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削减自身资金却希望第30届联合国气候大会能聚焦气候适应
9月2日晚间,在印度控制的克什米尔雷阿西县萨尔村,连日暴雨引发山体滑坡,沙比尔·艾哈迈德的房屋被泥石流掩埋,并被冲入河中。
“我从2016年就开始一砖一瓦地盖房子,这是我毕生的心血。不到一年前,我才盖好二楼,现在却什么都没了”,这位36岁、育有3个孩子的父亲这样告诉半岛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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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萨尔村近20户房屋被杰纳布河冲毁,艾哈迈德的家就是其中之一,他兄弟的家也未能幸免。数十户家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农田、店铺和其他价值数百万卢比的财产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连一寸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艾哈迈德在萨尔村的一所公立学校里这样说道。洪水过后,他和家人以及其他村民都躲在学校内。
萨尔村的悲剧是印度日益频繁的气候灾害中的最新一起——这些灾害摧毁了生命和生计,并使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前途未卜。

据总部位于日内瓦的国内流离失所监测中心(IDMC)统计,在2015年至2024年期间,气候相关灾害迫使印度超过3200万人离开家园,仅在2024年一年就记录了540万人流离失所,创12年来新高。这使得印度成为同期受气候变化影响最严重的三个国家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中国和菲律宾。
此外,在2025年上半年,印度遭遇高于平均水平的降雨,引发特大洪水和山体滑坡,数百个村庄和城市被淹没,导致超过16万人因自然灾害而流离失所。
连续两年适应资金为零
为了帮助像艾哈迈德这样数百万易受气候危机影响的人们,印度环境、森林和气候变化部于2015年启动了国家气候变化适应基金(NAFCC)。该基金旨在资助帮助印度各地社区应对洪水、干旱、山体滑坡和其他气候相关压力的项目。
这项旗舰计划由印度国家农业和农村发展银行(NABARD)管理,支持农业、水资源管理、林业、海岸保护和气候适应型基础设施等领域的干预措施。在2015年至2021年期间,该基金资助了二十余个项目,惠及数千个弱势家庭。
上个月,在巴西贝伦举行的一场圆桌会议上——当时正值第30届联合国气候大会(COP30)于11月17日正式开幕前夕,印度环境、森林和气候变化部长布彭德·亚达夫表示,此次全球会议应成为“适应气候变化的联合国气候大会”。
根据印度政府在10月13日发布的一份声明,亚达夫部长表示:“重点必须放在将气候承诺转化为切实行动上,以加速落实并直接改善人民的生活。”声明还指出,他强调“需要加强和加大公共资金对适应气候变化的投入”。
在第30届联合国气候大会开幕的第二天,即上周二,印度发表的另一份声明指出,气候“适应资金需要达到目前资金量的近15倍,而且到2025年将国际公共适应气候变化资金翻一番的目标仍存在巨大缺口”。
声明指出:“印度强调,适应气候变化对于发展中国家的数十亿弱势群体而言是当务之急——他们对全球变暖的贡献最小,却将承受其最大的影响。”
然而,印度政府在国内的实际行动却与其在气候峰会上的言辞并不相符。
政府记录显示,国家适应气候变化基金在成立初期平均每年获得1330万美元的拨款。但此后拨款额稳步下降。在2022-2023财年,该基金的支出仅为247万美元。2022年11月,印度环境、森林和气候变化部将该基金从政府拨款的类别由“计划”变更为“非计划”,但却没有明确说明资金用途。
自2023-2024财年以来,至关重要的气候适应基金的拨款为零。
结果就是,在易受洪水、飓风和山体滑坡影响的地区,多个气候适应项目被迫停滞,而广泛的气候灾害仍在持续造成人员伤亡和流离失所。今年2月,该国财政部长尼尔马拉·西塔拉曼在议会提交联邦预算时,在其长达一小时的演讲中甚至没有提及“气候变化”和“适应”这两个词。
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环保人士拉贾·穆扎法尔·巴特告诉半岛电视台,“在国外宣布崇高的适应目标,却又在国内削减保障我们公民安全的基金,这是误导性的,也是道德上的失败”,并称亚达夫在巴西的言论“严重歪曲事实,是一种危险的转移视线”。

半岛电视台就削减国家气候变化适应基金的资金一事联系了印度财政部和环境、森林与气候变化部,但尚未收到任何回复。
然而,印度环境部的一位官员为政府调整资金优先事项辩护称,当局并未放弃气候适应工作。
这位官员告诉半岛电视台记者:“资金现在正通过更广泛的气候和可持续发展倡议进行分配,而不是像该基金这样的独立计划。”他要求在采访中匿名,因为他没有被授权接受媒体采访。
“明目张胆的气候不公”
与此同时,气候危机仍在印度各地造成人员伤亡和流离失所。
在印度最贫困的邦比哈尔邦的达尔班加县,38岁的苏妮塔·德维在7年内5次被迫流离失所——附近科西河的洪水反复摧毁了她用竹竿搭建的泥屋。
“每到季风季节,我们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我的孩子们因为要辗转于各个营地而辍学了”,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家人唯一的生命线:一张政府配给卡,凭此卡他们可以以补贴价格购买粮食,甚至免费领取。
今年印度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季风之一,远超平均水平的降雨量造成数百人死亡,数百万人流离失所。仅在比哈尔邦,洪水就影响了超过170万人,造成数十人死亡,数百个村庄被淹没。

在另一个贫困的东部邦奥里萨邦,45岁的渔民拉梅什·贝赫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位于肯德拉帕拉县萨塔巴亚村的房屋在2024年被孟加拉湾吞没,不断上涨的海平面持续吞噬着整个村庄。他告诉半岛电视台记者,“大海吞噬了我的家和我父亲的田地。捕鱼已经不足以维持生计了”。
贝赫拉被迫放弃了家族传统的生计——捕鱼和耕作,并被迫背井离乡以求生存。他现在身处印控克什米尔的主要城市斯利那加从事体力劳动。
在西孟加拉邦的孙德尔本斯群岛有着世界上最大的红树林之一,但海平面上升和海岸侵蚀吞噬了这里的土地和房屋,并迫使处在这片脆弱生态系统内的数千个家庭搬迁。
在泰米尔纳德邦南部的纳加帕蒂南县,29岁的雷瓦蒂·塞尔瓦姆表示,来自孟加拉湾的海水入侵污染了她的农田,并导致水稻歉收。
她告诉半岛电视台,“土壤不再肥沃,我们再也种不了水稻了。我们可能不得不彻底放弃农业”,她还补充称,村里许多人正在考虑迁往邦首府钦奈,去当建筑工人。
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喜马偕尔邦,27岁的酒店员工阿琼·塔库尔的生计在2024年的一场暴雨中化为乌有。这场暴雨掩埋了他工作的小型旅游旅馆。他回忆称,“山崩地裂,我亲眼目睹房屋在几秒钟内倒塌”。
塔库尔现在居住在邦首府西姆拉的亲戚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到家乡。

然而,随着国家灾害应急基金的资金枯竭,像贝赫拉、塞尔瓦姆和塔库尔这样的人无法获得政府提供的应对灾难的援助计划。
一位曾在国家灾害应急基金工作的政府官员告诉半岛电视台,早在2021年,该基金的资金就开始枯竭,导致政府批准的多个项目从未实施,成千上万的家庭再次面临气候危机。
“设立该基金的目的是帮助弱势群体在灾难发生前适应环境,并减少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反复流离失所的现象”,这位官员要求在采访 中匿名,因为他没有被授权接受媒体采访。
“一旦拨款停止,各邦就失去了保护生活在洪水、山体滑坡和干旱前线民众的关键渠道。如今,这些家庭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独自重建家园。”
活动人士巴特表示,印度政府对该基金的态度“表明,即使该国正面临因极端气候事件造成的创纪录的国内流离失所,适应气候变化也不再是一个优先事项”。
“人们正在失去家园、农田和生计,而政府却完全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下一代将继承一个每天都有气候难民流离失所的国家。”
“这是最明目张胆的气候不公正。”
“移民不再是选择,而是成为了生存策略”
南亚气候行动网络(Climate Action Network South Asia)是一个总部位于达卡的联盟,由约250个民间社会组织组成,并在8个南亚国家内开展工作,旨在推动政府和个人采取行动,以限制人为造成的气候变化。该联盟估计,到2050年之际,印度约有4500万人可能因气候危机被迫迁移——是目前流离失所人数的3倍。
巴特告诉半岛电视台,“这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拥有炎热和寒冷的沙漠、漫长的海岸线以及喜马拉雅冰川。从海岸的海啸到山区的山洪、暴雨和山体滑坡,人们面临着各种极端气候事件。”

巴特表示,造成人口流离失所的不仅是自然灾害,还有针对脆弱地区的无节制“开发”。
“以前,洪水或暴雨只是偶尔发生,人口密度也很低”,他还指出,“如今,山口、水道和溪流周围杂乱无章的建设,以及猖獗的森林砍伐,都加剧了这些灾害”。
“曾经为了逃离新德里的空气污染而迁居到喜马偕尔邦或北阿坎德邦等喜马拉雅山区的人们,如今却发现自己生活在山体滑坡的持续威胁之下。迁徙不再是一种选择,而是成为了一种生存策略。”
巴特警告称,忽视受气候变化影响而流离失所的人们,可能会引发全球规模最大的气候移民危机。
他说:“我们不再像宪法承诺的那样履行福利国家的义务。我们像发达国家一样缴纳税款,却享受不到应有的服务,任由人们在气候危机中死去……我们对即将到来的大规模人口迁徙毫无准备,而这些迁徙必然会从我们的山区和平原地区涌来。”
在克什米尔山体滑坡灾区萨尔村的临时政府安置点,艾哈迈德担心他和家人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指出,“如果得不到土地和住所,我们不仅会无家可归,还会沦为自己土地上的难民,被抛弃,没有栖身之所,也没有保护”。
“当政府忽视气候变化的后果时,它就等于在宣告:你们可以自由地被淹死,但不能自由地重建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