府支出、对主权基金提款施加更严格限制。
尽管如此,挪威依然是全球生活水平最高、财政最稳定的国家之一。但正如彭博社所暗示的:资源富国的最大挑战不在于创造财富,而在于如何管理它。若管理不善,财富可能不再是祝福,而是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