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与正在改变天空版图的欧洲战斗机
在1952年3月的一个早晨，巴黎上空阴云密布，冬日里云雾弥漫。北约成员国代表团齐聚巴黎以西罗康库尔郊区的欧洲盟军司令部（SHAPE）总部。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土耳其国旗首次与北约旗帜一同升起，以宣告安卡拉在冷战高峰时期加入了西方强国俱乐部，从而开启了该国安全史上的新篇章。
在那些年内，土耳其是欧洲抵御苏联的南方堡垒。它一直是西方的忠实盟友，也是欧洲安全格局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支柱。
然而，那一幕的发生距今已有70年时间，在此期间，安卡拉与其西方盟友的关系经历了接连的波折，双方相互猜疑，信任也逐渐瓦解。这种信任瓦解源于一系列的事件，从1974年的塞浦路斯危机和随后美国对土耳其实施的武器禁运，到2019年的俄罗斯S-400导弹系统交易，此外还有过去10年内的其他政治紧张局势和冲突。
如今，随着俄罗斯在东欧的威胁不断升级，美国在当地的作用可能逐渐减弱，再加上中东局势日益紧张，土耳其再次成为了欧洲安全辩论的焦点。这一点在土耳其于今年7月23日与德国和英国签署的欧洲“台风”战斗机协议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这笔交易曾遭遇持续多年的拖延和拒绝。这项协议似乎不仅仅是一笔昙花一现的武器交易，而是表明地缘政治平衡正在发生转变的重要迹象，其中包括土耳其重新审视其在欧洲集体安全体系中承担的角色。
更广泛地说来，在乌克兰战争爆发后，欧洲面临战略风险，似乎正在寻找合作伙伴以增强其安全。与此同时，土耳其重新绘制了叙利亚和高加索地区的权力版图，顺势掌控了地缘政治环境中的变革之风，并正在从这些转变中获益。
这种复杂的形势促使我们思考：如何理解这项欧洲战斗机协议的地缘政治层面？这笔交易又将给土耳其带来哪些军事上的变化？为什么德国会改变此前在向土耳其交付这些战斗机上的保留态度？更重要的是，欧洲现在想从土耳其那里得到什么？
绘制空中版图
2025年7月23日，在伊斯坦布尔举行的国际防务展览会场地上，土耳其国防部长亚萨尔·居莱尔和英国国防大臣约翰·希利签署了一份谅解备忘录，以允许安卡拉启用先进的第四代欧洲“台风”战斗机。与此同时，德国正式批准向土耳其出口40架该型号战斗机。
由此，土耳其加入“欧洲战斗机俱乐部”的最后一道障碍被扫除，这一国防突破也巩固了这种跨洲军事合作。
这一突破并非突然而起；相反，它经历了漫长而复杂的谈判和相互猜疑的过程。多年来，该协议一直受到德国的反对，柏林将其立场与“有关土耳其人权状况以及安卡拉在地区冲突中的行为的指控”联系起来，并认为这些行为超出了欧洲安全的要求。然而，正如德国所表示的那样，其最突出的担忧集中在如果土耳其和希腊之间持续的冲突升级，这些战斗机潜在的用途如何。
土耳其收购俄罗斯的S-400防空系统，这引发了它与西方之间的信任危机，并导致它在2019年被排除在美国F-35战斗机计划之外，从而进一步加剧了紧张局势。基于此，德国前总理奥拉夫·朔尔茨坚持有条件的立场，并拒绝在这些担忧得到解决并保证土耳其遵守北约准则之前完成该协议。但土耳其拒绝了这一立场，它无视德国的反对意见，并坚持其主权决定。然而，这种平衡在最近发生了变化，而德国的决定也随之改变。
在土耳其方面，过去几年内，安卡拉在作战航空领域面临着越来越多的挑战，尤其是在其被排除在F-35战斗机项目之外，以及随之而来的采购第五代战斗机的能力下降之后。这凸显了土耳其对能够在日益复杂的环境中应对先进威胁的多用途飞机的需求。
欧洲“台风”战斗机凭借其独特的技术规格，为土耳其提供了一个相当合理的替代方案，同时保留了其原有的性能。凭借其有源电子扫描阵列雷达技术以及先进的电子战系统，它拥有强大的空中优势，使其能够在某些情况下对抗先进的第四代和第五代战斗机。
此外，它还具备多用途灵活性，能够执行拦截行动、精确空袭以及使用“风暴阴影”等巡航导弹发动海上攻击。此外，该战斗机在远程作战方面表现出色，其性能使其能够携带“流星”远程空对空导弹，从而在土耳其周边地区建立先进的威慑保护伞。
“台风”战斗机的另一项战略优势是其完全符合北约的技术和战术标准。该型战斗机项目主要由4个北约欧洲成员国（英国、德国、意大利和西班牙）共同开发，这意味着该飞机自诞生之日起就符合北约标准。其电子系统和通信系统旨在无缝集成至北约的指挥和控制系统当中。
例如，“台风”战斗机使用符合北约标准的“Link-16”数据链，从而使其能够与战场上的机载预警机以及北约友军飞机、舰艇进行即时通信。“台风”战斗机的导航、识别系统（例如敌我识别系统）和武器也符合北约标准，这使土耳其能够轻松地与其盟友一起部署这款战斗机，而不会遇到任何技术或后勤障碍。
土耳其将这款战斗机视为其通往未来的临时桥梁；它并非第五代战斗机的完全替代品，而是一种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可以在其国产第五代战斗机“TF-X”（KAAN）完成之前恢复其空中力量平衡。如果没有这一举措，土耳其将仍然完全依赖其老化的F-16机队来对抗拥有新型战斗机的对手，而这种情况可能会危及其空中力量平衡。
此外，该协议还加强了它与英国之间的防务关系，并为潜在的技术转让打开了大门，而技术转让正是安卡拉在所有军事合同中优先考虑的事项。“台风”战斗机的服役还将为土耳其技术人员和飞行员提供操作先进航空电子设备和现代西方武器系统的经验，而这将对土耳其国产战斗机项目的下一阶段产生积极影响。
对土耳其有利的两股风向
该地区和全球的三大转变，共同为“台风”战斗机完成其前往土耳其的漫长旅程做好了准备。
第一大转变与战略平衡版图有关。莫斯科与安卡拉的关系在2019年恢复正常化后有所回暖，此前，自2015年俄罗斯战斗机被击落以来，两国关系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然而，随着2022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两国关系逐渐恶化。
土耳其向乌克兰提供无人机支援，并认为其长期利益更接近北约盟友的利益，尽管它试图在与双方的关系上保持平衡。在长期拖延之后，土耳其最终决定接受瑞典加入北约，这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它与西方关系的信心。与此同时，中东冲突的升级促使各方加强北约南翼的防御，这也增加了土耳其与欧洲各国政府之间开展更广泛军事合作的必要性。
第二大转变则来自华盛顿，或者更确切地说，来自围绕华盛顿的不明确性。尽管在最近的北约峰会上发表了一些令人安心的声明，但布鲁塞尔的盟友们仍在质疑美国对欧洲安全的承诺程度。此前，特朗普自其第二个总统任期伊始就严厉威胁要放弃美国对北约国家的安全承诺，并且似乎愿意牺牲乌克兰的安全，进而损害整个欧洲地区的安全，以换取与普京达成结束俄乌战争的协议。
而土耳其从未忘记美国在2019年将其从F-35战斗机项目中移除的决定。土耳其已经意识到，依赖美国已经不再可行。即使美国改变决定，土耳其也需要实现其力量来源多元化，并与欧洲建立更紧密的关系，以减少对反复无常的美国政策的依赖。
第三大转变（同样重要）来自德国内部。德国领导层的更迭带来了相关考量的变化。德国新任总理默茨彻底改变了其前任朔尔茨所持的保留态度——朔尔茨曾担心土耳其会将新型飞机用于它与希腊（德国在欧盟内的伙伴）的历史性冲突。
另一方面，安卡拉和雅典正在谱写新的篇章，并在缓解德国的担忧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2023年的地震外交和人道主义援助促成了土耳其和希腊之间前所未有的和解——2023年2月，在土耳其南部发生毁灭性地震之后，希腊迅速派遣救援队并为其提供援助，从而导致这两个邻国的关系明显缓和。
积极的迹象持续出现——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于2023年12月在雅典举行了一场历史性的峰会。双方在此次峰会期间同意重启对话渠道并加强互信建设措施。埃尔多安强调，两国之间“没有什么问题是无法克服的”，并强调他希望将爱琴海变成“和平之海”。
土耳其与希腊的和解缓解了德国方面的担忧，并且消除了其长期以来拒绝达成欧洲战斗机协议的借口。德国实际上规定这些战斗机只能在北约承诺的框架内使用，而不得用于北约任何其他成员国。因此，最后一道疑虑或借口之门已被关闭，土耳其获得欧洲战斗机的道路得以畅通，且不受任何重大限制。
土耳其能为欧洲提供些什么？
“显然，没有土耳其，欧洲的安全就无法设想”，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其正义与发展党总部举行的斋月开斋晚宴上发表讲话时这样说道。在这场晚宴上，土耳其与各国驻安卡拉大使共进晚餐。他还补充道：“如果不给予土耳其应有的地位，欧洲就很难继续发挥其全球作用！”
乍一看，埃尔多安的言论可能只是一种民族主义言论，但实际上存在一些客观因素以支持埃尔多安的言论。土耳其拥有军事、地缘政治和工业实力，使其成为了欧洲大陆安全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如果它想认真防范美国对其安全承诺下降的可能性。
在军事方面，土耳其军队在北约的兵力规模仅次于美国，达42.5万现役军人，此外还有20万预备役军人和15万准军事部队。欧洲正在努力组建一支部署在乌克兰的“后备部队”（预计约有3万人），而英国《金融时报》的军事简报指出，土耳其军队拥有从利比亚到索马里的海外部署经验，如果同意加入任何维和计划，它将是最有能力领导有效维和行动的国家之一。
土耳其已经是北约任务的五大派遣国之一，并且在伊兹密尔设有陆军司令部（LANDCOM）总部，此外，它还拥有因吉尔利克和科尼亚空军基地——这些基地一直是北约众多行动的中坚力量。土耳其还超越了大多数盟友，将其国防开支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突破了2%的门槛，并宣布支持将该目标提高至5%，以增强北约的战备能力。
在地缘政治上，土耳其享有独特的地位，使之在欧洲安全格局中拥有非凡的地位——它位于欧亚交汇处，并控制着连接黑海和地中海的战略海峡。
在俄乌战争期间，土耳其作为黑海守护者的作用更加凸显。在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后，土耳其主动启动《蒙特勒公约》，关闭了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以禁止俄罗斯军舰通行，从而限制了莫斯科增援其黑海舰队的能力。
除了黑海之外，土耳其在欧洲的东南侧也发挥着关键的作用。从东南部来看，土耳其与叙利亚和伊拉克绵长的边界构成了欧洲抵御“中东动乱”的第一道防线。土耳其在地中海的军事存在及其对东地中海问题的参与，使其对欧洲的航运和能源安全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第三个方面——或许是更为重要的方面，在于土耳其军事工业的巨大进步。在欧洲决定增加军费开支和发展军备基础设施之际，土耳其将成为欧洲大陆新国防力量的主要进口国。尤其是在过去的十年内，土耳其依靠军事自给自足，发展了从无人机、导弹到坦克和军舰的现代化国内武器库。
这些努力使土耳其成为了在世界各军事技术领域内领先的国家之一，尤其是在作战无人机领域。土耳其制造的“拜拉克塔尔”（Bayraktar）无人机因其在叙利亚、利比亚和乌克兰等战场上的有效作战而闻名，并在对抗众多坦克和防御系统方面展现了其有效性。
尽管这些无人机相对简单，但它们的成功证明了土耳其创新的实力，并凸显了欧洲军队在能力方面的差距。欧洲大陆各国迅速注意到了这一点。波兰是在2021年第一个购买土耳其攻击无人机的北约和欧盟国家，据称这笔交易是在土耳其“在战争中证明自身”之后达成的。随后，英国和意大利等其他国家也对购买或与土耳其共同开发技术产生了兴趣。
除了无人机，土耳其还在人工智能、无人系统、弹道导弹项目和防空系统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目前，该国正在研发其国产隐形战斗机（TF-X），并且正在建造一艘专门用于无人机的轻型航空母舰。
这些雄心得益于该国不断增加的国防开支和本土企业的大力支持，目前，土耳其军方70%以上的物资都在其国内生产。土耳其官员在近期表示，该国正在投资高超音速导弹系统、陆海空无人机以及现代化潜艇，以确保在质量方面拥有优势。
对欧洲而言，最重要的是土耳其的工业能力正在向融入欧洲体系敞开大门。尽管政治局势紧张，但双方之间的务实合作在近期有所加速。
2023年，欧盟启动了一项新计划——“欧洲和平机制”以允许共同融资购买国防装备，即使是来自土耳其等欧盟以外的国家。这一转变既源于乌克兰战争带来的教训——这场战争证明了土耳其装备的价值，也源于欧洲人意识到其工业需要可靠的合作伙伴。
事实上，土耳其拜卡技术公司（Bayka）在2025年与意大利国防巨头列奥纳多公司建立了历史性的合作伙伴关系，双方在罗马成立了一家合资企业，以共同研发和生产先进的无人机。该项目旨在填补欧洲无人机能力的空白，并利用拜卡技术公司的专业知识——后者已经成为全球最活跃的无人机出口商之一。
与此同时，欧盟新规将允许土耳其公司参与欧洲军火项目，最高可占比35%，且不受直接融资壁垒的限制，但前提是它们在欧洲设立子公司。
所有这些迹象都表明，土耳其国防工业已经成为欧洲格局的一部分，这不仅是为了满足紧急需求，也是为了增强欧洲大陆在长远范围内摆脱对美国技术依赖的能力。
在此背景下，埃尔多安的言论似乎不再是夸张的修辞，而更像是对一个正在浮现的现实的描述：欧洲再也无法在没有土耳其的情况下考虑自身安全，也无法忽视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地位和产业的合作伙伴，而这些都使土耳其成为了一个不可回避的参与者。
土耳其的崛起之路
在这条交织之路的尽头，土耳其与欧洲之间的关系似乎正在跨越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从紧张和拖延的氛围转向更广阔的利益融合空间。就在几年间，深刻的变革接踵而至：冲突、和解、猜疑，然后双方共同认识到，如果没有土耳其，欧洲的安全就不完整；土耳其的崛起无法被遏制，而是只能通过合作来管理。
近期的事态发展为土耳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地缘政治机遇。阿萨德政权的垮台和伊朗的撤退，为土耳其打开了通往黎凡特地区的大门。此前，土耳其盟友阿塞拜疆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的胜利，使其得以扩大在南高加索地区的影响力。俄罗斯在欧洲边境的战争则赋予了土耳其特殊的谈判地位，因为它是通往黑海的门户，也是前线与外交路线之间的纽带。
因此，在对土耳其至关重要的领域内现在充满了成熟的机遇，而土耳其正努力将其转化为可持续的战略利益。如果土耳其能够抓住这一历史性的机遇，并利用其军事、工业和地理影响力与欧洲建立新的关系，那么它将不仅仅是一个传统的北约盟友，更将成为重塑21世纪欧洲大陆安全格局的关键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