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日，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及其庞大的部长、宣传人员和与该国关系密切的经济精英团队飞往华盛顿，以与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会面。这是自特朗普重返政坛以来，两位领导人举行的首次会晤。此次访问规模空前，且因其历史背景而显得格外特殊，堪称一场盛事。

特朗普一直向欧尔班施压，要求其支持对俄罗斯化石燃料的制裁，并购买更多美国液化天然气。对欧尔班来说，特朗普对俄罗斯日益强硬的立场是一个打击——欧尔班一直将自己定位为特朗普在欧洲最亲密的盟友，尽管受到西方自由派人士的孤立，但他仍与莫斯科和华盛顿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起初，他的策略似乎奏效了——特朗普试图通过向俄罗斯做出让步来迅速结束乌克兰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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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传统的外交政策官僚机构似乎重新获得了影响力，并对特朗普围绕普京的核心圈子进行了反击。最新的制裁和加强的军事合作标志着这一转变。过去几周在布达佩斯举行的外交政策讨论，主要集中在欧尔班能否以及能够持续多久规避这些制裁并继续购买俄罗斯石油的问题上。因此，此次会晤意义重大。

欧尔班面前得不偿失的胜利

已经公布的协议细节仍不甚明朗。欧尔班将其描述为一项全面豁免，但美国国务卿鲁比奥却反驳说，豁免仅持续一年。与此同时，美国官员向记者透露，该协议尚未正式签署，目前仍处于口头协议阶段。无论如何，迫在眉睫的金融危机显然已被推迟到明年4月大选之后。特朗普还放大了欧尔班关于摆脱对俄罗斯石油依赖难度的误导性言论。此外，政界人士还将原定在布达佩斯举行的特朗普-普京会晤重新提上日程。

尽管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但这项协议对欧尔班而言仍是一场胜利。他可以利用自己与美国的关系和象征资本，再次有机会将自己塑造成一位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影响力远超自身实力的政治家，并维持俄罗斯石油和匈牙利旗舰能源公司的利润来源。

然而，这是一场得不偿失的胜利。其代价远不止欧尔班向特朗普许下的礼物和承诺，以及他在华盛顿作出的经济承诺。而这些承诺也绝非微不足道。它们涵盖了从购买美国核燃料（这本身就代表着匈牙利能源政策的180度大转变，需要欧尔班厚脸皮才能说服那些被灌输了“匈牙利核能领域除了俄罗斯别无选择”观念的匈牙利民众）到购买美国军事装备和液化天然气等方方面面。

欧尔班继续以采购和政策协调等让步换取外部援助，而不是发展自身内部能力。然而，真正的代价更为深远，而这体现在三个方面：道德政治代价、经济依赖以及代价高昂的非自由主义生态系统。

道德和政治代价

首先，美国默许匈牙利继续依赖俄罗斯化石燃料，这带来了严重的道德和政治代价。欧尔班毫不犹豫地与战争罪犯勾结。然而，他与普京的关系所带来的道德代价，其规模之大将产生深远的政治影响。

如今，斯洛伐克和匈牙利是欧盟仅有的两个仍在从俄罗斯进口石油的国家，其中匈牙利石油巨头MOL集团在斯洛伐克的能源领域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之后，匈牙利宣布将俄罗斯石油进口份额提高25个百分点，到2024年达到86%。进口俄罗斯石油对匈牙利有利可图，使其能源价格保持在相对较低的水平，而这正是欧尔班非自由主义政策的关键支柱。

为了说服部分选民相信普京是位好人，降低能源价格并保护白人基督教保守主义免受“自我破坏”的“伊斯兰共产主义”的侵害，欧尔班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大多数匈牙利人仍然支持欧盟，而以俄罗斯的特洛伊木马的形象出现在选举中将会付出惨重代价。此外，欧尔班的普京主义倾向甚至使他在从华沙到罗马的非自由主义盟友中也陷入孤立。11月14日，布达佩斯方面表示将挑战欧盟计划在2027年逐步淘汰俄罗斯能源的方案，从而进一步加剧了欧尔班与莫斯科结盟所带来的政治后果。

欧尔班经济学的衰落

其次，匈牙利为俄罗斯石油付出的代价不仅体现在流向东方的卢布之上，也体现在西方损失的欧元之上。尽管匈牙利大力宣扬经济民族主义，但它仍然严重依赖外国资本和欧盟资金。在本世纪前10年内，在主流保守派的协助和纵容下，欧尔班得以在欧洲肆意妄为。匈牙利日益严重的腐败，以及布达佩斯在乌克兰战争后依然加倍推行亲俄外交政策，最终导致欧洲精英阶层对欧尔班的敌意日益加深。而欧尔班经济学是对自由主义全球主义内部矛盾的一种非自由主义回应。

然而，它未能创造可持续的经济替代方案，未能实现产业升级和提升国内产能，反而刻意抑制工资增长，以维持匈牙利在低附加值组装平台经济中的成本竞争力。“向东开放”的豪赌也未能取代西方市场和资本。欧尔班经济学的政治经济疲软加剧了匈牙利经济的外部脆弱性。而其中一个脆弱性便是失去来自欧盟的资金。

美国对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为期一年的豁免缓解了该国当前的能源困境，并支撑了欧尔班的能源政策，但这却加剧了匈牙利的核心弱点：一个依赖外部环境、易受冲击、国内经济升级乏力、工资水平低下且依赖外国货币善意的经济模式。因此，继续与普京保持密切联系势必会损害匈牙利的经济未来。

非自由主义权力架构

第三，欧尔班在华盛顿能够利用的人脉关系和象征资本并非凭空而来。他是最早意识到对于非自由主义右翼而言，夺取国家政权还远远不够的人物之一。真正的权力需要瓦解自由主义霸权。从2010年起，他启动了一项反霸权计划，旨在重塑国家、公民社会和文化，以使其服务于一种替代秩序。这个项目很快便扩展到匈牙利境外：一个小国无法独自支撑如此庞大的野心。

因此，欧尔班试图将匈牙利的转型融入国际非自由主义生态系统，并尤其注重与美国保守派建立联系。在过去10年内，匈牙利投入了大量资源来维系这些联系。而特朗普及其知识分子圈层则将匈牙利视为一个非自由主义实验室，并以此为借口来攻击高等教育、媒体、公民社会和民主机构。欧尔班主义和特朗普主义都是对自由主义世界秩序蓄意而为的彻底反抗的体现，因此，二者的意识形态联系是如此紧密。正如欧尔班在与特朗普会面后所说的那样，匈牙利是“自由主义海洋中的一座孤岛”。

然而，他们之间的相互欣赏掩盖了一个代价高昂的现实：一个由纳税人资助的基金会、咨询机构和媒体平台组成的网络，正在非自由主义生态系统中传播人员、思想和策略。2025年11月在华盛顿取得的得不偿失的胜利，正是这种非自由主义反霸权机制的产物——其代价高达数亿美元。然而，正是这个网络在带来象征性胜利和暂时性政策让步的同时，也让布达佩斯屈从于特朗普的交易要求。

拯救非自由主义？

因此，特朗普与欧尔班达成的协议代价巨大且复杂。欧尔班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但这并不能解决匈牙利的政治经济脆弱性。尽管如此，欧尔班还是取得了一项意义重大的短期胜利，甚至可能影响明年四月即将举行的大选结果。在国家经济一片混乱的情况下，避免制裁带来的财政损失为欧尔班政府提供了一条生命线。这为在选前采取措施提升欧尔班的支持率创造了一些空间——这些措施有助于最大限度地减少“欧尔班经济学”失效所产生的代价。

要想继续掌权，欧尔班就需要重新构建选举格局，以便从其不自由的国际关系中获取国内利益。这在政治和法律层面上绝非易事。匈牙利是一个高度封闭的国家。然而，与拯救其岌岌可危的经济相比，这种外交政策的调整在大选前是可行的。如果特朗普能以访问布达佩斯作为对欧尔班的奖励，甚至是与普京举行“和平峰会”，那么他或许能够挽救这位忠诚的匈牙利朋友的政治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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