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自2025年2月開始，印尼各地開始出現由學生及公民組織發起的小規模反政府示威，直至8月28日，因為一名網約電單車騎手阿凡（Affan Kurniawan）之死而引發大規模警民衝突，迄今造成最少10人死亡。

這輪示威浪潮起初是反對總統普拉伯沃（Prabowo Subianto）於1月22頒布，削減約188億美元政府預算的行政命令，期間又加入了更多訴求，包括就前總統貪污進行檢控、全面檢討免費學校午餐計劃等。

8月的示威本來是由地方政府提高土地和物業稅引發的。由於中央削減政府預算，有些地區開始苛捐雜稅，當中包括大幅提高土地和物業稅，譬如說帕蒂（Pati）地區就提高了百分之二百五十，造成多地示威。

普拉伯沃於競選期間，誓言要把經濟增長推高至百分之八，但由於過去幾年的增長動力主要來自基建，令國家陷入前所未來有債務危機，目前印尼的債務為5,780億美元，相等於百分之四十的國民生產總值。故此他一手削減財政支持，一手推動礦產等工業，並鼓勵私營企業參與。為了得到民眾的支持，他又推出校園免費午餐計劃，但卻成為了貪污的溫床，又因缺乏監管，多次爆出食物中毒的醜聞。

此外，普拉伯沃又於二月成立了國家主權基金（Danantara），規模有9,000億美元，以投資策略行業，基金主要決策人均由他委任。

這些舉動令民眾對管治精英極其不滿，這時，國會議員通過每月3,057美元的「自肥」的房屋津貼方案，這個金額是正規勞工在首都的最低工資十倍。若連同正式的議員薪金和其他津貼，每個國會議員每月收入達6,062美元，亦即耶加達的最底工資20倍。印尼貧窮地區的最底工資約150美元。

正如分析者預料，這「自肥」方案激發了民眾對政治精英階層的不滿，自8月中旬起，帕蒂、棉蘭（Melan）、西卡里曼丹省均爆發示威，要求減稅，而這些示威均以警民衝突告終。

可是，8月28日在耶加達的警民衝突卻一發不可收拾——一名網約電單車騎手阿凡（Affan Kurniawan），在眾目睽睽下，被警方機動部隊的裝甲車輾死。

當天，勞工組織於國會大樓附近示威，反對政府外判服務，要求增加最低工資，降低入息稅等，後來部份學生嘗試越過圍場進入國會大樓，而防暴警察則以催淚彈、水炮和橡膠子彈驅散示威者，並增派機動部隊伍支援。

阿凡並不在示威的中心，而是在約1公里外的住宅區附近。從瘋傳的視頻中可見，他與其他民眾於馬路中走避防暴警察，但他好像被絆倒，然後被一輛裝甲車撞倒，這時裝甲車略為停頓，而在旁的民眾則走上前，高聲示意它停下來，但司機並沒有理會，反而踩油輾過阿凡的身體，快速駛離現場。

結果，原來針對政府政策的示威，演化成反警察暴力的騷亂，大批示威者，包括其他網約電單車騎手，走到警察機動部隊總部示威，並焚燒車輛和擲石洩憤。

代表零散工的網約電單車騎手

21歲的阿凡，在被撞倒的一刻身穿螢光綠色 GoJek 的制服，他的工作提供不同的網約電單車服務，包括送外賣、小郵包或載人。據他的朋友稱，他當時在送外賣到附近的住宅區。

印尼目前有最少400萬像阿凡般透過網約平台接單的零散工。雖然印尼過去幾年的經濟增長平均有百分之五，但由於貪污和保護正規工的政策，外資卻步，本地企業減少聘用正規工人。2024年，城市的正規工佔勞動人口只有約百分之五十二，農村地區更不到三成。結果，大量勞動力轉投缺乏勞工保障的零散工，阿凡也是其中一員，他本來是一個保安員，後來成為網約電單車騎手。

在印尼，最大的網約車平台是新加坡的 Grab 和本地的 GoJek，在這些平台於2015年剛開始出現時，一個騎手每天收入大概19美元，但由於越來越多騎手，平台演算化不斷更新，到2024年，即使每天工作17小時，每天收入只剩7美元。

他們不單沒有勞動保障，還要自付泊車費和油費等，生活越來越難過。近年由網約車司機組成的工會紛紛成立，最大的網約司機組織 Garda 有近400,000成員，與傳統工會有連繫的SPDT有越萬名會員，而由女騎手為工會主席的SPAI，除要求政府立法保障零散工外，亦關注女騎手面對的性暴力問題。

保障零散工權益成為了印尼勞工運動的最大議程，而新生的網約平台工人網絡，成為了勞工運動新力量。

八月的反政府示威，網約騎手也積極參與。這是因為大部份的騎手都來自農村地區，而政府削減地方財政預算，他們的家人首當其衝受到影響。此外，為了增加稅收，印尼財長英卓華（Sri Mulyani）明確指出要針對地下和非政規經濟領域等逃稅行為，他們深怕最後會由零散工承擔。

阿凡是一個典型的零散工，一家七口住在耶加達郊外，是家庭的主要經濟支柱，而他在眾目睽睽下被輾死。他的葬禮當天，數千名騎士送他最後一程：

阿凡死亡引爆了底層的憤怒，示威失控。8月31日，群眾更闖入三名國會議員和財長的寓所、洗劫其財物泄憤。其中一名被洗劫的國會議員 Ahmad Sahroni 曾公開取笑示威者愚蠢，指他們無法改變政策。

面對著示威升級，公民社會於9月1日提出了17+8的訴求，要求總統調查阿凡死因並不要檢控示威者，要求國會停止自肥方案，公開賬目和懲罰濁職議員，要求政黨站在人民的一邊，要求警隊釋放示威者，停止暴力並調查違規警員，要求軍隊不要介入，要求官員保障人民就業及合理工資，長遠則要從財政、稅務、勞工、政治精英問責等層面進入改革，以保障人民生計與權益，防止軍政系統濫權。

總統普拉伯沃與1998暴動

另一方面，公民社會亦深怕示威持續失控會導致1998年的暴動重演，希望示威能軟著陸。

當年，印尼受到亞洲金融風暴的衝擊，造成通貨膨脹、食物短缺和失業飆升，民眾對蘇哈托（Suharto）裙帶資本主義非常不滿，引發大規模示威。今天的印尼總統普拉伯沃當年作為蘇哈托的女婿，也參與了鎮壓，當年軍方的特別部隊擄走了主要的學生領䄂，令示威失控，最後演化為洗劫華人資本家的暴動，而軍方則開槍鎮壓暴徒。暴動中逾千人死亡，168名婦女被強姦。普拉伯沃承認自己有參與擄人行動。

由於普拉伯沃自上任後，一直對示威者的訴求不聞不問，又默許警方武力驅散示威者，示威失控後，他沒有取消到北京的行程，對怒火中燒的群眾，表現得態度強硬，更標籤示威為「叛國」和「恐怖主義」，至9月1號才叫停了國會津貼。但他並未撤走武裝鎮壓部隊，於9月2日仍於多地，包括萬隆大學校區發放催淚彈驅散和平示威者，直到9月3日才懲罰了機動部隊在前座的兩名警察。

為免暴力升級，國際組織如 Anmesty International 紛紛指責印尼政府暴力鎮壓，並要求徹查每一宗示威者被殺害的罪責；另一邊廂，女性團體則到國會示威，呼籲撤走武裝部隊，避免釀成暴力衝突。在社交媒體，印尼用戶群也爭相呼籲，勿讓1998暴動重演。

目前，暴力示威總算平息，但社會深層矛盾仍在，全國各地仍有零星示威，不少公民團體擔心總統普拉伯沃會以恢復社會秩序為借口，宣告戒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