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将如何应对未来的战争？
1998年夏天，经过20年的开放，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站稳了脚跟。与此同时，中国国防部发布了一份题为《中国国防》的非同寻常的文件。
这并非一份纯粹的技术性文件，而是一份用新的措辞发表的政治声明——中方试图通过这种措辞向其国内外受众发表讲话。这一转变发生在中国已故领导人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成功使中国摆脱长期孤立状态，并从一个谨慎的地区大国转变为一个全球参与者之后，也首次在与其他国家沟通时展现出自信的基调。
这本出版物将为一系列的后续出版物（被称为“国防白皮书”）奠定基础。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西方世界开始对中国崛起的本质及其军事成分提出担忧，从而在西方战略思想中催生了“中国威胁”的概念。
基于此，中方试图通过其官方文件来打破这一印象，通过这些文件宣布意图，表明自身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并致力于维持现状。通过这些文件，中方还力图提高透明度——哪怕只是部分透明度，并通过概述其国防政策和人民解放军的发展情况以融入国际体系。
另一方面，中国试图向世界清楚地传达其安全关切及其正在努力应对或已挫败的威胁。在中国国内，这些国防白皮书也发挥了全国动员的作用，政府利用它们来加深公民的国防意识、增强国家凝聚力，并为政府在安全问题上的高额支出提供理由。
在后冷战时期，随着国际社会对邓小平改革开放的信心日益增强，西方国家视中国为一个逐渐向全球经济机构敞开大门的、充满希望的经济伙伴。
这一进程最终促成了中国于2001年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这标志着国际社会接受中国作为遵守全球市场规则的参与者的身份，也为中国进一步融入国际经济体系提供了历史性的机遇。
这种开放性促进了外商投资和贸易往来，同时也提升了国际社会对中国政策透明度的期望，其中包括国防和安全政策。这使得国防白皮书成为缓解外界担忧、树立一个开放对话的崛起大国形象的重要工具。
多年来，这些国防白皮书已经成为了解中国安全思想演变的参考资料。其早期版本侧重于国防和军事战略，而后续版本则反映了中国的崛起及其在维护自身利益方面日益增强的信心。
在2025年5月发布的最新版本标志着一个根本性的转折点。其安全不再局限于边界或军事，而是成为了一个涵盖经济、技术、社会和意识形态稳定等领域的全面概念。
这些文件揭示了中国如何看待世界，以及决定其国防政策的威胁和机遇的本质。那么，要如何结合自这些文件首次发布以来中国安全思维的演变，来解读这份2025年国防白皮书？
从传统防御到总体安全
自1998年首次发布国防白皮书以来，中国一直在其中谨慎地强调其军事政策基于防御性逻辑，并承诺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通过这种叙事，中方树立了一个具有和平意图、不寻求霸权的崛起大国的形象。中方不断强调，中国历史上从未主动挑起过战争，并承诺自愿裁减人民解放军的规模，旨在缓解地区和国际对其军事崛起的担忧。
然而，这种防御性本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经历了渐进式的转变，这也反映了中国利益和能力范围的扩张。2015年，从“近海防御”到“远海护航”的转变标志着其海洋战略上的一个里程碑。
中国海军不再仅仅关注沿海防御，如今，它还肩负着保卫战略海上通道和跨越海洋的海外利益的重任。这体现在其远洋舰队的建设、在印度洋的部署增加以及在远洋海域的演习之上。这种地理扩张挑战了中方在日益全球化的背景下继续展现其“防御性”大国形象的理念。
除了地理维度之外，中国军事理论在战争性质方面也发生了质的转变。自2004年以来，其重点已从“打赢现代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转向“打赢信息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2019年的报告进一步深化了这一转变，并重点关注人工智能、量子信息、大数据、物联网和云计算等先进技术在军事领域内的应用。
该文件还将外太空和网络空间等新的战略竞争领域列为未来战争的关键领域。这反映出中国认识到，军事优势并非仅仅建立在传统技术之上，而是建立在整合各级作战和支援信息系统的能力之上，这也使得中国走上了在21世纪中叶实现“强军梦”的清晰道路。
从台海问题到网络空间：重绘安全版图
无论影响中国安全理论制定的因素多么多样复杂，无论其优先事项如何变化，该体系的核心始终存在一条多年未变的坚定红线：台湾。
自本世纪初以来，中方的国防白皮书一再指出，台独势力是对两岸和平关系最为严重的威胁。在2010年的文件中，统一海峡两岸被列为“终极使命”，并就此进行了平等磋商，以探讨建立安全互信机制。
然而，在2019年的文件中，其言辞更加尖锐，并将台独势力称为“对和平最为严重的直接威胁”，还明确承诺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以防止国家分裂，并将反击任何外部干涉。
人们对台海问题日益关注，这主要源于这样一种观点：有关台湾岛的主权争端并不是普通的领土争端，更是大陆方面试图通过一系列基地和联盟以摆脱美国对其海上边界的包围的最具象征意义的斗争。
然而，中国的国家安全重点已经不仅限于台湾海峡和台海岛，而是已经扩大到保护其海洋权益及其日益增长的海外利益。2013年的文件强调了军队在保护海洋利益方面的作用，包括海上执法和近海资源开发。
2015年的文件深化了这一方针，并呼吁摒弃“陆地思维”，要求建设一支能够保卫主权、航行权、海上交通线路和海外经济利益的现代化海军力量。
随着“中国人民解放军保障基地”在吉布提的建立，这一方针转化为了实际行动。该海军基地增强了中国在非洲之角和印度洋沿岸地区投射力量的能力。这也是中国在海外设立的第一个海军基地。
安全第一：2025年国防白皮书如何重新定义优先事项？
中国的2025年国防白皮书标志着其安全思维的一个关键转折点。这是首份以“新时代国家安全”为核心的官方文件，体现了习主席在2014年提出的“总体国家安全观”的进一步巩固。“总体国家安全观”基于一种整体观，将内部安全与外部安全、常规力量与非常规力量、国家安全与人民安全，以及政治、经济、发展与安全紧密联系在一起。它拓展了安全的概念，使其涵盖国家、社会和生活的方方面面。
“政治安全”是“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核心，也是国家安全的根本任务和生命线。维护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的领导地位不再仅仅是一个政治话题，而是一个“最高安全支柱”，任何对它的威胁都将被视为针对国家凝聚力的生存威胁。
因此，监督和控制的工具已经扩展到此前被认为不属于国家安全范畴的领域，例如科技、金融、社交媒体平台以及食品药品安全。这一转变体现了中国向以党为中心的安全模式的转变，并模糊了日常治理与国家防御之间的界限。
这份文件显然强调了发展与安全之间的有机关系，并重新定义了优先等级。发展不再能带来安全，相反，安全已经成为发展的先决条件。经济稳定和技术自给自足已成为维护国家安全的必要条件，而不仅仅是经济增长的工具。
自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已经通过征收关税和实施孤立主义政策而威胁到中国在全球供应链中的地位，而这种观念也在特朗普施加的压力下得到了稳步强化。
在当前紧张的国际形势下，中方提出了“全球安全倡议”（GSI）作为国际安全的替代框架，以对抗以美国为主导的“冷战思维”。该倡议呼吁在尊重主权和和平解决争端的基础上，建立共同、全面、合作和可持续的安全。在此过程中，中国力求按照自身愿景来重塑国际安全规则，而非固守西方模式。
从这个角度来看，2025年的国防白皮书不仅展现了中国安全理念的演变，也体现了中国对正在经历重大变革的世界的战略理解。国家安全由此从保家卫国的保护伞，转变为理解中国内外政策的视角，而研究这些官方文件也成为了理解后美国时代中国思维的一条途径。
影响力工程：基于壮志雄心的中国军队
“我们要建设一支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人民军队。”
习近平在2012年担任中央军委主席后发表的首次讲话中作出了上述表态，进而为中国领导层规划了将人民解放军重建为一支现代化全球力量的长远发展道路。从现代化的理论和原则，到深刻的结构和组织架构重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目标是将军队从传统上的庞然大物，转变为能够在复杂、多领域和高科技作战环境中灵活高效作战的战斗机器。
2019年的国防白皮书详细介绍了这些持续数十年的广泛改革，其重点是重组指挥机构和提升作战效率。改革内容包括：中央军委职能机构重组，新组建的机构包括战略支援部队（PLASSF）、第二炮兵部队改组为火箭军（PLARF）以及联勤保障部队（PLAJLSF）。这些举措的具体目标是“加强中央指挥、完善联合作战指挥控制系统”，以适应现代战争的需求。
在人员和编制层面，军队规模有所缩减，总额减缩近30万人，最终保持在200万士兵的水平。与此同时，军队体制改革也随之推进，实行“军-旅-营”体制，取代传统的大规模编制。新型作战力量也得到加强，从而使军队在高度信息化的作战环境中更加灵活有效。
在更为广泛的背景下，中国制定了军队现代化的长期目标，即习主席提出的“强军梦”。这些目标包括到2020年基本实现军队机械化，到2035年基本实现军队现代化，到2049年（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百周年之际）全面建成世界一流军队。
为了实现这一愿景，中方正在大力投资研发，尤其注重中远程核导弹、非对称作战能力、快速反应能力、信息战和网络防御能力。
在国防开支方面，该白皮书认为中国的国防开支合理，与其经济增长相适应，并且指出，在过去30年内，中国的国防开支从未超过其国内生产总值的2%。其在2019年发布的文件解释称，增加的国防开支将用于改善士兵福利、升级装备、深化改革和加强作战训练。
然而，尽管存在这些理由，但军费开支仍然是中国与西方国家之间持续存在的争议点，而反对这类政策的国际人士指出，中国的军事预算和武器采购缺乏透明度。
官方言论与国际质疑之间的这种差异，强化了这样一种认知：国防白皮书只是战略信息传递工具，而非全面的信息披露，其主要目的是塑造外界对中国意图和军事方向的认知。
在一个日益动荡的世界内，数十年来主导国际秩序的旧有规则正在不断瓦解，中方仍在不懈地强化其“总体国家安全基础”。这一概念不仅限于巩固边境或实现军事能力现代化，还涵盖国家的各个方面——从经济到科技、从粮食安全到意识形态安全。在这一愿景下，没有一条战线是无人防守的，军队的作用也超越了防御，以重塑中国周边的战略环境。
问题不再仅仅是常规军事力量的现代化，而是逐步建设一支能够在紧张局势升级、平衡受到考验的重大关头采取果断行动的战略力量。中国已开始巩固其现有地位，并为尚未到来的未来时刻做准备。按照强国崛起的逻辑，这是不可避免之事，届时，影响力的版图可能会被改写：谁有权制定未来全球秩序的规则、谁来制定和平或战争的条款……这一切都将被重新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