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与其平衡军政统治的困境
自1947年建国以来，巴基斯坦一直是文官政府与军事机构之间复杂互动的舞台。该国军队的作用不仅限于防御任务，还在不同阶段扩展到对政治生活进程施加直接或间接影响的地步。
这种交叠导致了巴基斯坦政治体系在稳定与紧张之间摇摆不定。这一现实引发了人们对巴基斯坦政治模式未来走向以及该政权能否在两大机构之间实现可持续平衡的质疑。
巴基斯坦是否正朝着在更清晰、更稳定的框架内重新定义其文官政府与军事力量之间关系的方向发展？还是说该国的政治和体制挑战将会继续加剧其公共格局的不确定性？
凌驾于政治之上的参与者
巴基斯坦军队是最具凝聚力和组织性的国家机构，其影响力已超越传统的国防框架，并成为了一个关键的政治参与者，经常影响该国的国内和外交政策决策。
巴基斯坦前陆军参谋长卡马尔·贾维德·巴杰瓦将军罕见地承认，几十年来，巴基斯坦军方“一直在干预政治”。巴杰瓦将军在其告别演说中承诺，“军方未来将避免干涉巴基斯坦的民主进程”。
曾与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存在联系的前联邦部长阿萨德·乌马尔表示，该国军方对国家机构的主导地位源于1948年与印度之间的战争，即巴基斯坦取得独立的仅仅一年之后。
自1947年建国以来，巴基斯坦军方在每个关键时刻都有参与，无论是通过公开的军事政变——例如1958年陆军元帅阿尤布·汗发动的政变、1977年齐亚·哈克将军推翻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政府的政变、1999年佩尔韦兹·穆沙拉夫将军推翻纳瓦兹·谢里夫政府的政变，还是通过一些较为温和的手段——例如影响选举结果、组建执政联盟和指导国家的外交政策。
尽管文官统治断断续续，但军方的作用始终稳固地居于幕后，并深深植根于主权事务和深层政府机构之中。
巴基斯坦前财政部长、前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成员米夫塔赫·伊斯梅尔在接受半岛电视台记者采访时表示：“自1958年军方夺取政权并实施戒严以来，他们进入巴基斯坦的体制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巴基斯坦作家兼政治分析家阿比德·侯赛因表示：“军方直接统治巴基斯坦超过30年时间，并在该国作为独立国家的剩余77年的大部分时间内从幕后控制着权力杠杆。”
该国军队与政党的关系多种多样，双方时而结盟，时而冲突，例如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和巴基斯坦人民党——二者在试图限制军队政治影响力的同时也未能逃脱冲突。
军队与民选政治权力机构之间持续的交叠引发了广泛的争论，以探讨在巴基斯坦军方对政府机构占据隐秘主导地位的背景下，该国政治体制的性质、文官权力的局限性及其对议会民主的真实承诺程度。
在塑造政治稳定过程中的作用
尽管围绕军队在巴基斯坦政治中的作用存在广泛争议，但军队对影响国家安全和国家机构存亡的一系列重要问题的贡献仍不容忽视。
该国军队在打击武装组织方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2014年至2017年发起的行动中显著降低了巴基斯坦塔利班运动对该国边境部落地区的威胁。
该国军队还在国家灾害管理中发挥了切实作用，例如在2022年洪水造成基础设施严重破坏的情况下，军队迅速而有组织地应对了这场灾难，从而巩固了军队作为可靠机构的形象——其职责不仅局限于作战，还包括提供救援和社会支持。
在战略层面上，巴基斯坦军队与主要大国保持着关键关系，尤其是通过中巴经济走廊项目（CPEC）与中国保持着关系，并与美国在安全合作方面也保持着关系。尽管国际形势错综复杂，但这些关系仍有助于增强巴基斯坦的地区地位。
巴基斯坦军队在捍卫国家主权方面也发挥着关键作用，尤其是应对来自印度的威胁。
这一作用在2025年5月最近发生的升级中得到了清晰的印证。当时，巴基斯坦武装部队迅速有效地击退了印度的进攻，并展现了其高度的战备状态以及保卫边境和应对任何潜在袭击的能力。
记者巴德尔·阿拉姆告诉半岛电视台记者：“军方认为它是巴基斯坦存在的核心，并且仍然是该国最具主导地位的机构，在非军事领域拥有广泛的影响力，而这主要归功于其持续多年的直接统治。”
阿拉姆补充道：“在1948年、1965年、1971年和1999年与印度发生的战争巩固了巴基斯坦军方在该国的中心地位。军方一直获得巨额资金，以扩大和加强其抵御印度威胁的堡垒地位。”
然而，这种先进的作用也因其超越宪法界限及其对政治生活的影响而饱受批评。该国军方机构屡次被指控干预选举结果，例如在2018年和2024年的选举中，军方被指控以牺牲政治多元化为代价而支持忠于其自身的政党。
与此同时，媒体自由也受到了明显的限制，包括禁止反对派电视台以及逮捕知名记者和活动人士。这削弱了公共自由的氛围，并引发了其国内外对民间领域独立性的担忧。
这种相互交织的政治作用也加剧了党派之间的分化，在其批评者看来，该国军方正将自己变成内部冲突的一方，而不是维持制度平衡的保障者。
巴基斯坦前总理伊姆兰·汗于2022年下台，而这就是证实这种关系复杂性的一个突出例子。观察人士认为，军方对传统权力联盟的支持导致了伊姆兰·汗政府的垮台，而这反映在公众对民主进程和治理机构的信心显著下降的事实中。
摇摆不定的联盟与相互冲突的意志
巴基斯坦军方和文职领导层之间的关系呈现出一种动态格局：联盟短暂、冲突反复。伊姆兰·汗就是说明这种急剧转变的最突出的例子。在2018年上台之时，他似乎是军方的理想盟友，一个干净利落的民粹主义人物，能够在不直接威胁将军权威的情况下确保民众合法性。
然而，双方关系迅速出现分歧，尤其是在敏感的安全任命和外交政策观点上。这场危机在2022年达到顶峰，当时，伊姆兰·汗在议会信任投票中被赶下台，并失去了总理职位。他的支持者认为，这是军方策划的一场软性政变。
此后，双方关系一直紧张，而这体现在由伊姆兰·汗所在政党组织的愤怒的抗议活动中。
另一方面，人们不禁回忆起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的历史性领导人纳瓦兹·谢里夫的政治经历——他因不断追求以牺牲军事特权为代价来扩大文官权力而反复与军方发生冲突，并因此遭到罢免，并被流放、接受审判。
巴基斯坦人民党由布托家族领导，从创始人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到其女儿、前总理贝娜齐尔·布托，再到其子比拉瓦尔·布托，该党近年来采取了务实的、近乎默许的策略，没有制定明确的政治计划来恢复军民关系的平衡。相反，该党谨慎而务实地处理军民关系，以避免发生冲突。
尽管巴基斯坦的政治格局经常围绕主要政党之间的政府和反对派二元对立展开，但其他政治力量仍然存在，只是程度不同、影响力有限。然而，它们仍然是政治多元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伊斯兰大会党秉持伊斯兰主义立场，在一些地区拥有稳定的支持基础，并表示反对军事干预政治，其言论趋于温和。
巴基斯坦统一民族运动党也是该国政治格局的重要组成部分。该政党最初名为”移民民族运动”，代表着印巴分治后的印度移民，尽管该党派的内部分裂削弱了它的影响力，但它仍然活跃在信德的城市地区，尤其是卡拉奇。
在该国西南地区，俾路支民族党等俾路支政党势力强大；而在该国西北部，人民民族党等普什图民族主义政党则代表着对财富和权力分配的历史性诉求，尽管巴基斯坦官方指责其发展分裂主义或与外国势力存在勾连。
宗教党派则在开伯尔-普什图省等省份发挥着重要作用，并完善了政治格局，例如伊斯兰神学会（法兹鲁拉派）。这些省份内的政治动态决定了他们对军方的态度出现从合作到紧张的转变。
在这些矛盾的立场中，军方始终是不可动摇的，而民间力量则从昔日的盟友转变为今天的对手。
另一方面，《巴基斯坦的政党与暴力》一书的作者尼洛弗·西迪基认为，“尽管这些政党存在各自的缺陷，但其失败也应当归咎于反复出现的军事干预”。
西迪基告诉半岛电视台记者：“这加强了政党家族化、受家族控制、内部不民主、在地方影响力有限的可能性。”
与军方之间的默认伙伴关系
在2024年2月举行的巴基斯坦大选产生了复杂的政治格局，并在传统力量和新兴力量之间形成了新的平衡。
尽管伊姆兰·汗领导的政党候选人在多个选区取得了进展，但选举结果仍为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与巴基斯坦人民党之间的传统政党联盟提供了组建政府的机会，并为老牌人物重返权力中心铺平了道路。
在这样的背景下，前总理纳瓦兹·谢里夫的弟弟夏巴兹·谢里夫出任该国总理，而前总统兼巴基斯坦人民党领导人、已故前总理贝娜齐尔·布托的丈夫阿西夫·阿里·扎尔达里则重返总统宝座。
新政府的组建代表着“传统政治阶层”的明显回归，其政治伙伴关系框架似乎在与长期以来在巴基斯坦政坛内举足轻重的军方机构悄悄进行协调。
关于传统政治阶层与军方之间的关系，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前联邦部长曾在此前告诉半岛电视台记者：“他们从一开始就参与了整起事件。他们无法置身事外。这个体制的运作基础是，只有通过在军方拥有良好声誉才能获得权力。”
尽管这些政党与军方之间的长期关系一直紧张且互不信任，但目前的数据显示，双方达成了一种暂时的谅解，旨在遏制不稳定因素，并避免出现制度真空，尤其是在经济挑战日益恶化、边境安全威胁日益加剧的情况下。
巴基斯坦当前的政治安排并非仅仅是例行的民主过渡，而是经过精心考量，完成了文职和军方之间权力格局的重新洗牌，并最终形成了一种混合治理模式——既有选举合法性，又与军方建立了一种未公开的伙伴关系。在巴基斯坦历史上的这个敏感阶段，此举旨在维持内部平衡并防止局势失控。
显然，当前的局势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平衡：文职政府在宪法框架内运作，而军方则凭借其在事实上和历史上的作用，监督并参与该国安全和外交政策问题的管理。
另一方面，该国反对党正义运动党正经历着自其成立以来最为艰难的时期之一，三年来，它一直承受着政治、安全和司法压力。该党领导人伊姆兰·汗仍在狱中，而由于该党活动受到不公开的限制，许多党内领导人和发言人面临起诉、流亡或被迫保持沉默的困境。
该党大多数以独立候选人身份赢得选举的候选人发现自己处于制度的孤立状态，而无法对立法或行政决策产生任何实质的影响。
这种政治边缘化状态伴随着生活、经济和安全状况的恶化。巴基斯坦正遭受着令人窒息的金融危机以及高得惊人的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部落地区和俾路支省的安全部队遭受的袭击也日益增多。
挑战与机遇
鉴于巴基斯坦复杂的政治格局，人们对该国军方角色的看法不一，有人认为军方是稳定的保障，也有人认为军方是对民主的威胁。
由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和巴基斯坦人民党领导的现政府，强调了与军方合作的重要性，旨在保障安全和经济利益；而该国反对派则指责现政府完全屈从于军方。与此同时，正义运动党正在与军方对抗，并指责军方破坏民主、操纵选举，还要求军方彻底退出该国的政治生活。
与此同时，活动人士和记者也对自由的减少和言论空间的缩小表示担忧。
在国际上，尽管美国担心巴基斯坦军方的政治影响力，但仍然将其视为安全伙伴。与此同时，中国专注于其经济项目，而不对该国实施政治干预，这反映出国际社会在处理巴基斯坦军方问题上存在的分歧。
观察人士认为，只要存在政治意愿和民众支持，该国就有可能实现变革。希望在于加强该国司法机构和选举委员会的独立性，启动界定军民关系界限的全面对话，以及放松对媒体的限制，而这些措施都将有助于该国的民主进程。
因此，军政力量之间的关系对于该国未来的稳定仍然至关重要。但问题在于：能否在维护国家安全的同时实现独立的文官统治？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取决于巴基斯坦政治力量和军方机构重塑这种关系的认真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