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泊尔Z世代革命爆发的48小时内,一个问题在全国回荡:“他们的列宁在哪里?”但这个问题或许没有抓住要点。几十年来,尼泊尔的每一次革命都不是被敌人摧毁的,而是被那些自称领导者的人摧毁的。这一次,缺乏一位领袖并非弱点,而是这场运动最大的优势。

抗议活动平息后,一个名字开始流传:苏丹·古隆(Sudan Gurung),青年组织“哈米尼泊尔”(Hami Nepal)的负责人。但古隆并非这场起义的领导者;他只是在起义结束后才露面,与其说是指挥官,不如说更像是一位发言人。他后期的声望证明了这场起义的不同之处。尼泊尔的年轻抗议者拒绝指定领导人,打破了权力始终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的旧传统。他们表明,变革可以源于集体的力量,而非个人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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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场重塑领导层的革命也暴露了夺回权力所付出的巨大人力成本。无论从人力还是经济角度而言,这都是尼泊尔历史上最具破坏性的48小时之一。冲突中至少造成74人死亡,约2113人受伤。民主的三大支柱——议会大厦、最高法院和辛哈杜巴宫——均被焚毁。暴力事件不仅限于首都;全国至少有300个地方政府办公室遭到破坏。甚至民主的第四大支柱——媒体也遭到袭击,尼泊尔最大的私营媒体机构坎蒂普尔媒体中心被纵火焚烧。经济损失估计高达3万亿尼泊尔卢比(约210亿美元),政府初步数据显示公共基础设施损失接近1万亿,几乎占尼泊尔年国内生产总值的一半。

到9月10日,国家机器崩溃。总理辞职,议会一片废墟,军队成为唯一维持秩序的机构。在这种政治真空中,革命的去中心化本质愈发明显。抗议组织者将“青年反腐败”Discord频道用作临时公共广场,以决定未来的道路。这场所谓的“Discord选举”一片混乱,数千人参与辩论。一篇报道将其描述为“一场更像Twitch直播的马拉松式会议”,版主们疲于应对来自匿名用户和动漫头像用户的大量意见。超过7500人在该平台上投票,最终选择前首席大法官苏希拉·卡尔基(Sushila Karki)作为临时总理候选人。

然而,仅凭这些事件来评判这场革命,对历史而言是不公的。这场起义并非有预谋的;它只是一种反应。我们只是抗议的高中生和大学生。第一天,19名抗议者(其中一些人还穿着制服)被屠杀,将和平的异议转化为举国同仇敌忾。一个连自己孩子都想杀的国家的象征,成了不可避免的攻击目标。

如今,现实的混乱已经平息。一个由技术官僚领导的新临时政府给尼泊尔人民带来了新的希望。但这希望也伴随着一个挑战:我们会重蹈覆辙,将权力外包给领导人,还是应该以新的标准要求他们?48小时内,尼泊尔人民相信权力掌握在公众手中。这不仅仅是一种信念,而是公众在混乱中偶然发现的真理。

展望未来,尼泊尔人,无论是Z世代还是其他世代,面临的挑战是永远不要忘记这场革命的教训。历史不会忘记9月8日和9日发生的事情,但我们也必须追问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以及为什么会发生。

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将尼泊尔的政治史视为一种循环往复的模式,而非一系列孤立事件。2025年的起义并非凭空而来,它是漫长的反抗与背叛循环中的最新一次爆发。马克思主义的分析视角可以提供帮助,并非作为一种意识形态,而是一种框架。我们可以借用“基础”和“上层建筑”的概念,并在政治上加以运用。“政治基础”可以理解为尼泊尔根深蒂固的权力体系,一个维持现状的庇护、腐败和治理网络。“政治上层建筑”是崛起挑战它的力量,有时是一个有组织的政党,有时是其他力量,就Z世代而言,则是指分散的公众。这个框架揭示了一个悲剧的循环:在尼泊尔,每一个成功的新上层建筑都只不过是新的政治基础。

想想1951年,尼泊尔经历了本世纪的首场革命。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是一场政治上层建筑对拉纳政权旧有专制基础的反抗。像B.P.柯伊拉腊、特里布万国王和五位烈士这样的人物成为了这场革命的英雄,但我们不能忘记流亡政党、雄心勃勃的资产阶级和恢复君主制的君主制所扮演的角色。人们寄予厚望,尤其是柯伊拉腊,成为了这股希望的象征,后来他成为尼泊尔首位民选总理。

然而,这些希望从未实现。仅仅十年后,马亨德拉国王解散了议会,废除了政党,并引入了潘查亚特(Panchayat)制度,将主权赋予君主制本身。尽管有些人将这一时代美化为黄金时代,但它引发的不满情绪却引发了1980年的抗议活动,并最终导致了1990年的第一次人民运动——现代尼泊尔的第二次伟大革命。

那场革命也遵循了人们熟悉的模式。它恢复了多党民主,再次改变了政治基础。然而,由与潘查亚特斗争过的那些政党组成的民主精英,未能瓦解庇护制和封建主义的根基结构。相反,他们成为了新的政治基础,完善了盗贼统治的体制,最终导致国家陷入血腥内战。在第一次袭击之前酝酿多年的毛派叛乱,标志着又一个黑暗篇章的开始。

鉴于其根植于共产主义理论,以第二次人民运动为顶峰的毛派运动似乎完美契合了马克思主义的视角。然而,尽管披着意识形态的外衣,它也重复了尼泊尔的悲剧循环。毛派精英并没有取代政治基础;他们只是加入了其中。指挥官们变成了部长,掌管着他们曾经谴责过的腐败体制。他们继承了旧的庇护网络,延续着同样的盗贼统治,忽视了革命核心的经济矛盾。口号变了,但体制却保持不变。

事后看来,所有这些革命的致命缺陷都在于其领导层。各个政治派别的领导人都成了机会主义者,他们维护着一个伪装成民主、冠以“人民运动”标签的盗贼统治政权。这些革命从未给人民带来任何实际成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尼泊尔近期Z世代革命的无领导状态并非其弱点,而是其最大的战略优势。

这一历史轨迹表明,2025年的Z世代革命并非突然爆发,而是一颗酝酿数十年的炸弹的引爆。社交媒体禁令仅仅是导火索。每一次“失败”的革命都给尼泊尔政治基础(对尼泊尔经济矛盾视而不见)和早已内化了反抗需求的公众带来了更多压力。

尼泊尔革命青年面临的任务十分明确:毫不留情、透明地瓦解领导层本身背叛的循环。目标不再是改变掌权者,而是改变权力的含义。我们绝不能再把希望、自主权或批判性思维交给任何自诩为救世主的人。九月的教训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我们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自己——不是国王,不是总理,不是总统,也不是市长。我们不能允许另一位领导人劫持人民的自主权。问责必须成为尼泊尔公民DNA的一部分,以确保公民保持警惕、组织有序、保持清醒。9月8日和9日的惨剧永远不会被忘记,也绝不能重演。权力必须留在它被发现的地方:人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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