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战：唐纳德·特朗普毁掉了世贸组织吗？
今年早些时候，世界各国领导人齐聚瑞士日内瓦，庆祝世界贸易组织（WTO）成立 30 周年。该国际机构成立于 1995 年，旨在减少全球贸易壁垒并促进可持续发展。世界贸易组织总干事恩戈齐·奥孔乔-伊韦阿拉在活动上发表讲话，强调了在当前全球贸易动荡时期，WTO作为可预测性基石所发挥的作用。
她表示：“全球贸易的不确定性让许多成员国更加重视WTO，将其视为全球经济可预测性的基石，以及作为贸易对话与合作的平台。”
当然，“不确定性”指的是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在“解放日”期间对所有美国进口产品征收10%的关税，此外还针对特定国家征收“互惠关税”。
长期以来，世贸组织一直饱受批评——从对失业感到愤怒的美国和欧洲工人，到因偏袒西方的规则而陷入困境的发展中国家。如今，特朗普咄咄逼人的关税和攻击使这些长期存在的困境达到了顶峰，威胁到该组织的根基。
特朗普的贸易紧张局势
今年早些时候，特朗普的关税措施标志着美国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贸易保护主义立场。尽管他后来暂停了互惠关税——并于8月1日恢复，但双边协议除外——但这些举措造成的不确定性导致美国消费者和企业成本增加，全球供应链中断，并引发主要贸易伙伴的报复性关税。耶鲁大学预算实验室（一家无党派政策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关税措施引发了世贸组织争端，并使美国实际关税税率升至一个多世纪以来的最高水平。
世贸组织促进全球贸易和仲裁争端的作用受到了质疑。特朗普的举动可能会将本已摇摇欲坠的贸易体系——世贸组织的“基于规则”的秩序——变成一个复杂的双边协议网络。
特朗普的抱怨
在2024年大选前几周，特朗普在芝加哥经济俱乐部的一次活动上对数百名企业高管说道，“字典里最美的词就是关税，”几十年来，该俱乐部一直倡导全球化，但去年，其嘉宾们却团结一致，支持特朗普的保护主义承诺。特朗普在赢得大选后，宣布了他的“解放日”计划。
“繁荣美国联盟”经济学家伊恩·弗莱彻表示：“关税是一种合法的政策工具，”他指出，关税可以推动生产回流。
特朗普批评世贸组织优先考虑低价，而不是保护本土就业和工资。弗莱彻问道，“当像特朗普这样的人说‘我反对所有这些导致（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消亡的东西时，你指望人们会如何表现？”
特朗普认为美国在经济上输给了中国。中国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让廉价商品进入了美国制造业本已举步维艰的市场。从1974年到2024年，美国贸易逆差总额高达20万亿美元，而中国的贸易顺差则达到近7万亿美元。特朗普声称这是国家紧急状态。
尽管北京声称遵守世贸组织规则，但其被指控通过进口配额、补贴和税收减免扭曲贸易。特朗普认为，世贸组织让中国损害了美国工人的利益。他还反对给予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和差别待遇”，即优惠条件。
2020 年 9 月，特朗普承诺“对世贸组织采取行动”，因为它“让中国逍遥法外”。
但特朗普并非第一个批评世贸组织的人。事实上，自成立以来，世贸组织就一直面临审查。
世贸组织在富裕国家遇到的麻烦最早在1999年就已显现。
西雅图之战
1999年末，五万人聚集在华盛顿州西雅图街头，表达他们对世贸组织（WTO）的不满。当时，世贸组织正在西雅图举办部长级会议。西雅图的抗议者来自不同群体——从工会会员、农民到教会团体和非政府组织——但大多数人都团结在一个共同的目标下：谴责大公司的利益。
西雅图的抗议者还认为，世贸组织凌驾于国内劳工、健康和环境保护之上的能力，威胁到了他们长期以来在国内争取的标准。
许多人认为，经济体系对他们不利，偏袒微软、耐克和福特等跨国公司。事实上，1969年至1999年间，大多数美国工人的通胀调整后收入下降。同期，标准普尔500指数的实际（通胀调整后）回报率增长了数百倍，反映出投资者购买力的大幅提升。示威者感到被抛在身后，想要反击。
其他城市也爆发了抗议活动。《纽约时报》报道，纽约市的示威者砸碎了诺德斯特龙、星巴克和盖璞等市中心商店的橱窗，举着“终结企业统治”和“我们要求公平工资”的标语。
骑警、装甲车，甚至倾盆大雨都没能阻止西雅图抗议者推迟世贸组织会议。最终，经过四天的僵持，谈判被迫中止，示威者们也感到自己得到了应有的认可，各自回家。
尽管美国公司早在世贸组织成立之前就已将工作外包，但世贸组织的规则被视为对此类做法的束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激起了人们对蓝领工人也能挣到中产阶级工资的时代的怀念。
到2016年，这种怀旧情绪达到了高潮，助长了像特朗普这样的民粹主义政治。与此同时，远离聚光灯的发展中国家对限制其发展雄心的世贸组织规则日益感到沮丧。
发展中国家的异议
世贸组织制定了全球贸易的基本规则，负责谈判协议、执行政策，并在各国认为规则被违反时仲裁争端。它取代了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成为唯一能够通过具有约束力的裁决解决贸易冲突的平台。如果没有世贸组织，各国可能会提高关税、补贴产业或以其他方式违反规则——这将开启一个贸易不确定性的新时代。
要理解西雅图事件以及人们对世贸组织的失望，必须了解其历史背景。抗议活动爆发十年前的1989年，柏林墙倒塌。冷战结束，苏联共产主义与西方资本主义之间的较量最终以美国胜出告终。
自由市场和有限的政府干预——两者共同被视为持续增长的必要条件——成为了福音。与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一起，世贸组织成为全球化时代的体现，在发展中国家推行强调私有化、平衡预算和贸易自由化的政策。它被称为“华盛顿共识”。
但即使在20世纪90年代，“华盛顿共识”也饱受批评。许多分析人士对世贸组织对待贫穷国家的方式表示失望。
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经济学教授贾亚蒂·戈什认为：“世贸组织的贸易协定一直以来都严重偏袒发达国家产业。《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1995年，《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TRIPS）获得通过，知识产权首次在世界贸易组织（WTO）的仲裁下，根据国际法获得执行。
全球北方的多个行业从中受益匪浅，其中最具争议的是制药公司。与此同时，技术转让——这对于试图提升经济价值链的发展中国家至关重要——却因法律壁垒而受阻。
TRIPS首次受到广泛关注是在20世纪90年代末，当时南非正深陷艾滋病毒/艾滋病的肆虐。一些全球最强大的制药公司控制着救命药物的分销，却拒绝放弃其知识产权。
结果，南非无法采购廉价仿制药，数十万人因此死亡。因此，南非通过了一项法律，允许进口和生产更廉价的仿制药。作为回应，2001年，包括葛兰素史克、辉瑞和默克等巨头在内的39家制药公司将南非政府告上法庭，指控其侵犯知识产权。
在非政府组织和公共卫生倡导者的强烈抗议下，这些制药集团迅速撤诉。但在新冠疫情爆发后，类似的案件再次上演，少数富裕国家维护了疫苗的专利保护。
戈什告诉半岛电视台：“制药公司（例如莫德纳和辉瑞）甚至没有创造新冠疫苗所需的大量知识产权。他们只是购买了专利，限制了供应，制造了人为的供应，抬高了价格。”
戈什说：“由于《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发展中国家发生了如此多不必要的死亡。展望未来，抑制知识共享将限制政府应对气候变化和绿色能源转型影响的能力。”
发展中国家也谴责该贸易组织为了推行自由贸易做法而阻止“新兴”产业保护措施——例如进口配额、补贴和税收减免。与此同时，许多富裕国家仍在继续向某些行业提供巨额补贴。
乐施会报告称，欧洲的农业补贴——即共同农业政策 (CAP)——对贫穷国家的农民造成了“巨大损害”。
这家英国慈善机构表示 (PDF)，欧洲过度生产糖和乳制品，然后将其“倾销”到国外的做法，这种做法对莫桑比克、印度和牙买加的农业工人尤其有害。2024年，欧洲农民通过共同农业政策获得了538亿欧元（617亿美元）的补贴。
戈什说道，“富裕国家的补贴使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处于不利地位，它们难以竞争，”并指出纺织和农业行业尤其如此。
经验证据表明，贸易壁垒与经济增长之间并没有密切的关系。实际上，当今大多数富裕国家都是在推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同时，才得以发展壮大的。
因此，许多发展中国家对世贸组织感到失望，因为世贸组织限制了它们追求长期工业发展，转而支持自由贸易。大约30年来，富裕国家一直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息：照我说的做，而不是照我做的做。
在特朗普执政期间，这一信息变得更加响亮。
世贸组织内部动摇
长期以来，南北争端无法解决，导致世贸组织岌岌可危。如今，由于美国既藐视规则，又瘫痪争端解决机制，该机构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
南非前贸易和工业部长罗布·戴维斯说道，世贸组织拥有166个成员国，采用协商一致的方式，这意味着所有正式异议都必须在贸易决定最终敲定之前得到解决。这可能会导致僵局和延误，但“在90年代中期世贸组织成立之初，这正合美国和工业大国的意”。
他补充道：“当时，小政府和自由市场是唯一的选择。因此，世贸组织制定的第一套规则主要由富裕国家制定，而美国则处于主导地位。”
反过来，世贸组织协议加剧了富国和穷国之间的权力不对称。但随着中国崛起成为世界主要制造业中心，富裕国家对世贸组织和国际市场的控制逐渐减弱。2016年特朗普首次当选总统时，中国经济仍在快速增长。
戴维斯表示，美国“不遵守世贸组织规则始于那时”，即特朗普于2019年8月禁止联邦机构购买电信巨头华为的设备。特朗普还阻止了上诉机构成员的任命，从而削弱了世贸组织的效力，而上诉机构正是解决贸易争端的机构。在乔·拜登总统执政期间，僵局持续存在，上诉机构至今仍未运作，没有提供任何可执行的解决贸易冲突的途径。
例如，2022年，世贸组织裁定（当时的）前总统特朗普四年前以国家安全担忧为由对钢铁和铝进口征收关税，违反了世贸组织规则。然而，拜登政府强烈谴责这一裁决，并拒绝取消特朗普征收的关税。
积压的未决上诉案件使得各国更容易违反世贸组织规则而不受处罚，包括特朗普2025年的“互惠”关税。
展望未来，戴维斯认为，世贸组织将“步履蹒跚……直到我们迎来一个更加稳定的多极世界”。
他指出，尽管世贸组织是“新自由主义结构性改革的主要推动力，但现在我们距离这一目标还相去甚远”。
如果世贸组织失败，各国将失去一个中立的论坛来解决争端，全球贸易可能陷入双边争端和关税战，导致价格上涨、就业受到威胁，并给全球经济带来不确定性。一些人希望改革能够制定更符合当今现实、对南北双方都更加公平的规则。但由于各方之间存在着深深的不信任，而且美国缺乏明确的领导，改革的前景仍然充满不确定性。
在世贸组织最近的周年庆典上，总干事恩戈齐·奥孔乔-伊韦阿拉强调：“我始终坚信——我始终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如果我们采取正确的行动，全球贸易和世贸组织都将拥有光明的未来。”
然而，对许多人来说，这耀眼的光芒可能只是一列迎面而来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