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近30年前,即1995年秋天,在时任以色列总理的伊扎克·拉宾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签署《奥斯陆协议》之后,以色列爆发了抗议活动。在示威游行期间,电视上出现了一名不超过20岁的年轻人的画面——他手持拉宾总理的凯迪拉克车徽,并用威胁的语气挥舞它说道:“只要发现这个徽标,我们就能找到拉宾。”

当时以色列的左翼精英们无法想象,这个年轻人有朝一日会成为这个国家最重要的政治人物之一,而这个国家仍在寻找自己的身份,并在这片被强行殖民的土地上维持其生存的希望。这就是极右翼政客、犹太力量党领袖伊塔马尔·本-格维尔,而这也是他第一次为以色列社会所知。

在这项威胁发出的几周之后,拉宾在特拉维夫举行的一次演讲集会上被极右翼法学院学生伊加尔·阿米尔暗杀。本-格维尔再次成为要求释放被判处终身监禁的阿米尔的运动当中的杰出活动家。

经过后来30年的以色列社会与国家变革,本-格维尔和他的右翼伙伴们成功扩大了拥护相同意识形态并在当地开展实践的民众基础,特别是在他所居住的约旦河西岸定居点内。那么,本-格维尔是如何达成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这一地位的呢?从2022年加入执政联盟到现在,共有哪些意识形态内容滋养了他所在的政治运动和党派?

本-格维尔的成长经历:在宗教教育与犯罪记录之间

1976年,伊塔马尔·本-格维尔出生在被占领的耶路撒冷西郊的梅瓦塞雷特锡安社区的一个塞法迪犹太人家庭。他的父亲有伊拉克血统,而母亲则有库尔德血统(伊拉克库尔德人)。

他的父亲在一家燃料公司工作,也是一名作家,而他的母亲则是伊尔贡(以色列民族主义军事组织)的活跃成员——该团体与其他犹太复国主义团伙一起于1948年实施了代尔亚辛大屠杀。

本-格维尔的出生正值以色列塞法迪犹太人历史上的一个敏感时期。该国的塞法迪犹太人正在耶路撒冷和特拉维夫持续举行抗议以色列政府的示威活动,要求改善他们数十年来遭受的、充满种族歧视和严酷边缘化的生活条件。在此期间,塞法迪犹太人被视为构成阿什肯纳兹犹太人社区周边安全地带的人口集团。

本-格维尔在14岁的时候参加了“黑衣妇女”运动,这是一场反对定居点的左翼女权运动。与此同时,他遇到了诺姆·费德曼,并共同走上了极端主义之路。他们加入了由美国拉比梅尔·卡汉创立的“卡赫”运动,并从他那里接受了包括极端主义思想在内的宗教教育,例如将阿拉伯人从以色列想象的边界内的土地上抹杀,援引圣经文本以使针对阿拉伯人的暴力合法化,以及在纯粹的宗教基础上建立希伯来国家。

该运动的名称取自伊尔贡的标志——一只握着步枪的手,下面有所谓的“以色列国”地图(包括约旦河的东西两岸),并用希伯来语写着一名话,意为“就像这样”。梅尔·卡汉就以这句希伯来语将其运动命名为“卡赫”,而这项运动后来也成为了本-格维尔的宗教和政治意识形态核心。

1948年,伊尔贡成员照片 (盖帝图像)

在本-格维尔位于希伯伦土地上的一个定居点的家中,墙上挂着一幅犹太医生巴鲁克·戈登斯坦的照片,后者也是“卡赫”运动的一名成员,并在1994年制造了易卜拉欣清真寺大屠杀,造成29名巴勒斯坦人在礼拜期间遇害。

在这场大屠杀发生后的第二年,本-格维尔在犹太节日普珥节上扮作医生出现,旁边就是戈登斯坦手持步枪的照片,还有一块写着“我的英雄:戈登斯坦医生”的牌子。

本-格维尔学习过法律,但由于存在犯罪记录以及参与过极端犹太复国主义右翼势力的示威和暴力活动,他未能被律师协会录用。然而,他致力于代理那些因针对巴勒斯坦人的暴力活动而被捕的极端主义定居者的案件。在2006年,他为两名青少年辩护——他们被指控参与了杜马村的纵火事件,并导致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死亡。

以色列警方曾多次逮捕本-格维尔,在2000年,他因煽动示威活动以阻止教皇约翰·保罗二世访问耶路撒冷而遭到软禁——他认为教皇的访问是一场“十字军入侵”。

在其政治生涯早期,以色列警方已经对本-格维尔提出超过50项起诉,并在其中至少10项诉讼中被定罪。其中一起案件是由特拉维夫地方法院审理的,该法院称本-格维尔袭击了正在执行公务的以色列警察,并扰乱了治安。当他年满18岁时,他还被免除了义务兵役。

在卡汉的追随者对巴勒斯坦人实施暴力袭击(例如1994年易卜拉欣清真寺大屠杀和1991年对耶路撒冷一家市场的袭击)之后,以色列宣布全面禁止“卡赫”运动。

然而在2004年,卡汉的追随者以犹太民族阵线党的名义重返政治运动,该党由巴鲁克·马泽尔、本-格维尔以及卡汉的其他一些追随者创立。该党一直沿用这一名称,直到2015年更名为犹太力量党。

本-格维尔关于定居和与土地关系的想法基于犹太经文中的隐喻,包括鼓励犹太人移居并留在“应许之地”的内容 (法国媒体)

权力之路:本-格维尔按照自身意志来塑造以色列

自2019年以来,本-格维尔一直领衔犹太力量党的选举名单,但该党多次未能达到进入议会所需的选举门槛。随后,他与斯莫特里奇领导的宗教犹太复国主义党结盟,并在2022年的议会选举中赢得了14个席位。自那时起,伊塔玛尔·本-格维尔便开始在政坛崛起,他渴望彻底改变以色列,并使之成为一个彻底的犹太教国家。

以色列前总理埃胡德·巴拉克曾预测,如果本-格维尔加入执政联盟,那么以色列将会迎来一段黑暗的日子,而左翼梅雷兹党领导人泽哈瓦·加隆则表示,这次选举将决定以色列人是生活在一个自由国家内,还是生活在一个犹太神权政治国家内。

本-格维尔在其担任政治职务期间成功采取了以色列历史上许多非同寻常的决定,以巩固其政党和派系的力量,有时是通过说服内塔尼亚胡达成的,有时则是通过与讨价还价达成的。例如,他以同意支持内塔尼亚胡的司法改革计划为条件,来换取内阁批准成立一支由本-格维尔直接监督的“国民警卫队”。

本-格维尔随后在实施所谓的司法改革计划的部分内容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而该计划遭到了以色列世俗精英阶层的广泛反对——他们认为这些计划破坏了国家民主,是发动政变的企图,并将从根本上改变以色列的政权体制。

这些计划包括赋予行政当局任命最高法院法官的广泛权力,而这意味着扩大政府和政党干预这些法官选拔的可能性,进而推动在司法部门和行政部门之间形成某种隐秘的联盟,并使国家机构的活动和决定失去有效的监督。这就破坏了以色列所谓的“合理性论证”——这类论证允许最高法院在行政机关的表现“极不合理”时对其实施干预,并有权撤销相关的法律和行政决定。

此外,本-格维尔还与利库德集团签署了一项协议,允许他对内部安全、定居点和监狱等问题拥有广泛的权限和影响力,并修改开枪法案和推动对巴勒斯坦囚犯判处死刑。

“我们绝不能失去犹太国家——不能在追求和平的过程中失去,也不能在采纳西方民主的过程中失去。”

根据马达尔以色列研究中心发表的一篇研究论文,这就是伊塔马尔·本-格维尔的竞选纲领所宣称的观点。

这项愿景建立在以色列是一个独特的犹太国家的概念之上,只采用犹太法律作为其立法、治理和文化的来源,并使“以色列土地”内的集体权利作为犹太人的专属权利,并对整个“以色列土地”实现完全主权。这与该国成立最初几十年的世俗左翼政党所采取的愿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了实现这一纯粹犹太国家的想象愿景,武力开始在本-格维尔及其政党的意识形态中占据核心地位。除了坚持担任国家安全部部长之外,本-格维尔还继续推动通过一项授予以色列公民持枪许可证的法律。

以色列《国土报》在今年4月报道称,自2023年10月7日以来,本-格维尔已经发放了超过172000份持枪许可证。

以色列武装人员(无论是否具备资格)的数量出现了显著上升,这也导致以色列社会内的谋杀率显著上升。《国土报》的报道指出,对以色列社会的这种无差别武装行动,正是表明本-格维尔失败的明显证据。尽管他在竞选期间承诺会重新控制街头局势,但他却呼吁公民不要依赖警察,而是要自我武装以保护自己。

2024年8月13日,以色列极端主义国家安全部长伊塔玛·本-格维尔冲闯阿克萨清真寺 (社交网站)

除了武装定居者之外,本-格维尔还一直试图开辟途径以招募极端正统派犹太人加入警察部队。他还打算建立一个军营,以接收极端正统派犹太人新兵加入宪兵队。

此外,他还计划招募极端正统派犹太青年加入正在组建的国民警卫队,作为与军队并行的义务服役的一部分。

本-格维尔将他的政党和计划称为犹太“妥拉”的政治化身,并在言辞和行为上援引犹太经文的想象内容,并坚信有必要对以色列的敌人发动一场不予谈判或让步的全面战争。

在2025年初,当宣布加沙停火的第一阶段时,内塔尼亚胡和本-格维尔之间产生了分歧,本-格维尔随后辞去政府职务,直到加沙地带的战争恢复后,他才于3月18日重返政府。

“以色列境外的犹太人如同失去上帝庇护之人”

“我们的血液将要觉醒

骄傲、慷慨、残忍……

拿火来,点燃它……

宁静是泥土。

流洒鲜血与灵魂。

为了隐藏的荣耀。”

  • 以色列理论家泽夫·贾博廷斯基

这些文字出自著名的以色列理论家泽夫·贾博廷斯基,他曾领导伊尔贡,而本-格维尔的母亲也曾为该团体效力。这些文字揭示了宗教犹太复国主义如何看待世界、如何看待自己以及如何看待以色列。

贾博廷斯基在其最著名的文章《铁墙》中指出,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不应该分心建立一支威慑军事力量来保护巴勒斯坦的犹太定居者,也不应该给阿拉伯人任何驱逐他们的希望。这也塑造了内塔尼亚胡及其追随者在后来几十年内的政治理论 (半岛电视台)

本-格维尔是这个极端思想流派中的典型。他相信唤起犹太人(充满荣耀和伟大)的“过去”并将之体现在“现在”,以便将“未来”置于犹太人的控制之下,并以武力逻辑摧毁阿拉伯人和其他人的希望。泽夫·贾博廷斯基的“铁墙理论”就体现了这一点——该理论一直激励着以色列的所有军事和安全领导人。

自本-格维尔在政坛崛起以来,他一直大力支持约旦河西岸(犹太复国主义者称之为“犹地亚和撒马利亚”)的定居点活动。他与拥有相同宗教信仰的政府伙伴结成了牢固的联盟,尽管他们在宗教领导和选举优势方面对同一批犹太复国主义者存在竞争。斯莫特里奇也是右翼利库德集团的成员,他已宣布约旦河西岸定居点的土地为以色列国有土地。

这种对待土地和定居点的态度,其思想根源在于创始宗教文本,而这些文本使用诸如责任、义务和救赎等词语来描述定居点。这些话出自犹太拉比耶胡达·卡莱伊的文章,而这位拉比也被认为是第一批呼吁在巴勒斯坦建立“以色列国”的犹太复国主义思想家之一。卡莱伊的作品是宗教犹太复国主义政党的创始思想基础之一,而犹太力量党正是其中之一。

卡莱伊关于定居和与土地关系的想法基于塔木德中的隐喻,例如“以色列境外的犹太人如同失去上帝庇护之人”的说法,意在鼓励犹太人移居并留在“以色列的土地”之上。

基于此,我们就能够理解本-格维尔屡次发表定居加沙、将所有巴勒斯坦人迁移至周边阿拉伯国家想法的根源。我们也能够理解他在担任现职之前,对定居帮派的支持并在法庭上为他们提供法律辩护的根源。

在本-格维尔的意识形态中,土地是神圣的。在他和他的政党的推动下,以色列议会通过了一项法律,允许重建在2005年撤离的约旦河西岸北部定居点——这是以色列前总理阿里尔·沙龙牵头的“脱离接触”计划的内容之一,该计划的内容还包括以色列从加沙地带撤军。本-格维尔和他的政党似乎一直在推翻他们所反对的沙龙政策,甚至在沙龙去世后继续推翻这些政策。

本-格维尔此前曾举行过一次聚会,烹制肉类并向宾客分发礼物,以庆祝沙龙在从加沙撤军几个月后陷入昏迷。在这场仪式上,本-格维尔表示,“我们希望这里的信息能够被传达给所有想要伤害以色列土地的人:以色列的土地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大。”

除了这种针对土地的逻辑之外,本-格维尔还从政治立场出发,采取了一些炫耀行为,以巩固“犹太优越性”及其精神的神圣性,甚至不惜侵犯阿拉伯人的性命。2023年4月,他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发布了一段视频,内容显示他与一名在耶路撒冷“马哈内耶胡达”市场处决了巴勒斯坦公民哈特姆·阿布·纳吉马的以色列定居者进行交谈,他还告诉这位定居者:“你拯救了我们许多人的生命……我代表以色列来向你表示感谢。”

本-格维尔从不会错过任何能够通过消灭非犹太人来维护犹太人生存权的机会。他的另一项广泛流传的声明也引起了巴勒斯坦人甚至以色列人本身的愤怒——他在其中说道:“我和我的妻子、孩子们在犹地亚和撒马利亚地区迁徙的权利,比阿拉伯人的迁徙自由更重要。”

本-格维尔的这些言论,让人们看到了宗教犹太复国主义幻想的深厚根基。这种幻想由被视为以色列政治神学之父的拉比亚伯拉罕·库克创立。库克在谈到他所谓的“犹太人荣耀”时指出,“以色列人的思想,就其精神根源而言,是神圣的思想,其意志也是神圣的意志。整个以色列民族的渴望和爱是巨大而深邃的,而这份爱拥有其他人不配拥有的优美辞藻。”

除了将犹太人提升到神性的高度,并抹去所有其他人之外,本-格维尔还从其政治立场出发,使用“犹地亚和撒马利亚”等圣经术语来指代约旦河西岸,从而反映了他和他的追随者所追求的“犹太国家”本质。在这个国家内,极右翼犹太人的影响渗透到了军队和决策职位等国家机构当中,此外,他们还致力于在民众当中灌输这种意识形态,旨在重塑犹太人来实现这些愿望。

在与国家、与民众基础建立的这种关系之下,本-格维尔不遗余力地利用任何内部危机来吸引更多民众支持。最近,本-格维尔和以色列安全局局长罗南·巴尔之间的相互指责甚至演变成了肢体冲突。此前,本-格维尔的顾问曾告诉他,巴尔及其背后的以色列安全局正在对他和警方开展秘密调查。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对2023年10月7日袭击事件的调查结果存在分歧,内塔尼亚胡已经决定解除罗南·巴尔的安全局局长职务。

在2025年3月23日召开的内阁会议上,本-格维尔强烈抨击巴尔,并称之为“罪犯”,还指责他试图“破坏民主”并对民选官员发动“政变”。早在战争爆发之前,本-格维尔就与内塔尼亚胡结盟,以期通过限制最高法院的影响力和扩大行政部门任命法官的权力来破坏这种民主。

本-格维尔与巴尔之争的背后,可以窥见以色列所处的深层困境:两个想象之中的国家,相互之间的矛盾一年比一年更甚,直至濒临爆发。巴尔是以色列安全和政治精英阶层中仅剩不多的左翼力量。

但从超越本-格维尔个人的角度来看,如果本-格维尔继续处于能够向他所属的极端正统派犹太人敞开大门的地位,那么这种在以色列内部被称为“卡汉主义”的极端主义思想,就将使以色列国家机器的未来面临诸多的疑问。

来源 : 半岛电视台 + 电子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