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罗毕“鸟人”：在肯尼亚首都街头拯救猛禽
今年27岁的罗杰斯·奥鲁·马古塔身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市中心的一条街道上，而“鸟人！鸟人！”的呼喊声则一直萦绕在他的周围。
商贩们停下销售，警察的视线从车流中移开，行人也突然停下脚步，注视着这位在头上和肩上都以猛禽为装饰的男子。人群聚集，像狗仔队一样举着手机，孩子们则时而咯咯笑，时而惊恐地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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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古塔在内罗毕的街头生活多年，曾是众多向匆忙路人乞讨硬币的儿童和青少年之一。他与这个边缘群体融为一体，除了以下这点：围在他身边的野鸟。
“很多人在我们靠近时感到不安全，他们甚至会藏起手机”，马古塔在谈到公众对他的街头亲人的反应时这样说道。
“但当他们看到鸟儿时，一切就都变了……他们会过来抚摸它们，拍照。刚才还一脸怒容的人，突然就笑了。”
马古塔从小就救助和照顾鸟类，多年来，他一直活跃在内罗毕的街头。然而直到去年，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涌入中央商务区，以抗议物价上涨和政府腐败，他才逐渐为人所知。
马古塔的照片在网上疯传，并使他成为了外号“内罗毕鸟人”的当地名人。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他的一生充满了失落与逆境，以及与他所救助的鸟类之间不可思议的友谊，而正是这种友谊支撑着他度过了十多年的街头流浪时期。
“爱鸟人士”
“我从不去寻找鸟——它们自己会飞过来”，马古塔这样说道。他头上站着的一只猛禽压得他的帽子歪斜，而另一只猛禽则站在他的肩上。
他坐在内罗毕郊区低收入社区卡约莱的路边。最近，一位好心的陌生人为他提供了住处，他便搬到了这里。孩子们围着他，笑着抚摸这些猛禽的翅膀直到它们飞走。
马古塔的故事始于纳库鲁，这是位于东非大裂谷的一座城市，并以“观鸟者的天堂”而闻名。
马古塔说，“我过去常常偷偷溜进纳库鲁湖国家公园，坐在水边，观赏火烈鸟、鹈鹕和其他许多鸟类。”他有时会抚摸它们，与它们分享食物，当它们在他身边保持平静时，他能感受到它们对他的信任。
他说，“从那时起，我就成为了一名爱鸟人士”。当其他孩子用弹弓打猎时，他却劝说他们保护鸟类。在家里，他养有鸽子、鸡、鸭，甚至救了一只火烈鸟。
但在13岁时，独自抚养他的母亲突然去世。他从此失去了稳定的家而在亲戚家中辗转，并最终流落街头。在纳库鲁、蒙巴萨和内罗毕，他靠向路人求助或出售塑料瓶和废金属而勉强维生。
他说，在每个城市内，街头流浪者都会聚集在他身边，就像鸟儿被他吸引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成为了他的家人，并给他带来了归属感。
但在内罗毕，在靠近肯尼亚国家档案馆大楼的中央商务区，一个街头流浪者经常聚集的地方，马古塔开始构建他的世界。
他指出，那里的生活充满了挣扎。“没有人是自愿流浪街头的”，马古塔表示，“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饱受创伤；他们被遗弃或是遭到虐待。”
在他的街头流浪家人中，有许多人是孤儿，其他人则逃离了困难的家庭，大多数人背负着创伤或被忽视的重担而流浪街头。在寒冷的夜晚，露宿街头尤其困难，而且毒品随处可见。“每个人都想逃避现实。他们只是靠吸食毒品来忘记烦恼”，马古塔在谈到那些吸食廉价石油基溶剂“mafta ndege”的人时这样说道。
这个社区也面临着来自警方的打击。他补充道，“他们总是把我们赶走。他们殴打我们，因为他们认为我们扰民”。
然而，他在街头流浪家人中看到了他们自身往往看不到的美好，并努力引导年幼的孩子——教他们阅读和写作等技能，并鼓励他们想象更美好的未来。
“他们必须相信更美好的东西，但当你在街头流浪时，我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鸟类“总督”
马古塔在大约4年前表示，当他试图在看似毫无希望的地方培育希望时，一个标志出现了。在莫伊大道的一棵树下，他和流浪的家人正在分享他人捐赠的薯条和鸡肉，这时，一只受伤的小黑鸢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他们当中。
这只小黑鸢虚弱无力，饥肠辘辘，父母也不在周围，最后，它接过了他们的食物碎片，并爬到了马古塔的手上。这两者很快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在几个月后，他以内罗毕州长约翰逊·萨卡贾的名字给这只鸟取名为“约翰逊”。他笑着说，“这是因为我把他视为其他鸟类的总督”，与此同时，他后来救助过的鸽子俯冲下来并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
与“约翰逊”的相遇标志着马古塔的一个人生转折点，并赋予了他目标，缓解了常常弥漫在街头生活中的抑郁。他说，“‘约翰逊’成了我的希望”。尽管已经尽力将其放归野外，但这只鸟始终拒绝。他说，“所以我决定留下‘约翰逊’给我作伴，因为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与此同时，这只黑鸢落到了他头上——这是它所熟悉的栖木。“它现在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了。”
不久之后，其他受伤、生病或失去父母的鸟也来到了马古塔的身边。多年来，他照顾了5只黑鸢、一些乌鸦、一只猫头鹰，还有一些秃鹳和鸽子，将它们悉心照料至恢复健康后再放归自然。在乌胡鲁公园内，他教它们如何进行首次飞行和捕猎。
然而，曾经以茂密树冠闻名的内罗毕正在逐渐失去其城市森林，随之丧失的还有鸟类的家园。大片树木被砍伐，用于修建道路和办公楼。当局将此视为经济发展，但环保人士警告称，气温上升、空气质量恶化以及洪水风险正不断加剧。
每砍伐一棵树，就意味着鸟巢被毁，雏鸟跌落地面。“鸟巢倒塌后，雏鸟就被遗弃在那里”，马古塔解释称，“它们的母亲不会回来，因为它们认为可能是捕食者袭击了它们。”到目前为止，他已经从内罗毕正在消失的树木废墟中救出了4只猛禽。
这些获救的鸟类——包括一只在他肩膀上保持平衡的猫头鹰和一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折翅的非洲秃鹳——让马古塔成为了内罗毕街头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并引来了人们好奇与害怕交织的目光。许多人驻足拍照，或者紧张地走上前去触摸这些鸟儿，而马古塔则鼓励他们放下恐惧。
他咧嘴一笑并告诉半岛电视台记者，“我喜欢看到人们笑”。在贾米亚清真寺——该市中心的主要清真寺，信徒们给马古塔起了个绰号叫“鸟先知”。马古塔在儿时皈依了伊斯兰教。
“这些鸟儿让我们在人们眼中不再那么隐形”，马古塔表示，“这就是我的梦想：让我们的社区被人们看到，并表明我们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人——而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存在。”
开始走红
虽然马古塔和他的鸟儿早已成为路人目光的焦点，但2024年6月的抗议活动则给他带来了新的关注。
肯尼亚总统威廉·鲁托承诺在上台后创造就业机会、降低生活成本并提供小企业贷款，结果却取消了补贴并提高了税收，这让肯尼亚的年轻人怒火中烧。
6月18日，该国议会即将就一项新的财政法案进行辩论，而持续数月的网络愤怒蔓延到了马古塔所居住的街道上。当警察部队在外面集结、示威者开始聚集时，马古塔从国家档案馆附近一栋废弃建筑内的睡梦中醒来。
虽然他不知道有关这场游行的消息，但他决定加入其中。马古塔说道，“我是一名环保主义者，也是街头流浪家庭的权利倡导者，所以当我了解到发生的事情时，我知道我必须参与其中。我希望我们这一代人拥有一个民主的国家和更美好的未来。”
当他头顶“约翰逊”、肩上站着另外两只猛禽（“杰米”和“珍妮”）而走上街头时，马古塔立刻吸引了大批人群的目光。抗议者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记者们也争相采访他。
这很快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回忆道，“当他们看到人们围着我时，就以为我是领导者”。
在持续数日的示威活动中，马古塔遭到了警方的残酷镇压，他被木棍殴打，头部还被橡皮子弹击中，从而导致其视力受损。他认为警察瞄准的是“约翰逊”，但当他试图保护这只黑鸢时，子弹击中了他。
在另一起事件中，警方直接向他的腿部发射催泪弹，并将他击倒在地。视频内容显示，他的猛禽紧紧地抱住他，即使救援人员试图将它们推开，它们也毫不动摇。
马古塔在抗议活动中的照片开始在网上走红。然而，他的网络名声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机会。
“感觉就像我变得可见，但同时又保持着隐形”，他沮丧地耸了耸肩说道。
尽管备受关注，但街头流浪生活的残酷现实依然存在。在抗议活动结束后，马古塔白天又回到了寻找食物或硬币的生活，晚上则蜷缩在麻袋里，在人行道、公园或废弃的建筑物内度过。
“当你在街上时，你很难被找到”，马古塔表示，“手机很难保住，因为人们会偷东西。所以如果有人想给我衣服或给我提供帮助时，他们往往也找不到我。”
他的名气也加剧了他在街头流浪家人当中的紧张关系。“当有人在肯尼亚走红时，人们都以为会有好事发生”，他解释称，“但我什么也没发生。作为一个流浪者，我没有得到其他人能得到的福利。在内心深处，我感到内疚——我的流浪家人以为我有了钱，但我却没有帮助他们。”
雄心壮志
在今年早些时候，一位好心人邀请马古塔到他在卡约莱的家中做客，并借给他一部手机和无线网络设备，以便让他可以开始创作社交媒体内容——这是他长期以来的愿望，并希望用他对鸟类和环境的热爱来激励他人。
他创建了Instagram、YouTube和TikTok账号，以分享自己和鸟儿们的视频，并记录他的环保工作——清理附近恩贡河的垃圾，并在河岸边植树。邻居家的孩子们像羊群一样跟在他身后，都渴望成为他的摄影师。
但马古塔仍然身处困境。在内毕罗中央商务区，支持者们经常捐赠肉来喂他的鸟；在卡约莱，他则必须自己买肉。为了赚钱，他每天都在附近的垃圾场内从成堆的腐烂垃圾中筛选塑料卖钱——这份工作每天带给他的收入很少超过2美元。
最近，经济压力迫使他放生了秃鹳、猫头鹰和几只黑鸢，尽管他觉得它们还没准备好回归自然。
马古塔现在只留下了一只名叫“杰米”的黑鸢作为“约翰逊”的伴侣，同时他还照顾着三只鸽子。
然而，艰辛并没有让他失去雄心壮志。他经常回想起救出“约翰逊”的那一天，并以此来提醒自己。
“当时它非常虚弱，但它仍然保持耐心，并相信有人会救他”，马古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把鸟儿从头上抱起来，并默默地爱抚它。
“我现在就是这样——耐心。‘约翰逊’获救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如此。我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相信这个过程。它是第一个让我看到希望的人，并相信我的生活会有所改变。”
马古塔梦想有一天能在内罗毕建造一个庇护所——一个既救助人又救助鸟的庇护所。
“我在街上遇到的鸟和人——他们的处境都很相似”，他解释道，“他们都需要支持和关爱。他们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他设想建立一个庇护所，让街头流浪的孩子们能够找到住所、食物和衣服，并通过关爱获救的鸟儿和环境来找到人生的意义。“我想在流浪儿童中培养对鸟类的热爱。我会教他们了解生态系统、气候，以及植树造林和清洁河流的重要性。”
“当我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时，他们就像一个大家庭。”
这个梦想的核心是一个简单的哲理：爱。
“每个人都问我是如何驯服这些野鸟的。答案很简单，就是给予它们爱和关怀”，马古塔表示，“当你给予它们爱，让它们感受到安全时，它们也会回报你的爱。对鸟类是如此，对人类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