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行政革命缔造者、新“特朗普主义”理论家保罗·丹尼斯
2024 年 7 月的一个晚上，保罗·丹尼斯 (Paul Danes) 在特朗普总统竞选的压力下被迫辞职，他带着个人物品走出了位于华盛顿的传统基金会总部。这似乎是他短暂而激动人心的美国右翼职业生涯的结束。
但事实上，这个人已经把种子种得很深了，现在它们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的“授权2025”计划的特征再次出现在特朗普第二届政府的许多决策中，保罗·丹尼斯虽然没有担任任何官职，但却成为了华盛顿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本文试图解构丹尼斯的个性，考察他的思想和职业生涯，并分析他所领导的项目和使他成为美国国家彻底变革象征的更广泛的政治时刻。
从自由主义根源到保守主义革命的旗手
在自由主义盛行的美国时期，保罗·丹尼斯不到 60 年前出生在一个体现自由主义科学精英典范的家庭。他的父亲彼得是一位著名的西班牙裔医生，也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教授。
他的母亲科莱特·利佐特 (Colette Lizotte) 是法裔加拿大人，曾担任法语教师和化学家，早年在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工作，后进入教育领域。批评者认为，没有迹象表明他们的儿子会成为一场旨在破坏他们所受益的自由国家的斗争的先锋。
年轻时的丹尼斯热衷于辩论，热爱美国历史，并开始提出一些关于国家权力和公民角色的陌生问题。他受到保守派精英主义的影响，认为美国已经偏离了其最初的原则。
他就读于麻省理工学院学习经济学，并获得了城市规划硕士学位。他的论文涉及造船厂工业区的重建。在学习期间，他结识了学生共和协会的同学，后来他将这段时期描述为他的“思想形成期”。随后，他进入弗吉尼亚大学法学院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加入联邦党人协会，并参与有关法律如何重塑国家角色而不仅仅是规范国家角色的讨论。
丹尼斯不仅是一位热心的读者，还是一位能言善辩的演说家，他将法律的严谨性与有说服力的修辞结合在一起。他在《弗吉尼亚大学法律评论》上撰写了关于“官僚主义膨胀”和“独立机构权力下放”的批评文章，警告行政系统有沦为统治阶级的趋势。这些思想在当时并不流行，但后来却成为他治国哲学的核心。
职业生涯早期，丹尼斯曾在纽约大型律师事务所工作，代表雪佛龙等石油公司应对环境诉讼，因此在共和党人中赢得了自由市场倡导者的声誉。但他很快就对这家公司的文化感到失望，后来他将其描述为“价值观自由主义，经济机会主义”。
丹尼斯身上矛盾的特质：精英法律文化、保守的中产阶级家庭背景、私营部门的经验以及大学时期早期接触的意识形态冲突，使得他对美国自由主义持批判态度。 2012年，他在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并参与当地政治，将自己定位为保守派候选人的法律顾问。他传达的信息很明确：“除非我们从内部解放机构，否则我们不会进行治理。”
从管理边缘到权力联合
随着特朗普的崛起，丹尼斯在这位新共和党总统身上找到了自己的使命。他撰写了幕后文件，讨论总统如何利用其聘用和解雇权力来克服深层政府的阻力，并继续写信给白宫提供援助。
他一开始并没有收到回复，但 2018 年底，当他参加在华盛顿举行的联邦党人协会会议并遇到时任住房和城市发展部助理部长的詹姆斯·培根时，机会出现了。
在培根的帮助下，丹尼斯于 2019 年 7 月加入住房和城市发展部规划和社区发展办公室，担任高级顾问。新的职位让他有机会从有利位置观察决策过程，而不必参与政府的鹰派内斗。他低调地展现了执行特朗普议程的决心，这赢得了一些保守派人士的信任。
随着培根升职为总统人事办公室主任，他带上了丹尼斯。到 2020 年 2 月，他已成为白宫与人事管理办公室的联络人，该办公室负责监督整个联邦政府的人力资源管理，并为大约 200 万联邦雇员制定招聘、培训、评估和纪律规则。
这一位置使丹尼斯发现了他所认为的国家体制中的“主要断层线”，并意识到冲突不仅关乎政策，还关乎谁来执行这些政策。
丹尼斯认为，人事办公室本身就像其他官僚机构一样，已经成为阻碍白宫政治意愿的堡垒，在自由主义倾向的员工周围形成一层保护层，这些员工利用手中的权力来遏制共和党的政策。
他开始审查内部数据，发现聘用忠于总统的员工需要经过一个由内部委员会控制的漫长过程，甚至提拔或解雇一名员工也可能需要数月时间，甚至会受到政府机构内行政领导的阻挠。
丹尼斯认为，这种结构并非巧合，而是数十年来立法和行政决策的产物，旨在增强公务员的独立性并限制总统的权力。他认为，这种制度源于一种技术官僚心态，这种心态认为自己可以保护国家免受政治变迁的影响。但在他看来，这会造成一个不负责任的国家，总统赢得选举却无法实施他的政策。
丹尼斯的回应非常大胆，他提议将高级职位类别重新划分为一个名为“F 计划”的新计划，这将使这些员工不再受到行政保护，而是转变为可转移的政治职位。初步估计，大约有 50,000 名员工可能属于这一类别，这使得总统能够清除行政机构中的反对者，或者至少是那些不相信他的议程的人。
丹尼斯不仅准备了提案，还推动了提案的实施。 2020年10月，就在总统大选前几周，特朗普总统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制定了F附表。尽管拜登政府后来撤销了该命令，但丹尼斯认为，这个想法已经诞生，并且不可逆转。
此外，在特朗普第一届政府期间，丹尼斯在各个机构内建立了一个合作者网络，汇编了有关某些选区对总统政策的抵制程度的报告，特别是在移民、环境监管和教育领域。
他开始明确自己的愿景，即彻底重塑国家公务员的任命和培训机制，并认为纠正这一进程需要一场组织革命，而不仅仅是行政改革。他的大项目背后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人就是政治，权力来自于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工作。
美国2025计划
保罗·丹尼斯认为，他在人事管理办公室的短暂经历并不意味着人生的终点，而是他深刻认识到一个更广泛问题的开始：下一任总统，即使是共和党人，如果在就任之前没有制定一个全面的计划来管理和指导政府，也将无法治理国家。
因此，在离开特朗普第一届政府后，他开始寻找一个能够让他将这一认识转化为实际项目的智力和组织平台。他在传统基金会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并向其领导层提出了一项旨在重建美国国家的倡议。
该项目不仅关注制定政策，还关注确定谁来实施政策、如何实施以及使用什么工具。于是，“2025计划”《领导的使命》项目作为意识形态实施平台应运而生。 2023 年 1 月，在共和党总统再次就职两年前，15 个人在传统基金会聚集了三天，开始组建下一届共和党政府。
丹尼斯的目标很明确：打造一支准备充分的政府，避免重蹈2016年特朗普在没有合格团队的情况下获胜的覆辙。他希望该项目成为“保守派的领英”，打造一支由意识形态干部组成的军队，从内部控制国家。
该项目包含四个主要部分：
- 政策文件：长达900多页，由约400名专家和研究人员撰写。它涵盖了从司法部到教育部、从外交政策到预算等各个政府部门，并提供了从第一天起每个机构应该做什么的详细建议。
- 候选人数据库：该团队创建了一个包含来自保守党网络的 10,000 多个姓名的人才库。每位候选人都接受了意识形态测试和技能测试，并被问及他们在堕胎、变性、对特朗普的忠诚度等问题上的立场，甚至他们对 2020 年总统大选的立场。
- 保守党领导学院：为候选人设立短期培训课程，向他们传授“保守党行政领导”的基础知识，包括如何使用紧急权力、了解行政系统以及如何对抗内部官僚阻力。
- 详细的实施计划：为每个政府机构制定了计划，包括第一天、第一周和前100天，并准备了应对法律或媒体反对的方案。
该项目的雄心壮志已众所周知。在该项目的介绍中，丹尼斯写道，目标不仅仅是提供建议，而是要培养一支保守的行政军队，准备在关键时刻接管国家。美国媒体将该项目描述为“行政政变”，其目的是合法但本质上激进地夺取权力。
在媒体采访中，丹尼斯承认他从罗斯福 20 世纪 30 年代的计划中获得了灵感，该计划将国家推向了现代社会国家，该国家以官僚精英的统治和人民不适合自我管理的假设为基础。然而，他想通过瓦解现代国家并回归到他认为的基于选民意愿的美国共和国的原始哲学来扭转这种局面。实现这一目标的方法是废除教育、能源和国土安全等部门，将独立政府机构置于白宫之下，清除公务员队伍中的不忠诚分子，并加强基督教在立法和公共政策中的作用。
作为项目主管，丹尼斯在整个过程中发挥着核心作用，他穿梭于各个研讨会之间，监督标准的起草，并抓住一切机会强调，这不仅仅是一项智力活动，而是一项完整的政治和行政动员计划。
于是，该项目从一份纸面文件变成了一部招募、培训和思想指导的机器，旨在建立一个保守的官僚阶层来取代现有的官僚阶层。 2022 年，在传统基金会主席凯文·罗伯茨 (Kevin Roberts) 的支持下，丹尼斯在传统基金会内部启动了“2025计划”《领导的使命》项目。
欺骗性的堕落
随着 2024 年总统大选的临近，唐纳德·特朗普的竞选团队开始意识到，与 2025 年计划的密切联系可能会带来选举负担。主流媒体开始将该项目描绘成一场披着合法外衣的官僚政变，旨在建立一个右翼威权国家。人们曾多次将2025计划与使用行政手段消灭反对者的专制政权的议程进行比较。
在此背景下，特朗普竞选团队决定公开与该项目划清界限。竞选发言人开始发表声明称，总统不知道该法案的细节，没有参与其制定，并且“白宫独自制定政策”。特朗普本人曾多次声称，他没有读过2025年计划，也不知道该计划的幕后推手是谁。据多家美国报纸报道，这些声明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消除批评，特别是来自对草案中疯狂想法表示担忧的温和派和独立选民的批评。
但据观察人士称，在幕后，沟通渠道仍在继续。参与制定2025计划的人物，正是特朗普重返白宫前夕筹备的政治团队成员。候选人数据库已启动，评估团队开始向非正式过渡团队发送他们的建议。
2024 年 7 月，在保罗·丹尼斯多次在媒体上发表挑衅性言论的压力下，他在一次谈话中说道：“我们正处于第二次美国革命之中，如果左派允许的话，这场革命将不会流血。”此言一出，引发广泛反响，导致丹尼斯辞去传统基金会职务。但他意识到辞职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一个退出聚光灯、让自己所建立的体系自行运转的好时机。数据库已建成，干部已培训完毕，计划已落实到位。
因此，该项目的想法不断渗透到决策中心。在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头100天里，“2025计划”的效果显而易见：重新定义性别和家庭、试图解散教育部、重新启动F计划，该计划允许将数千名公务员重新归类为政治任命人员，目的是促使他们被解雇，并用政府忠诚者取而代之。任命对该项目制定做出贡献的人物担任高级职位，如任命拉塞尔·沃特为管理和预算办公室主任、詹姆斯·普莱德为立法事务办公室主任、彼得·纳瓦罗为总统贸易顾问、约翰·拉特克利夫为中央情报局局长。
总体而言，一些观察人士估计，特朗普政府已经实施或开始实施该项目 532 项行政建议中的 153 项。
丹尼斯本人虽然已离任，但仍在幕后活动。在后来的采访中，他表达了深深的满足感，说道：“现在发生的事情甚至超出了我最疯狂的梦想。我们这些参与2025计划的人希望下一任保守派总统能够抓住这个机会，但特朗普却抓住了每一分钟、每一小时。” 丹尼斯强调，这个项目不是特朗普的，而是“为了重建国家而早就应该实行的保守原则”。
计划的未来
启动两年多以来，“2025计划”显然已经超越了单一总统任期计划的范畴，成为保守运动内部的一个思想和制度学派。
其深远影响力的迹象已在年轻的共和党人中显现，尤其是那些在丹尼斯创办的学院接受过培训的共和党人。
新一代保守派现在将 2025 年计划文件视为与行政统治平行的宪法。他们认为行政国家是实施任何保守议程的最大挑战，并且他们认为变革的工具不仅在于国会，还在于就业办公室、预算和法规。
在此背景下，共和党内部开始质疑该项目能否在特朗普卸任后成为一项永久性计划。特朗普被视为民粹主义的、具有爆发力的领导人，而丹尼斯则被视为构建民粹主义制度基础的理论家。
共和党内部的年轻声音开始呼吁将该项目制度化，转变为一个培训领导人和制定政策的独立机构，就像民主党在 20 世纪 70 年代通过其研究机构所做的那样。因此，保罗·丹尼斯的遗产可能不仅仅延续一个任期；这是右翼官僚阶层建立的开始，该阶层认为国家应该从内部进行治理，并有明确的教义。
丹尼斯及其项目的争议
自由派媒体将丹尼斯描述为“新兴美国威权主义的官僚面孔”。 《大西洋月刊》以“想要驯服华盛顿的人”为题对他进行了广泛的调查，将他描绘成一场无声政变的策划者，这场政变不是依靠坦克，而是依靠行政命令和任命规则来实现的。 《纽约时报》警告称，“2025计划”是试图重现麦卡锡时代，对不忠诚的员工进行思想迫害。
保罗·丹尼斯的性格本身已成为争议的焦点。一些人认为他是一位从内部引领行政革命的杰出技术官僚，而另一些人则将他描绘成一位寻求建立一党制国家的威权理论家。 尽管“2025计划”专门是为了从内部重组美国政府而设计的，但其影响已开始波及美国境外。
在欧洲，右翼保守运动对保罗·丹尼斯开创的做法的兴趣日益浓厚，尤其是在匈牙利和波兰，这两个国家的政客和作家都谈到了“从内部控制国家”而不是简单地赢得选举的重要性。
在以色列，一些利库德集团成员对F计划的想法表示钦佩，认为这是清除司法、媒体和学术界中的政府反对者的手段。希伯来语媒体发表了多篇分析文章，将内塔尼亚胡限制最高法院的努力与丹尼斯限制美国官僚机构的努力进行了比较。
所有这些都表明，保罗·丹尼斯的项目尽管根植于地方，但可以成为新右翼政府的典范，该政府寻求的不是破坏国家，而是通过法律和行政手段渗透和重新引导国家。在右翼势力不断崛起的世界里，丹尼斯的影响力可能远远超出华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